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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漫漫,在雜物堆里整理了一整夜,隔天剛好是週末,我起了個大早,準備帶著一些舊物到醫(yī)院?;蛟S是早晚溫差大,在出門前,一股冷意不斷從體內(nèi)發(fā)出,我連打了好幾個噴嚏,額頭也開始隱隱作痛。 不理會身體的不適,我隨意的加了件外套便出門。 在來的路上,我不斷在心里模擬著,該用怎么樣的表情與言語面對他,然而才剛走到病房門口,就看見了室內(nèi)好幾個人圍繞在里晴床邊,而那些人幾乎都是里晴的教友。 我側(cè)過身,沒讓人發(fā)現(xiàn)我的存在。 隔著些距離,我望著里晴和那些教友說說笑笑的神色,一切如常,唯一改變的,只有遺忘了我…… 不一會兒,同在里頭的阿仁發(fā)現(xiàn)了我,連忙喊道「eve,你來啦?!?/br> 一時間,所有的人一同望向我,里頭還有那個曾暗戀里晴的美月姐,這讓我心底愈加不舒服了起來。 暗自壓下內(nèi)心的復雜情緒,我走到病床邊,客氣的和大家打聲招呼。我向來不是個太熱情的人,和教友間也沒太大交集,所以那些人對我也不甚熟悉,只知道我和里晴是戀人關係。 「我們是來幫里晴禱告的,才剛結(jié)束一陣子,你也剛到嗎?」阿仁問道。 「嗯?!刮尹c點頭,淡淡的說道「我?guī)б稽c東西過來給里晴,希望能幫助他的記憶?!?/br> 邊說著,我感受一道視線落在我身上,我側(cè)過臉,下意識的避開那雙淡褐色瞳眸。 「那太好了,等會兒我們教堂還有聚會,剛好把時間留給你們小倆口,多聊一點天,看能不能多喚起一些回憶?!拐f話的是教會里的牧師,他是個和善的退休教授,對每個人都一視同仁的好。 「對,醫(yī)生說要多讓里晴接觸一些熟悉的人事物,多刺激腦部,這樣恢復的會比較快?!蛊渌逃岩哺胶偷?。 「是啊,我們剛剛也一直跟里晴聊著以前的往事,幸好重要的事他大多都有記得?!姑涝陆又钋?,她的語氣仍是和和氣氣的,但話里的玄機藏著妒意,直直朝我刺了過來。 女人間的戰(zhàn)爭往往就從愛上同一個男人開始,里晴的失憶對她而言顯然是一件再好不過的事,但我不打算在這種小事上計較,只是漠不作聲的整理帶來的東西。 見氣氛有些不對,敏感的阿仁連忙打圓場「我看時間也差不多了,等會兒還有活動,我們就先去準備一下吧?!?/br> 在阿仁的提醒下,教友們一個個和里晴說些祝福打氣的話,離去前,阿仁將我拉到門外,一臉凝重。 「eve,我們和里晴聊了些過往的事,為的就是想知道他記憶損失的程度,目前看來他的記憶只到研究所時期。剛剛,他還問我依嵐有沒有人照顧,還是我跟他解釋了他才知道??傊浀脛e太急,就隨意的聊,別給他跟自己太大壓力,我想他的記憶會慢慢回來的?!?/br> 聽完了阿仁的耳提面命,我目送教友們離開,默默地在門外站了一會兒,怎知站的愈久,愈無法轉(zhuǎn)身踏入病房,一股莫名的抗拒感在心底緩緩發(fā)酵。 如果他的記憶只到研究所,那么我對他而言,也就真的只是個全然的陌生人了……想到這里,一時之間,我竟害怕了起來。 我深吐了幾口氣,待情緒回穩(wěn),我閉起眼睛,慢慢地在心底回想起和里晴相處的點點滴滴。曾經(jīng),我們也是兩條完全不相交的平行線,在各自的世界里生活,直到命運的牽引之下,他出現(xiàn)了,也終結(jié)了我無止盡的孤單。 他曾說過,我和他很相像,所以他愛我就如同愛己般自然。那么現(xiàn)在,他的記憶已逝,靈魂的頻率還會識得我的存在嗎……我撫上胸口的天使墜鍊,決定再和命運一搏。 當我再次踏入病房內(nèi),床位在窗邊的里晴并沒有即時察覺我,只是專注的翻著手里的相本,那是我所帶來的舊物之一。 他注視著一張張擁有我們共同回憶的照片,淡然的臉上沒有顯露太大的情緒波動。 我安靜的走到窗邊,替他拉開有些厚重的窗簾,讓外頭燦然的光線漫入室內(nèi)。里晴向來喜歡早晨的陽光,因此在同居時期,他總是起的特別早,利用上班前的空檔,在客廳的沙發(fā)上一手咖啡,一手報紙。而夜貓子如我,常常為了這短暫的相處時光逼自己早起,只為了窩在他的身邊,像隻慵懶的貓咪溺在主人身旁,享受片刻的溫暖。 「這些都是你幫我從家里帶來的嗎?」里晴從照片里抬頭,問道。 我轉(zhuǎn)過身,給了他一個淡淡的笑意「是啊,我昨天整理了好一會兒,帶了一些東西過來,家里還有很多,這幾天我會陸陸續(xù)續(xù)帶來這里。」 「我們住在一起嗎?」他又問,眼底的淡然讓我有些難受。 我搖頭回道「我們以前是曾經(jīng)一起住過,后來因為家里因素,我搬了出來,但鑰匙你讓我留著?!?/br> 「你在我心里一定很特別。」 他突然這么說,讓我的心一震,語氣不穩(wěn)的問道「為什么這么說?」 「我向來獨居慣了,若要和另一個人共享同一個空間,除非那個人能讓我全然的包容,否則不出幾天,我就會請你搬走了,更不可能留鑰匙給你?!?/br> 「我該為你的青睞感動落淚嗎?」我笑問。 「你該為了你自己,好好的過生活?!?/br> 他的話讓我有一瞬的不解,直到他接著道「我和你之間的事,阿仁都大概跟我提過了。你是我一直以來,最想珍惜的人,現(xiàn)在卻發(fā)生這樣的事,讓你心理受盡折磨……如果我的記憶尚存,必定不會讓你陷入這種困境里,所以,我希望你不要被我牽絆住,好好的追求屬于你的幸福。」 「你……你的意思是要我離開嗎?」我無法置信的望著他,身體不住輕顫著。 「不,該離開的人是我?!顾麛科痦猓Z帶平靜的說「現(xiàn)在,我的記憶不知何時才能恢復,工作、生活全部停擺,什么時候才能回復正軌,連醫(yī)生都沒辦法給我一個確定的答案。這樣的我,怎么可能為你帶來幸福?!?/br> 我搖搖頭,淚眼婆娑「你錯了……我的幸福是因為你才存在,如果沒有你,我怎么可能會幸?!?/br> 「eve……」 「我不想聽,請你別再說了?!刮夷_一軟,癱坐在椅子上,無法抑制的情緒在胸口翻騰。 「別哭,我最不希望的就是傷害你?!顾林暤?,自責的表情溢于言表。 「來不及了,從你遺忘我的那一刻開始,傷害就已經(jīng)造成了?!刮疑硢≈?,過渡氾濫的眼淚讓我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空氣里傳來他的嘆息聲,我不禁想著,難道我們之間真走到盡頭了嗎? 「eve,過來好嗎?」他突然一臉平和的朝我招招手,讓我一時間不知所措。 于是他又柔聲道「你都大老遠把東西搬來這里了,就做個人情陪我一起回憶好嗎?我需要你?!?/br> 我吸了吸鼻子,抹去眼淚后才有些不情愿的到他的身邊坐下,陪著他一起翻閱舊照。 那一張張被相機凝結(jié)起來的過去,都是我們一起共渡的美好時光,包括我們第一次慶祝的生日、交往紀念日等各種節(jié)日、兩人初次旅行體驗等,每一段時光都歷歷在目,彷彿昨日重現(xiàn)。 我依著照片講解過往,里晴耐心的聆聽著,偶爾發(fā)了幾個問句,但大多時候只是注視著照片里的我們,皺眉沉思著。 我不知道照片的輔助功效有多少,只能竭盡所能的將我所記得的詳加描述,然而故事說的太多,我倒不禁開始懷疑自己記憶的可靠性。原來不只后天的創(chuàng)傷會損害記憶,就連時間也會在不知不覺當中,淡化那曾發(fā)生的一切。 我說著、笑著、間或加油添醋了一點,我希望他記得的,永遠是我最美好的一面,即使我所擁有的美好特質(zhì)并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