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一整個下午，我們沒有再去參觀任何動物，只漫無目的的瞎晃著，我渾渾噩噩走在前頭，江宇軒很有騎士精神的隨后而已。

    好不容易消磨掉時間，終于上了游覽車，踏上返程。

    我又拿額頭抵著車窗了，不同的是，我還隨著車子搖晃的頻率一叩一叩的撞，彷彿不覺疼痛似的，江宇軒看得心驚，眉心都皺成一團(tuán)。

    「再敲下去就敲傻啦，還是你已經(jīng)傻了？」他忍不住伸手擋在我額頭前，我把他甩開，還是讓我敲車窗痛快。

    他拿我莫可奈何，卻也堅持不給我個痛快──他乾脆又把我攬進(jìn)他懷中。

    「發(fā)洩的方法很多，你還是儘管在我懷里哭吧，不要再做蠢事。」他把我的頭按在他胸膛前，聲音低啞。

    他的懷抱是那么令人感到安心，卻不是我該留戀的地方。

    我輕輕推開他：「我不想哭?！寡蹨I是最不值錢卻容易濫用的東西。

    「那你安分坐車，不然我的懷抱不介意再接納你一次?！菇钴帗纹鹕碜釉谖疑项^，眼神沒有玩笑。

    我轉(zhuǎn)頭，靠上微有些硬的椅背，以為閉上眼睛就能睡著，以為睡著就能麻痺感官，麻痺心的痛覺。

    但是根本睡不著有什么用。

    江宇軒還是不放心的看著我，彷彿看得穿我的心思，大手一扳，我的頭就順勢靠在他肩上了。

    嘖，這傢伙有在鍛鍊身體的，肩膀結(jié)實(shí)的很，雖然寬大但偏瘦，靠起來不比椅背舒服多少。但是，好溫暖。

    就讓我貪戀這一點(diǎn)點(diǎn)溫暖吧，這一次就好……

    回到學(xué)校了。

    「我走了?！瓜铝塑嚕逸p聲向后頭整程都陪著我的他道。「謝謝。」

    「見外。」他伸個懶腰，轉(zhuǎn)轉(zhuǎn)肩膀，「我陪你一起走吧？」

    我看到顧笙煜也搬著攝影器材下車了，眼神很深很擔(dān)憂，在人群中搜索著什么，我希望他搜索的是我的身影，卻又不希望被他找到。真是矛盾又復(fù)雜的詭異心理。

    「不用了學(xué)長。」我婉拒江宇軒，「我回教室拿完書包就要去搭公車了?！?/br>
    「一個人？」他眉頭又鎖了起來，這人一天是要皺幾次眉啊，不怕那人神共憤的好皮膚一皺不復(fù)返？

    「一個人。」我道，但這明顯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他呢？」他指的是誰，我們都心知肚明。

    「你不是才說要陪我嗎？提他干嘛？」我唇角挑了挑，想玩笑卻連半點(diǎn)笑意也擠不出來。「我……現(xiàn)在不想見他。」我不想面對他，看見他只會讓我好不容易平復(fù)一點(diǎn)點(diǎn)的心痛再次洶涌，只會讓那刻骨沉痛的一幕再次清晰——

    「你在逃避什么？發(fā)生那樣的事你想顧笙煜就會好受嗎？分明全盤都是那女人的錯！你為什么要把你的傷都施加在他身上？為什么不能聽他解釋？你在這樣逃避下去什么都逃不掉，真正逃掉的只是你們的感情！」江宇軒突然爆發(fā)，眉眼間俱是沉重與怒氣，好像他面前站著的是個多么天怒人怨的傻子，狠狠訓(xùn)斥一番，我嚇了好大一跳?！割侂r茵，沒想到你是這么懦弱，在愛情里碰壁總是只想逃避！」

    他是有資格說這話的，我的逃避，兩次他都是見證人。

    『你在這么逃避下去什么都逃不掉，真正逃掉的只是你們的感情！』江宇軒的話鏗鏘有力，向利箭一般射入心底。

    我開始害怕他的話會成真了。

    身后突然一片溫暖覆上，熟悉的那股清爽氣味鑽入鼻尖，身后人溫?zé)岬臍庀⒃陬i肩撓癢著我。這是他的懷抱，那個我想念卻不想見的人。

    「謝謝學(xué)長今天的照顧?！诡欝响暇o摟著我，向江宇軒道謝。低沉的聲音醉人的好聽。

    「狀況不好，多加注意?！菇钴幹钢肝?，對顧笙煜提醒道，「別再讓她，逃了?！拐Z畢，他瀟灑離去，留下顧笙煜微有些疑惑。

    我們倆就這樣在校門口，他擁著我無語。引來不少注目禮，他視若無睹。

    「你／你……」我豁出去想打破沉默的尷尬，他也同時出了聲。

    「你先說吧?！顾苡酗L(fēng)度，女士優(yōu)先。

    「我……沒事?！刮抑皇遣幌胱尦聊瑦炈廊?，但我其實(shí)沒想到要跟他說什么。

    「那，可以聽我解釋了嗎？」他的聲音好溫柔，將臉埋入我頸間。撒嬌不成？

    真是沒用，我的心情好像因?yàn)樗目蓯坌∨e動明顯好轉(zhuǎn)了。

    「……嗯。」我告訴自己應(yīng)該面對，至少聽他解釋完。也許聽完我就能釋懷了吧？就能不想逃了吧？就能重修舊好了吧？

    我是抱著希望在聆聽的。

    江宇軒當(dāng)時真的是很仔細(xì)在觀察顧笙煜與杜苡靈，從顧笙煜解釋的情況看來，江宇軒所言不虛。的確是杜苡靈『強(qiáng)搶民男』。

    「學(xué)姊把那天我們聽到他們吵架的事說給我聽，邊說邊哭得很傷心。你知道，女人哭得梨花帶雨真的很恐怖。」顧笙煜道，回想起的表情真的是頗為難。我因?yàn)橹浪麄兂臣鼙澈蟮恼嬲康模豢辞辶硕跑屿`，覺得她假作虛偽。而他續(xù)道：「那時我們正在取新景，要在有限的時間內(nèi)拍完微記錄片，素材又難取，我已心煩不已，她又來這招……我只好先安撫下她的情緒。不過安慰兩句，她就……」

    接下來的情況，是我們四人有目共睹的，不必再提起，刺傷雙方的心。

    顧笙煜嘆口氣：「原諒我，好嗎？對不起，讓你這么難過。」

    這個傻瓜，只注意我的心傷，忘記自己也不好受。

    原諒吧？

    我臉上浮出淡淡紅暈，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

    「我愛你?！顾吹轿业姆磻?yīng)，笑了，很安心很輕松很溫柔的笑容。

    我沒有回他我也愛你，現(xiàn)在的我反而想回他：「我相信你?！?/br>
    即使因?yàn)樘嘈艕矍槎催^，但愛就是讓你再痛也會想再次去相信，不是嗎？

    我的身子被轉(zhuǎn)過，他的眸光很熾熱，深深望進(jìn)我眼底，又流連在我唇上，眼見著他就要覆上來。一個火熱深情的吻，最能慶祝我們盡釋前嫌、回歸舊好——

    我卻感到一陣噁心與心酸。為什么？是因?yàn)樗拇缴蠋в心桥说臏囟龋?/br>
    我肯定是有感情上的潔癖，也很自私，沒辦法接受。

    他的唇終究不是專屬于我的了。

    理智讓我原諒本就沒有錯的他，心里卻不能夠完全釋懷。

    被其他女人吻過的唇，明明無心，卻會是我們懊悔一輩子的芥蒂了吧。

    「對不起?！刮彝崎_他，本能的轉(zhuǎn)身就逃。逃的好急好快，我不想被他追上。

    我狂奔著，連書包都沒回教室拿，熟悉的街景快速閃過眼前。

    我要逃去哪里，才不會被他再步步追上？那一步一步，踏過的是他對愛情的執(zhí)著，是我對愛情的懦弱。

    一晃眼，我竟跑到了顧笙煜打工的那間便利商店?；仡^一看，不見那抹頎長的身影。

    追丟了？不可能。他可是顧笙煜。

    罷了，我也跑不動了。

    無力逃了，那就讓我原地麻痺吧，等他追上我也感覺不到了。

    我摸摸制服褲口袋，還好錢包有帶在身上。走進(jìn)便利商店，眼見沒有其他客人，我直搗黃龍，抱起一打啤酒就去結(jié)帳。

    嘿，我沒喝過酒呢。不過聽說酒精是傷心之人的必需品，很好的麻醉藥。

    「雛茵姊，這……」今天的收銀員是友喬，還在讀國三，跟顧笙煜隔日輪班。因?yàn)槲叶紩陬欝响洗蚬r前來擾班，常常會遇到友喬，久而久也熟識起來。她原本還暗戀顧笙煜的呢，但在知道我是他女朋友后，這份藏起來的情感也自動消退了，真是個好女孩。

    她看著一臉傷懷的我與扔上收銀臺的一打啤酒，臉色驚訝，遲遲沒有幫我結(jié)帳。

    本姑娘現(xiàn)在脾氣是非常之暴躁：「愣著干什么？快幫客人結(jié)帳啊！」我掏出幾張百元大鈔打在收銀臺上，也不管找錢與否，拉開鋁環(huán)就豪飲起來。

    「雛茵姊——」友喬登時就慌了，不知該先收錢還是阻止我。

    「你收你的錢就好！姊都付帳了還不能喝嗎？」慘了，我發(fā)現(xiàn)我酒量不好連酒品都不怎么好，才喝乾一罐就開始控制不住情緒。

    「這、這……你……」小姑娘被我無故吼了一道，嚇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那個追丟的人卻又剛好在此時迷途復(fù)返，在這個moment也趕到店里來，什么爛俗的惡劇情。

    「笙煜哥……」可憐的小收銀員見到救星，馬上如釋重負(fù)：「笙煜哥你快阻止雛茵姊！照她這種喝法——」她話還沒說完，我第三杯黃湯已然下肚。

    好輕松的感覺，我好像感覺不到任何痛楚了，只是有點(diǎn)想吐。

    呵呵，我果然不適合傷心。但是明明不傷心了，為什么我卻還想泡在苦酒海里，沉溺不起？

    顧笙煜大步走到我面前，一把攫住我的手臂，眼底盡是憤怒與受傷。

    眼前的人好帥氣啊，但是我不想看見他，看見他那好像印有杜苡靈那女人唇印的唇——

    「顏雛茵你到底在做什么你知道嗎？你瘋了！」他已臨界爆炸點(diǎn)，聲音里滿是快壓抑不住的怒氣，奪過我的第四罐半空的啤酒罐：「你去哪里學(xué)人家借酒澆愁？」

    「還給我！我沒有瘋——」我迷茫著眼，朝他撲騰著，他高舉著我的麻醉藥就是不讓我如意?！肝乙钳偭擞衷趺磿X得看到你就心痛！」

    他狠狠一愣。一個不注意就被我搶過罐子：「哈哈，safe！」

    他回過神，也不搶回啤酒罐，而是伸手直接將它拍落在地，琥珀色的透明液體灑了一地，不僅我傻住了，一旁的友喬也嚇住了。

    「你才是瘋子！憑什么不準(zhǔn)我喝！」我一定是醉得徹底醉得糊涂了，否則我怎么捨得這樣吼顧笙煜呢？就是賭氣也捨不得的。

    他的臉忽然湊近，勾起一絲邪魅的笑，抓著我的手硬要十指相扣。他威脅：「你再這樣糟蹋自己，我就親你……」

    「呵呵，不可以……」我抽出被他握住的手，食指點(diǎn)點(diǎn)他的唇：「你這里臟，被她碰過了……」

    愈講心愈疼痛，我隱約知道，我劃在他心上的傷，更深了。

    眼淚終于崩潰了。難道是喝下的酒液都化成淚水了？原來小說里電視劇演的都是騙人的，酒精沒有辦法麻痺心痛，醉得徹底反而讓兩個人都難受，難受死了。

    我覺得顧笙煜是全世界最傻的人。否則為何我傷你至此，你還愿意這么溫柔的抱著我，牽著我的手好輕柔的對我說：「我們回家吧」？

    可是我記得我們沒有住在一起，應(yīng)該是你回你家，我回我家啊！你為什么還硬牽著我跟你走呢……

    「頭好暈，我走不動了……」我不知道是喃喃自語，還是說給他聽要他揹我。

    驀然感覺身子一輕，我好像趴在了一張舒服的大床上，不太軟也不太硬，很剛好、很安心。我的眼皮漸沉。

    如果我是清醒的，我會發(fā)現(xiàn)這是他寬闊厚實(shí)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