“大哥，我去參軍了，祝我凱旋。弟特木爾敬上?！?/br>
    察瑪?shù)倪z體被天葬以后，扎布蘇接到了托婭的手書，信上說，小扎布蘇出生了，模樣果然很像他英武的舅舅。

    扎布蘇命特木爾簡單回信，卻堅持暫時不將察瑪?shù)乃烙嵏嬖V托婭。

    特木爾不解：“你為她斷了一只手，可以不說;外婆死了，還要瞞著她？”

    “她剛生孩子不久，身子還虛，要是知道察瑪去世了，她哪里受得了呢？”扎布蘇溫和地答道，隨即晃了晃自己右手空蕩的袖口，“我是時候該學(xué)會用左手寫字了?！?/br>
    “你真夠笨的，怎么不砍左手！”特木爾紅著眼眶打趣他，半年多了，每次看到扎布蘇的斷手，那碗口大的刀疤，他還是會覺得觸目驚心，后悔自己沒有保護(hù)好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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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蘭家的氈帳，終而只剩下兄弟兩人相依為命，共同cao持著慘淡的營生，兩個不善言辭的漢子，心慢慢越來越近，他們常常在帳前點(diǎn)起一把篝火，結(jié)伴喝酒烤rou，拒提往事，更不論生死。

    扎布蘇還是那么貼心，將烤好的rou遞給特木爾：“特木爾，你想成親嗎？要不要大哥幫你找一個合適的姑娘。”

    特木爾連連搖頭：“我的心不在那件事上，上一個女人已經(jīng)把我傷得夠慘了?！?/br>
    慘傷的、難以愈合的心，扎布蘇也有一顆，他太懂那種沉溺在痛苦余韻中的感受，從此不再婆婆mama地提這些嫁娶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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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天到了，奧云達(dá)來也生下了一個漂亮的孩子，朝魯格外寶貝自己的第一個女兒，取名為塔娜，意為珍珠，他早已不是從前的荒唐浪子，日夜守在妻女身邊，還讓扎布蘇和特木爾做塔娜的義父。

    扎布蘇和特木爾帶著新鮮牛乳探望產(chǎn)后的奧云達(dá)來，她坐在床上，頭上包著厚重的帕子，舉止透出已為人母的穩(wěn)重。扎布蘇不由得想到托婭，那個動如脫兔的女孩子，轉(zhuǎn)眼變成了母親，該是什么樣的模樣，又懷著什么樣的心情，她會不會不習(xí)慣，會不會想念自由？

    扎布蘇由衷地為這溫暖的一家感到高興，拍了拍朝魯?shù)募纾骸俺?，我怎么也沒想到，你會成為這樣的一個好父親?！?/br>
    朝魯搖了搖頭：“那是因為達(dá)來是個好女人，凡是個男人都想對她好的，哎，我覺得有時候，一旦你有了羈絆，有了血脈，就會很恐慌，開始相信天神這家伙，常常害怕自己從前做過的錯事會變成報應(yīng)?！?/br>
    扎布蘇欣慰地說道：“把那件事忘了吧，做一個好丈夫，好父親，天神會祝福你的?！?/br>
    特木爾根本不知道兩人說的就是當(dāng)年震驚整個敕勒川的伊蓮娜之死，他忽然漲紅了臉，插嘴道：“朝魯大哥，都蘭在那邊怎么樣了？”

    朝魯笑著說道：“是富貴的，都蘭給我寫信說，他們家的掛毯都是金線做的！”

    這不是特木爾想要的答案，但是他仿佛知道了都蘭的處境——富貴的、但不快樂的生活。

    塔娜本在搖籃里熟睡，卻忽然大哭起來，朝魯連忙把她抱起來，一邊扮鬼臉，一邊唱曲子，一番施展，還是沒能讓她安靜下來，扎布蘇瞧著那小小的孩子，忽說：“我來吧，托婭小時候也愛哭，我一抱她就不哭了?！?/br>
    朝魯把孩子遞給他，扎布蘇聞到一股淡淡的奶香，小塔娜有一雙明亮的眼眸，他心里一陣柔軟，記憶又回到了往昔一個人照料一對孿生弟妹的日子，不禁熱烈盈眶，他左右悠蕩著塔娜肥圓的小身子，不一會兒，果然停止了啼哭，扎布蘇自豪地看著朝魯夫婦：“你看，我的魔法還是在的?！?/br>
    朝魯看著扎布蘇，忽有所觸：“托婭嫁了，察瑪走了，你不打算成家嗎？做父親，做丈夫，你肯定比我在行。”

    成親，組建家庭，那是要和真正愛的人一起，才能做的事情，扎布蘇的愛人已為人妻，更為人母，早就被命運(yùn)判為孤家寡人了，他苦笑著，固守著自己那份偏執(zhí)：“算了，我還是一輩子飲馬放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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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清晨，扎布蘇早早醒來，一陣心慌，起身想要喝點(diǎn)水，卻發(fā)現(xiàn)氈帳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他跑到特木爾的房間，忽看見床頭他留下的字條——

    “大哥，我去參軍了，祝我凱旋，北燕萬歲，歸來之日，聽?wèi){處置。弟特木爾敬上?！?/br>
    信的旁邊，還有一壺溫?zé)釢M溢的酥茶，扎布蘇喝了一口，熱茶入喉，心卻戰(zhàn)栗，忽然不可自抑地大哭起來，外婆溘然長逝，特木爾遠(yuǎn)走出征，托婭相夫教子，一切都面目全非，如流水一般不可挽留，滔滔向前奔去，只有他賀蘭扎布蘇一個人還站在原地，守著他的一畝三分地，守著他那份不可能的愛情。

    他失魂落魄地來到羊圈，宰了兩只肥羊，不必說，他再次來到陰山山麓，還像往常那樣，沒藏法師端坐在茅廬中央，似有所待地迎接著他。

    “你又來了，扎布蘇?！?/br>
    扎布蘇把肥羊放在一邊，盤著腿坐了下來，就像面對一個老友似地寒暄起來：“托你的福，我們家死的死，跑的跑，只剩我一個人了?！?/br>
    沒藏法師雙手合十：“我為你的家人祈福，無論生死，無論在何處，都平安和美。”

    扎布蘇扯出一個笑來：“說實話，這一次，我又想跳陰山懸崖了。”

    沒藏法師注意到他缺失的殘手：“你現(xiàn)在，需要尋找一個出路，一個歸宿，對嗎？”

    “我還能去哪兒？空有一身力氣，可是卻丟了一只手?！痹继K再一次萬念俱灰。

    沒藏法師幽幽道：“天大地大，你還有條命在，哪怕是去流浪，也別一死了之強(qiáng)得多?！?/br>
    扎布蘇回味了一會兒：“你缺徒弟嗎？你自己一個人不悶嗎？”

    沒藏法師看破他的心思：“你有未解的事和不了的緣，別想著隨便皈依神佛。”

    扎布蘇如有所悟，跑回家，拿起那個塵封的長命鎖，他久久地摩挲著，終于有了主意。一天之內(nèi)，他變賣了所有的牛羊馬，草草地收拾了行囊，最后，拎著一壺酒，來到了朝魯?shù)募议T口。

    朝魯看著他凝重的神色：“怎么了，我娃的義父，怎么想起來喝酒了？”

    “特木爾今晨牽走了一匹馬，偷偷去參軍了，”扎布蘇先干為敬，“人或許需要?dú)w處，可對我來說，我有個方向就夠了?！?/br>
    朝魯心頭一縮，狠狠抓住扎布蘇的肩：“你要干什么？”

    “朝魯，我要去一個很遠(yuǎn)的地方，可能很久不回來，可能幾年就會回來，能不能幫我照料一下我家的氈帳?！痹继K懇求道。

    朝魯注視著扎布蘇灼灼的眼睛，寫滿了去意已決，他這個倔強(qiáng)孤傲的朋友，做事像來說一不二，他無力挽留，只有一腔忠心的祝愿：“扎布蘇，你是我最好的兄弟，如果那一天想家了，就到我這來，我和達(dá)來，還有塔娜，永遠(yuǎn)歡迎你?！?/br>
    扎布蘇緊緊抱住朝魯：“老兄，我會想你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