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冰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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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活著回來,就是為了陪你?!?/br> 托婭生產的日子將近,肚子一天比一天笨重,人也越來越慵懶。 她常常一個人到扎布蘇住過的氈帳坐坐,躺在扎布蘇睡過的枕頭上,貪婪地深嗅著那股木屑、篝火、陽光和鼻煙混雜的味道,那是屬于大哥的氣息,仿佛有安神鎮(zhèn)定的效用,這么多年來,不曾改變。 她環(huán)顧四周,想找找扎布蘇留下的其他痕跡,可他來得匆忙,走得決然,幾乎把這間氈帳掏空了。 她不敢說話,怕聽到那空洞落寞的回聲,幾個月前,她親自布置了這里,如今他一去不返,又要親自清理,她苦笑著:“該死的扎布蘇?!?/br> 旋即又一頭扎進扎布蘇的被窩里,卻忽然在枕下摸出一個冰涼的小物件。 那是一個精巧的長命鎖,鎖身刻著她看不懂的文字,于是找來烏珠穆沁博學的老祭司,老祭司精通多國語言,無所不知,打眼一看,便說上面寫的乃是西涼文字,意思大概是保佑孩子平安健康的意思,而鎖背面的圖騰則屬于爾朱氏的。 爾朱家是西涼羯胡族的一支,世居爾朱川,此地流經神池和五寨,人丁興旺,是極有威望的軍閥。 托婭把這東西隨身攜帶,常常半夜揣摩,隱隱惴惴不安:“或許是大哥在戰(zhàn)場上撿到的,西涼士兵的東西吧?!?/br> \\ 小半個月過去了,扎布蘇忽然回來了,托婭從奴隸的口中得知這樁消息,興奮得在原地轉圈,牧仁看見她這副模樣,展顏而笑:“這下好了,這次你們都冷靜了,不要再吵架了!” 托婭眼放精光,匆匆抿了抿鬢發(fā):“放心,我這次絕對不會提幫他娶妻的事情了?!闭Z罷,便披了件衣服迎出去。 這一天,山花爛漫,遠遠地,她便望見了扎布蘇,他單手牽著韁繩,走馬觀花地四處張望,嘴里還吹著悠揚的呼麥。 馬廄前,托婭截住他,怯生生地問道:“你回來了?” 扎布蘇翻身下馬,神情不大自在,搔了搔后腦,眼神游移不定:“我就是回去看看朝魯,想他了!這幾天人家把我照顧的可好?!?/br> “你的氣色好多了,”托婭盯著扎布蘇的臉,他剃掉了蓬亂的胡須,唇邊泛青,顯得有幾分青色,托婭瞧著他,不禁展顏而笑,“達來和朝魯還好嗎?” 扎布蘇轉身去系馬,沒滋沒味兒地回道:“他們一家人很好,他們的小女兒和差不多和查蘇娜一樣大了?!?/br> 一種化不開的尷尬和生疏就這樣橫艮在兄妹兩人之間,扎布蘇不敢越雷池一步,生怕弄丟了這份來之不易的親情;而托婭也如履薄冰,不敢直面他的盛情,她知道,自己的清醒會將扎布蘇刺傷。 托婭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從懷里拿出那枚長命鎖:“大哥,這是我清掃你氈帳的時候發(fā)現(xiàn)的,你哪兒來的呀?” 扎布蘇仿佛被芒刺斫傷,期期艾艾地笑道:“戰(zhàn)場上撿的,戰(zhàn)友說,這是名貴的材料,便想著回來給你的孩子?!?/br> 托婭松了一口氣:“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有私生子了!” 扎布蘇皺著眉把長命鎖奪過來,啞然失笑地彈了她一個鑿栗:“我七年沒見過女人了,哪里來的私生子,你也真會聯(lián)想!” 渙然冰釋的感覺,托婭知道,她和扎布蘇,這樣就算暫時和好了:“你那么寶貝,還藏枕頭底下,誰知道呢?” 扎布蘇大著膽子把她摟緊懷里,深深一擁:“最近還好嗎?是不是要生了?” 托婭嬌嗔著,倒著這半個月來的苦水:“今年夏天太熱了,我晚上有時候睡不著,孩子還總是踢我?!?/br> 扎布蘇從懷里拿出一大罐藥瓶,是他臨走從奧云達來那里求來的,克什克滕家獨門的秘藥:“生下這個,就別再生了,你太辛苦了,老這么生,身體怎么受得住?” 托婭記得那個藥丸,不禁又勾起了從前的回憶:“你想得可真周到?!?/br> 扎布蘇臉上有些發(fā)燙,紅著兩顴,甕聲甕氣地回她:“你丈夫不知道心疼你,你是我最寶貝的meimei,可不是母羊,一茬接一茬地給他們步六孤家生羊羔子!” 托婭羞澀地收下了:“聽你的,反正三個外甥陪你,也是夠了。” 扎布蘇把托婭整個人托在懷里,丟了一只手,仍然不耽誤他毫不費力地一舉抱起她:“你怎么還是這么輕?是不是最近又沒胃口了?” “我想吃你做的魚湯了!大哥!”托婭高呼道。 扎布蘇望著她,一眼瞥見她因為懷孕而浮腫的小腿,從前嫩藕一般的足腕,掛著鈴鐺在草原上赤腳雀躍,如今因為懷了一個外人的種就只能圈在方寸的氈帳里蹣跚:“當一個女人太不容易了,我還是想讓你做個小女孩?!?/br> 托婭嘆了口氣,索性歪頭埋在他的懷里,那種熟悉的氣息讓她沉迷,她忽地哭了:“大哥,你知道嗎?每次生孩子的時候,我都希望你在我身邊,握著我的手,給我打氣?!?/br> 扎布蘇停下腳步,在她淚濕的鬢邊落下一個吻:“我能活著回來,就是為了陪你?!?/br> 托婭伸出手:“拉鉤!” 扎布蘇壞笑一聲:“我可沒那么多手指!” “一根總有吧!”托婭格格發(fā)笑。 牧仁正拉著兩個孩子在林蔭下乘涼,小扎布蘇和查蘇娜飛一般地拔腿跑去,他緩步跟著,兩足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 夜晚,牧仁鋪好床褥,又煮了一碗安胎藥,坐在帳子里等托婭,她正在扎布蘇那里敘話。 安胎藥涼了,他又煮一碗,又涼了,他終于忍不住發(fā)作,當著婢女的面兒砸碎了藥碗,他端來一壇烈酒,瘋狂地灌醉自己。 婢女扶著托婭回來的時候,他已經酒過三巡,拄著手臂昏昏欲睡,差點跌過去。 牧仁勉強坐起來,臉和脖子紅得嚇人:“過幾天,我要帶著隊伍去一趟錫林郭勒,有一樁大生意要談,二哥一個人做不來,我要跟著?!?/br> 托婭瞪著他,撿起滿地的酒壺:“可我都要生了?!?/br> 牧仁脫光了衣服,跌跌撞撞地鉆進了被窩:“你不是有你大哥陪嗎?” 托婭許久不做聲,歪過頭看牧仁,她太了解牧仁了,在她面前,他沒法掩藏任何情緒:“你怎么啦?牧仁?!?/br> 牧仁雙眼迷離,酒后的他好像變了一個人,舌頭打了結,聲音也變得輕佻:“你知道你大哥來了以后,烏珠穆沁的牧民們茶余飯后都聊什么嗎?” “什么?” 牧仁癡癡苦笑:“他們說,扎布蘇給我戴了綠帽子!” 托婭再也無法忍受,一聲不吭,頭也不回地跑出氈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