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戈又說：「雖然你的人生經(jīng)驗比我們少，不過這不代表你比我們差。你記得一年多前我們變成『神』的事嗎？」

    祈洛?；仡^望向他，心底熱烘烘的。這么久的事，他還會提出來。

    那時候十幾個孩子才剛展開海上旅途幾個月，入世未深。他們下船后，沿著山路到了名為蒙達高魯高的山區(qū)城鎮(zhèn)，那里的人們待他們很好，讓他們住進整座山最豪華的金殿，房外必有僕從侍候，那是他們待過最舒適的地方。

    孩子們被深深吸引住，警戒心較強的幾人表示：「別擔心，現(xiàn)時看不到對方展露出任何惡意?！?/br>
    祈洛希是疑心最重的，觀察深，想法多，那時的他想到什么都會講出口。第一夜留宿他便向眾人咬定：「他們一定將我們當成『神』。放在我們房間的全是神社用的器皿，他們離開房間前會畫倒三角，不對勁。這座山的都是瘋狂信徒，留下來很危險?！?/br>
    大家聽完了，壓根兒沒把這番話放上心頭。被當成「神」??！大地上都是人怕神，哪有神怕人的道理？如果連這種情況也怕，今后他們都不用上陸地吧。

    其實，他們也怕的，他們也覺得不對勁，但在帝王級誘惑之下這些根本微不足道。就連最渴望回家的白天雪也擺出淡然的神情說：「既然我們是高高在上的『神』，就可以命令愚民指出回家的路。按照原定計劃，我們應該逗留七日十日，把地理位置查清楚。」

    原定計劃！打著這個旗號，大家更欣然接受了蒙達高魯高民眾的賤民式敬意，一邊抖著腳享受，一邊打著呵欠調(diào)查回家的路線。

    祈洛希被視作遇上一點點事都怕的膽小鬼，哪怕他悄悄跟蹤鎮(zhèn)長，把鎮(zhèn)長有意軟禁他們的言論轉(zhuǎn)告給大家，大家都覺得那是膽小鬼的謊言。

    那時候只有軍戈聽了他的話，向他反覆確認。

    「你說的是真話？沒有聽錯？」

    「千真萬確！沒有聽錯！」

    那時候的軍戈是個終日擺出黑臉，獨自游走，不愿跟大家共餐的孩子。

    回想著、回想著，祈洛?？偹懵冻鼋袢盏谝粋€微笑：「那時候是你幫了我。你替我在他們面前說了，行動了，他們才會信。」

    為了證實祈洛希所言不假，軍戈在夜里獨自溜出，在河邊見到女人們將他們穿過的衣服浸入水里，唸出咒文，再將指頭的血滴上去。據(jù)領頭女人所稱，這都是把「神」永遠束縛在此地的法術，大家必須誠心。

    除此之外，下山的路也被人用木柱封住了。

    次天清晨，當大家聚集于廳堂，軍戈向大家說的第一句話，祈洛希至今依然難忘：

    「神是沒有家的?！?/br>
    他一脫昔日那張不愛交際的臭臉，嬉哈一笑，便作出了一道假設題：假若村民遇上了神，把神留下來就會獲得幸福，村民會做到哪個地步？他很有技巧地頓了頓，再道出夜里的所見所聞。

    大家立即動搖了，除了他能夠清楚描述出各項細節(jié)，大家也認為這種孤僻的男生也想儘快離開，必定有相當?shù)募鼻行浴?/br>
    眼見眾人猶豫著，不敢行動，軍戈便一個人衝出金殿大門，向天空朗聲大叫：「我要走！我不會留在這種鬼地方！」

    這句話立即讓當?shù)厝嗣竦恼痼@了。不一會兒，「神」被包圍了，被武器乃至火圈包圍了。眾人從二樓的神殿房間看下來，才知道祈洛希一直以來的擔心絕非虛假。最后齊心協(xié)力救出軍戈，忍讓數(shù)番，再施計逃去。

    回想結束，祈洛希感慨道：「我的話根本沒被重視過。沒有你，我們還在山上！軍戈，怎么數(shù)都是你功勞最大?！?/br>
    對此，軍戈卻輕輕嘆息，略顯惆悵：「……別把自己想得一無是處啦。沒有你，我只會繼續(xù)聽我所聽到的，看我所看到的，覺得那些拜神者服務態(tài)度優(yōu)良，住得相當舒服?！?/br>
    「但你信了我的話?！?/br>
    「嘿、哈，當然聽你的，因為你最正確?！?/br>
    祈洛希猛然感到心窩燃燒起一場大火，還不斷擴散，臉都有些發(fā)熱的。無論這是真心話還是純粹好聽的鼓勵，都令人振奮。他咬唇，高舉起手臂裝作托頭睡覺，實情只是想擋住那燒紅的半邊臉。

    兩人的對話暫且告一段落。海浪聲撲撲而至，與胸口的動力爐呼應，與呼吸的旋律互相結合。

    一朵巨云徐徐飄到「回家號」上方，太陽從縫隙透出璀璨光芒，有些刺眼，祈洛希伸手到眉上遮了遮，卻不料手背涼冰冰的，竟有一片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