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號》05
白天雪氣得漲紅了臉,她刻意用力踐踏地板,「啪」、「啪」、「啪」的一下下異常響亮,彷如恐龍路過。 大門被暴力地砸上,放在窗臺的盆栽跌落地板,泥土翻出來了。 妻子西莉亞一臉擔(dān)憂地從廚房探出頭:「……健?」 「沒事,白天雪想先回船罷了,少煮一份晚餐,明早多烤些餅乾蛋糕送給她吧?!菇」虻酱斑?,快速把盆栽收拾整理。 西莉亞沒有多問,應(yīng)了一聲便回去弄晚餐。客廳的爭吵她當(dāng)然聽得到,只是無權(quán)過問。 好端端的老友重聚氣氛被徹底打破,空馀一陣尷尬。健首先露出寬容的微笑,收起白天雪的杯子,再殷勤地為幾位客人倒茶。 這時,老大冰冷的聲音再度于客廳回旋:「健,你一直說你的過去有多悲慘,現(xiàn)在的你很幸福。而我,連自己的過去是幸或不幸都不知道,我不會留在喬斯頓的?!?/br> 跟其馀13個年輕人不同。老大是全船最年長最成熟的男人,本應(yīng)是大家的領(lǐng)導(dǎo)者,偏偏他失憶了,「回家號」之前發(fā)生過的事連零星殘渣都不記得,連名字都丟了。他不愿意被胡亂按個新名字,大家便稱他為「老大」。 對老大來說,豐衣足食的人生,與朋友愛人互相扶持,尋找生存意義等等,全部都不重要。他唯一在乎的只有重拾自己的過去。 喬斯頓沒有他往昔的記憶。因此,不值得他留下。 健表示理解:「我明白。去或留是個人決定,沒有對錯可言,在船上的日子不見得是苦的。但我認(rèn)為,在不斷摸索回家路的期間,不妨停下來,多接觸新世界的人們,或許會有另一番感悟?!?/br> 軍戈瞇起眼輕輕拍手:「這番話怎么像老頭子一樣……哈!健哥,果然娶了老婆后整個人都成熟不少的,完全是心靈社工啊?!?/br> 健苦笑:「比起兩年前,你變得很愛說話吧,以前明明一個人蹲在房間角落,不肯見光的?!?/br> 「我這叫做從不合群的小鬼長成了杰出好青年。相較之下白小姐說話也多了啊,脾氣更大了,越來越難伺候,哼哼?!?/br> 「老大倒沒多少變,至于祈洛?!菇赝痰販\嚐了一口茶,溫言問,「怎么幾乎不說話了?」 祈洛希僅回了句:「沒什么特別想講?!?/br> 軍戈一手抓住祈洛希的后腦,裝模作樣地沉吟:「因為我把小希弟弟的精力吸走了大半??!」 當(dāng)然不是,祈洛希在心中反駁,卻沒有閃躲后方的那隻手掌。 經(jīng)歷了一場意外,兀地發(fā)現(xiàn)自己被拋到不明來歷的大船上,歸家希望渺茫,流浪兩年,任誰都會有所改變的。但祈洛希從一個很有主見的男孩,變得不愛發(fā)言,是另有緣故。 在同齡孩子里,他非常優(yōu)秀,頭腦靈活,是同學(xué)們依賴的對象。但是放到「回家號」里,他的年紀(jì)是14人中的倒數(shù)第三。他注意到的事情要么被年長的男女先講出來,要么說出口就被當(dāng)成沒有價值的廢話,久而久之,他只會安靜地聆聽,沉著地獨自思考。 若不是有人搭話,他都會選擇將嘴唇好好拉上。 不多時,久違的雞排大餐填滿了桌面,夫妻與旅客共坐一席,大快朵頤。健探問他們兩年間去過的地方,軍戈鉅細(xì)無遺地講述了,奇人趣事說得繪形繪聲,同伴們的離去則一筆帶過,巧妙地維持了餐桌上的輕松活潑氛圍。 祈洛希默默聽著,跟老大一樣沒有發(fā)言,僅在咬過雞rou后真誠地讚了句「很好吃」和道了謝。 天色已晚,作為孕婦的西莉亞首先累了,大家聊著亦漸見睏意。健先將愛妻扶入主人房,再為三人準(zhǔn)備客房,枕頭不夠便向鄰居借一借,沒幾分鐘已經(jīng)將房間收拾得井井有條,幾位旅客伸個懶腰便進(jìn)房休息。 大屋子被黑幕輕輕罩著。隔壁房間靜悄悄的,住在附近的鄰居也陸續(xù)關(guān)燈入睡,天地變得更清冷,唯有秒針持續(xù)「滴答」、「滴答」地運行。 冬天窩在大棉被里十分暖和,枕頭也很舒服,沒有船上的搖曳感,但祈洛希睡不著。緩緩爬起床,注視床頭的小時鐘,秒針一步步向前跑,從「12」這個數(shù)字開始,轉(zhuǎn)個圈又回到「12」上方?!富丶姨枴拐歉芍粯哟赖男袨椤?/br> 祈洛希伸出手指,貼向時鐘玻璃,跟隨秒針頂端轉(zhuǎn)了一圈。 他們跟秒針有些不同。 秒針行走在二次元的平面上,而他們活在三次元的國度里。他們的祖國,他們的家,當(dāng)然是存在于這個三次元地球的某一點上。努力追尋,定然能回去的。 繞著軌道走一圈,秒針花了60秒,分針花了60分鐘,時針花了24個小時,而他們花了整整兩年。 他們要繞多少個圈才找得到家鄉(xiāng)? 越夜,越想,越愁,越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