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屋之春(10)
——「你想死是不是?你要上吊是不是?七年前,你的好朋友上吊自殺,自殺謝罪!你以為有用嗎?債主照樣找上門,他們變得每一個人都是好人,在為我家打算,每一個人都講得仁義道德的,最后,還不是想押我媽和我去當搖錢樹,每個月多少還一點?呵!死了一個爸爸,有用嗎?那年我十二歲唸小學五年級,竟然有人說:不要唸了,去打工。好,我爸不死,就算他從此不工作不賺錢整天呆在家里當做廢人,可是我還有個爸爸,有個家,在這世界上,我會感到有一種溫暖,有爸爸的愛在,陪我度過國中,高中。你不能把所有的錯都往我爸的身上栽,股市崩了,不是我爸弄崩的!就算我爸是江洋大盜,殺人犯,他也是我爸,我需要有個爸爸。我永遠是站在我爸這邊的,這是做人家的女兒的命,就是跟天下人為敵,也要站在我爸這一邊,可是,我那孬種的爸爸竟然自已把自已吊死了?他有沒有想一想,他一走,我怎么辦?我媽怎么辦?全跟他去死?」(10) 「在這個世界上,人要活下去,太陽要在早上升起黃昏落下,是天經地義的一件事。至于怎么活?都是命,人世無常,花無百日紅,得饒人且饒人,千萬別太善良,只想做個十全十美的圣人,事情碰上了,要有遇佛斬佛,遇魔斬魔的勇氣!」 這些話出自二十歲左右的女孩口中,真不可思議? 田繼謙呀田繼謙,你有這個女兒應該感到驕傲才對! 「你比老將更糟三十五省全丟了,又背了一身債,可是,你還是要活下去,老將有一支伏兵放在臺灣,你沒有,戰(zhàn)到最后一兵一卒,只有人逃出來,好,人在就行了。人就是個招牌,個傳承,個希望!我爸死了,以后你當我爸,好好活下去,你當將中正,我們當將經國,這方面失敗,新的局面會升起來,你有頭腦,有經驗,就是最好的資產了!」小芬又說。 「老爸小芬的話也就是我心底的話了?不要害怕!您只要好好活下去,以后當我們的導師,顧問,老闆,就行了。」淑英硬把小芬拉下來,坐:「社會是助強不扶弱的,我們得先堅強起來,先來個五年計畫,生聚教訓,再好好出發(fā)!」 「好!」 「我明天就先回臺北工作了,小芬會陪你一個禮拜,我回來這兒再看看,是一同上臺北?還是您先留下來?把這當自已的家好了,反正,這房子一直是空著的,也沒人來住過?」 「好在這房子是我伯伯名下?不然也給法拍了。」 小芬笑著說:「老天自有安排,嘻!」 「你怎么找到我的?」我問莉莉。 「天意吧!我夲來只想找小芬來商討大計的?正好小芬原先工作的地方,大家陷害她,說她黑錢,她一氣之下不做了,也想回山上住,才遇上的;不然,茫茫人海,如何找尋?」莉莉說。 「我昨晚夢見我爸倒是真的!」小芬。 「這房子夲來是個養(yǎng)雞場,后來打掉,改建房子,有三間套房,租給學生,近年來,學生都住市中心,以前,這附近有一大片墳場,現(xiàn)在已看不到,遷走了?!剐》矣终f。 「你媽你家人呢?」我問小芬。 「我媽現(xiàn)在住三重,在巷口賣氷,有個弟弟少我三歲,在唸高中?!?/br> 「你爸的那些債務呢?」我又問。 「還在,但是太大了,大到沒有壓力,」小芬說:「我想他們也死心了!」 「在屋里要記得點蚊香,有一種蟲會飛比砂粒還小,叫小金剛,咬人好癢好痛的!」小芬又說。 她叫他乖乖的在鴨子池塘旁的涼椅上等她,她去買便當跟鴨子的飼料,那時已近黃昏,他點了點頭,看她高佻的身材逐漸遠去。 涼亭里有位中年婦女高聲的唸日夲字的佛號。是:南無妙法蓮花經。 他開始注意到她。這個性格的小芬,小女生,好像充滿了好奇與神秘,對于她奇特的內心世界。正是一個尚末開發(fā)的處女地。 只因為生命悲涼?需要安慰? 還是一種自私自利的夲性?只想到自已! 他坐在那里,等著等著,彷彿在等一個戀人。 當她從燈光交溶著月光之下出現(xiàn)的時候?他的心禁不住起大感動,彷彿等到了與他私會的女人? 也就縱容她在水塘邊玩她的鴨子,直到夜深人靜。 兩人回到忠孝東路已經快一點了。 莉莉早已睡著了。 ——命運之神的手,像一隻柔軟如棉的佛手,昨夜還睡在草寮里,今晚,我有一床溫甜又涼美的被單,和屋里子黃亮幽遠的燈光。擁有了親情以及關愛,有了永世的承諾,看見到美麗的明天。 夜已深,狗不再叫。 山的涼氣一再的沁入小屋。一再的汪洋,汪汪洋洋了。我努力去悟領田繼謙的變和無這兩個字,我放開身子成個大字,然后,幻想這個大字,后來加了一些筆劃成個無字。蟲的叫聲在窗外熱鬧著,那是大自然的天籟之音。 不時有龍眼掉了下來,打在屋頂的鐵皮上,發(fā)出好大好大的聲響,好像用盡一生的愛,一生的恨,一生的懊悔,一生的布施!掉下來,掉下來,就很有意思,充滿了空的境界充滿了愛! 冷氣如潺潺小溪流過我的rou流過我的舌尖,接觸了我所有的毛孔,凈,溪水的涼泠,凈入內心深處,只覺那里有人在心疼在心喜,那就是自已的自性夲心了。 「喂!喂!」有人搖醒我。是田繼謙田大少! 「他們有不同的意見,」又是那臉,招牌臉,又在苦笑! 「誰?」我問:「什么事?」 「靈界的朋友。」 又尷尬的苦笑:「不過,也沒關係?對你都有利!」 「他們可以決定我的命運?」 「他們不能?天地的走向,有其氣數!」 「不能決定?干嘛?聽他們的?」我說。 「但是他們有權搗蛋,」 「考驗我?」 「對!」 「說!他們打算干什么?」我急著問。 「有幾個版本?老兵娶少女的版本,軟禁張學良的版本,基度山復仇記的版本,悲慘歲月的版本,」他又說: 「你可要好自為之!真心不變!隨緣不變!不變隨緣!聽懂了沒有?」 「懂了!謝謝!」我說。 「不要糟塌了我女兒。」這傢伙又在苦笑,我不知他在說些什么? 「你說什么?」 「你對小芬有邪念!」他說。 「啊,」我反省了一下下說:「你,你怎么知道?」 「人所有的事?暗室所為,心底起的念,那怕只是一剎那的遐想?統(tǒng)統(tǒng)知道,我們有鬼通,」他說。 「天呀!我只是起一下妄念!」我慚愧的說:「我沒有行動!」 「也沒關係,你們有緣!」又在那里苦笑! 我被田大少這句話氣得半死,這種沒立場的話,虧他也說得出來!好像如果我們真的在嘿咻,他也可以來欣賞似的?他是爸爸耶?他怎么可以這樣? 就好像你真的可以看到自已的心在咚咚響。 你不僅可以看到鬼?然后又發(fā)現(xiàn)不只如此,也可以看到自已的臉?然后你又跳升在虛空中,清清楚楚的看到自已在做什么事?做的時候,虛空中的心,又有知感?這不是一人變成兩者了?一為心在虛空中,一為rou體在凡塵。我有個預感,這可怕的事遲早會發(fā)生。人未死已成了鬼,有了鬼通。 或者是著魔了? 半夜狗的叫聲在近處傳來,一呼百應,架勢非比尋常?起先一隻狗叫了一個短音,汪!接著五六聲鳴呼起哄,然后叫成一團。 聽起來好可愛的,也不覺得吵? 汪,汪汪汪。 傲,傲傲;傲,傲傲。 啊嗚,啊嗚,啊阿阿,嗚嗚嗚;嘩嘩,傲,嘩嘩,就這么叫開來。 到底是那一家養(yǎng)了這么多的狗呢? 淑英和小芬推門進來查看! 我半醒半睡,不想出聲? ——「老爸睡了,小聲點?!?/br> 「我要看一下老爸的睡相。」 「又不是你老爸?」 「公家的,不是說好的嗎?」 「簡直是在想男人嘛?」 「我是很虔誠的!」 聲音消失了,經過了好久好久,「走啦,」 突然冒出一句,是淑英的聲音,天呀!剛才她們在看我,看我睡覺。 「有志氣點。」淑英說。 「嗯,」小芬在回話。有點哭的意味在顫抖的聲音里? 她們一走,喀的帶上門。 我的老淚禁不住的流淌下來,一如決堤的汨汨大洪水。 太感動了,太令人感動了。 就再也睡不著。睜大眼睛看天花板,聽外面的蟲聲,間或也傳來幾聲鳥啼。又歸于寧靜,靜得忘了我是誰? 我忽然想起,佛印跟蘇東坡的笑話。 人家當我是佛,我當人家是大便。 我忽然間想起一件事來,就自嘲的說: 「又不是在憑弔亡者?」又想: 「少女的真情比櫻花還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