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死了也是他的鬼
來到船尾,孔妙不受控制地干嘔起來。 樓薛淮一邊替她拍背,一邊倒來茶水給她漱口,那緊張的樣子仿佛肚子里揣的著是他的種。 “可好些了?” 孔妙擦了擦濕潤的嘴角,點點頭。 樓薛淮笑道:“女子懷孕便是這樣,可能現(xiàn)在還不明顯,隨著時間推移,妊娠反應(yīng)會變得更強烈,只不過每個人的反應(yīng)不盡相同,有些人嗜睡,有些人則孕吐得厲害。” “你小病初愈,加之頭胎,不能吃的太葷腥,往后膳食清淡些,應(yīng)能緩解許多?!?/br> 聲音不高,是很溫柔的語氣。 孔妙的手不自覺摸到腹部,心下終于有了些許真實感,忍不住微笑出聲。 樓薛淮注視著她,抬起手撫摸了她的頭發(fā),輕輕嘆了一口氣。 孔妙收斂喜色,不動聲色的向旁邊挪了挪,輕聲道:“樓公子,你是個很好的人,亦是個很好的朋友,我承認和你待在一起的時候會覺得很安心,可、可是……”頓了頓,斟酌著措辭,硬下心腸道,“我已經(jīng)是傅王爺?shù)呐肆?,你若再糾纏,未免不君子?!?/br> 沉默對視了片刻,最后樓薛淮不禁笑了:“妙姑娘,其實你……我……” 孔妙正色道:“你什么也不必說了,我這人不干凈,你應(yīng)該也有所聞,我從十三四歲起就在那勾欄院內(nèi)討生活,身上染了什么病癥都未可知,樓公子雅人深致,還是離我遠一些為好?!彼幍氖澜?,什么樣骯臟的事都見過,就算是君子,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可總的說起來,男人終究都是一個樣。 樓薛淮聽了這話,臉上不由自主的就露出了心疼的神色,嘆道:“想來你這些年過得不容易,也是可憐之人,這些都不怪你?!?/br> “我本可以做個端茶倒水的小婢子,可我窮怕了苦怕了,貪慕富貴,所以哭求mama給我掛了牌……”孔妙垂頭道,“是傅王爺替我贖了身,他與我恩同再造,我已決意一生一世侍奉他,生是他的人,死了也是他的鬼?!?/br> 樓薛淮道:“為人妾室,甘苦不必說,傅王爺又生性風(fēng)流,你沒有家人在身旁,以后受了欺負怕是也無人過問?!?/br> 孔妙道:“這是我的命,既然是命,就要認,就要承擔(dān)這樣的苦難。”又想起什么,她解下腰間的東西,放到樓薛淮的掌心里。 樓薛淮端詳著手里的玉骨扇,笑了:“這是我父親給你的?!?/br> “……是。”孔妙頓了頓,又抬起頭,“樓公子怎么知道?” “這是牛骨折扇,一共有三把,皆取自同一水牛的肋骨,”樓薛淮笑道,“我有一把,芷兒也有一把?!?/br> 孔妙有些茫然,隨即就有些不知所措:“這……原來是這么重要的信物嗎?我、我不知道?!?/br> “誰非人子誰無父,老牛舐犢尚有情?!睒茄礌科鹚囊恢皇?,重又把折扇交到她手里,笑道,“這個折扇既然給你了,你就好好拿著吧。我要是擅自收回來,老頭子該揍我了?!?/br> “救命?。?!搶錢啦??!光天化日你們竟敢在這里搶劫!” 孔妙正欲開口,忽然遠遠傳來一聲凄厲的嚎哭,打斷了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畫舫不知何時靠岸了,孔妙覓聲看去,就見岸邊熙熙攘攘圍了一群人。 “死老太婆,知道這界兒歸誰管嗎?不交保護費就敢在這里擺攤?!”幾個地痞無賴模樣的人正推搡著一名老婦,嘴里不干不凈的罵著。 領(lǐng)頭的壯漢生得面目粗豪,臉上長滿了絡(luò)腮胡子,窮兇極惡,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主兒。 好事的路人湊上去,圍在一起交頭接耳,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 剛還在嚎叫的老婦氣勢瞬間弱了不少,眼見他們要走,沖上去死死抱著對方的大腿:“各位大爺,各位英雄好漢,放過我這個可憐的老婦吧,實不相瞞,這些銅板是我們好不容易賣魚得來的,還要拿回去給老漢治病呢,求求各位大爺給條活路啊!” “他娘的誰管你病了還是快死了,就你這點破錢,都不夠老子喝一壺酒的!收你的錢都是看得起你!”絡(luò)腮胡子狠狠踢翻一個竹簍子,里面的活魚掙扎出來,蹦噠了一地。 “那是救命錢啊,你們要是全拿走了,可讓我老漢咋辦啊,他要是死了,我也活不了了,老天爺吶——”老婦一屁股坐在地上,越發(fā)扯著嗓子嚎哭起來。 雖然跟記憶里有了很大的變化,但孔妙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神色復(fù)雜。 樓薛淮覺察到她臉上的異樣,便問道:“你可認識那老媼?” 孔妙不甚自然的笑了笑,道:“好像是……一個遠房親戚,哦,是我的舅母?!?/br> 那個為了三兩銀子,親手把她賣到青樓的親舅母。 別看她現(xiàn)在這樣懦弱可憐的,年輕的時候也是跋扈潑辣的秉性,十里八村沒有人敢惹,一提起她都會搖頭說“孔家那個悍婦啊……” 不遠處,老婦還在苦苦哀求。 孔妙咬了咬牙,倘若這事她沒遇見也就罷了,偏遇著了,又怎么能置之不理? “樓公子,您能不能給我一點銀子?” 她這要錢的態(tài)度端的是大方自然,而樓薛淮也不吝嗇,她一要就給。 “求求你們不要拿走??!” “再不放開,老子卸了你這雙手!” “慢著!” 那絡(luò)腮胡子仿佛閻王,抬起頭逡巡一圈,露出兇神惡煞的表情:“誰在那兒說話?” “是你姑奶奶,天子腳下,誰人敢在此收保護費?”孔妙撥開圍觀的人群,施施然站出來。 絡(luò)腮胡子沒想到當真有一個不怕死的站出來,還是個胸大腰細的漂亮娘們兒,臉上的戾氣立刻轉(zhuǎn)為yin笑:“喲,原來是個小娘子,你膽子不小啊,敢管老子的事?別說沒有提醒你,識相的就趕緊滾,不然待老子抽出大刀,指不定嚇得你腰軟腿軟,哈哈哈哈哈哈。” 旁邊的人也勸她:“姑娘,你不要命啦?快走吧,刀子無眼,你一個弱女子就不要逞能了。” “刀子不長眼,是因為人缺心眼?!笨酌顡P聲道,“這里是官家地界,你們這些不長眼的東西,竟敢在這里收取保護費,吃了熊心豹子膽吧,該速速離開的是你們!若再勒索百姓,我便報官了!” 絡(luò)腮胡子啐了一口唾沫,惡狠狠道:“你是真不怕死啊,敢威脅老子?報官?你報去??!就看你有沒有那個命到官府門口擂鼓!” 孔妙笑微微的道:“你大可以試試。” 絡(luò)腮胡子被她的氣定神閑唬住了,一時有些摸不清她的身份,故而忍著,暫時不敢對她動手。 “不是看不起你,就你這嬌滴滴的小模樣還學(xué)人逞英雄,要真欺負了你,我們哥幾個還覺得沒面子呢。是不是,兄弟們?” “就是就是。”其他人跟著起哄。 “別說,這小娘們兒身材挺不錯的,胸大腰細,該不是哪家的奶媽子偷跑出來的吧?” “你瞎說,哪有這么年輕漂亮的奶媽子?!?/br> “嗨喲,小孫,憐香惜玉了啊,你別是看上她了吧?我看她裝扮,定是未嫁,你小子說不定有機會?!?/br> “去你娘的?!?/br> “你矜持什么,明明就是看上了這小娘們兒了?!?/br> “就是,小孫,你要真喜歡,哥哥我這就將她綁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怎么就求不得了?” 幾個混混毫無顧忌的當眾調(diào)笑起來。 孔妙當眾受辱,心中暗自生怒,強按捺住:“你們知道,站在那邊的那位公子是誰嗎?”說著示意了一下站在不遠處的樓薛淮,微微笑道。 遠遠望去,樓薛淮那個身形,端的是身挺如松,高健挺拔,那張臉在不說話的時候不怒自威,就這么站著,也是挺能震懾住人的。 “老子需要知道他是誰?”絡(luò)腮胡子扭頭看去,臉色一變。 就是瞎子也能看得出來,這必是哪家的顯貴公子,至少絕不是他們這些人能惹得起的。說不慫是假的,可兄弟們都還看著呢,不能慫?。?/br> “你說的就是那個小白臉?”絡(luò)腮胡子一臉不屑,“瞧著也沒什么了不起,你以為這樣就能唬住老子?哈,哈哈?!?/br> “樓公子,這個人罵你是娘娘腔、小白臉!”孔妙雙手攏在嘴邊,揚聲大喊了一句,“還說你長得比女人還秀氣,怕不是個斷袖?!” 樓薛淮豎著耳朵在遠處聽到了,邁步走過來。 絡(luò)腮胡子瞪圓了眼睛:“你這死女人怎么胡說八道,老子可沒說這話,你不要血口噴人!” 孔妙道:“什么?你還要揍他?” 絡(luò)腮胡子氣得鼻孔都要冒出煙來:“你再胡說八道,老子弄死你!” “你要弄死誰?” 樓薛淮腿長,三兩步就到了跟前,語氣依舊是溫和的,卻透著股子威嚴。 絡(luò)腮胡子立馬焉下去,早沒了之前威壓狠厲的氣勢,一臉諂媚討好的道:“這、這位大人,我們只是跟這娘們……啊不,這位姑娘開玩笑呢。殺人是犯法的,我們哪兒敢啊?!?/br> 孔妙仗著有人撐腰,說話聲氣也大了不少:“你同我開玩笑,那跟這個大娘也是開玩笑的嗎?” “玩笑,都是玩笑,誤會啊?!苯j(luò)腮胡子從懷里摸出銅板,訕訕賠笑,“大娘丟了錢,我好心撿到,正要還給她呢?!?/br> 樓薛淮不屑同他廢話,言簡意賅的吐出一個字:“滾?!?/br> 孔妙豎起柳眉,叉腰道:“讓你們滾沒聽見嗎?翻著兩只狗眼睛看什么看!”狐假虎威,說的大抵就她這樣。 “你算哪塊兒大瓣蒜,憑啥讓俺們滾……哎喲!”身后的小嘍嘍們看不過去,話沒說完腦瓜被捶了一拳。 “走走走。” “大哥,我們這就走了?以后還怎么在這條街上收保護費,太丟人了吧?” “蠢貨,丟人總比丟命強,快走!” 一干人落荒而走,圍觀的人群也散了沒影。 “姑娘,真是多謝你了,要不是你出手相救,老婆子這點救命錢都要被那些賊子搶走了,姑娘,你真是下凡來的女菩薩啊?!崩蠇D好像沒認出她來,只一個勁的囔囔道謝。 孔妙望著眼前這張枯如樹皮滿是皺紋的臉,忽然覺出一股悵然,不過才七八年,她竟然老成這樣。 “您說救命錢,可是家中有人得病了?” “欸,是我家那老漢,”老婦抬手在眼角蹭了一下,一股腦兒的全說了。 “……他去送炭,那戶人家的管事非說他偷了東西,不問青紅皂白就把人捉起來,聽說還動了私刑。我那當家的是個老實人,膽子又小,經(jīng)不起驚嚇,回來就病倒了?!?/br> “我們平白無故遭受了冤屈,無處申冤,真是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yīng),我們斗不過有權(quán)有勢的人家,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就指望賣魚掙點錢,給老頭子把病看好。” 孔妙很難形容此刻的心情,并不憐憫她,但心里也沒有生出一點痛快。 “我身上沒帶多少銀子,這些你先拿去,雖然不多,請個郎中應(yīng)該夠了。” “哎喲,謝謝女菩薩,謝謝女菩薩。”老婦又驚又喜,渾濁的目光貪婪地盯在孔妙身上。 孔妙無奈道:“我真的只有這些了?!?/br> 老婦又轉(zhuǎn)頭看向樓薛淮,一臉討好的:“公子行行好吧,若有一點碎銀子,還請給我老婆子一些。” 樓薛淮掏出幾兩銀子給了她。 老婦千恩萬謝地接過來:“好人一定會有好報的,二位公子姑娘是我們家的大恩人,待我那老漢的病好了,我們一定上門拜謝?!?/br> “舉手之勞而已,大娘不必言謝。” 目送走了老婦,孔妙把樓薛淮拉到一邊,小聲說:“樓公子,那些錢我會還你的?!?/br> 樓薛淮笑了笑道:“又不是窮的吃不上飯,那點錢用你還什么,若有了錢,你自個兒好好存起來吧?!?/br> 孔妙抬眼看向他,真心實意的說道:“樓公子,我看你是個好人,和他們不一樣,我不想占你便宜。” 樓薛淮見她一口一個好人,覺得有些好笑,嘴唇動了幾動,略略思索著該如何開口,思索間便又抬手摸了摸她的頭發(fā)。 這次孔妙沒有拒絕他的碰觸,臉上也有了笑模樣,從另一個角度看,仿佛是在同他眉目傳情。 忽然感覺到一股迫人的氣勢??酌钤竭^樓薛淮的肩膀,看到了畫舫上那個長身而立玉的身影。 深邃俊美的眉目似籠了一層陰霾,忽然,男人扯了下唇角,露出一個不能再淺淡的微笑。 孔妙知道,這是他要發(fā)怒的征兆。心下一沉,慌張的推開樓薛淮。 樓薛淮對她激烈的反應(yīng)有點發(fā)懵,可是并不慌亂,扭頭看過去,他雖然心里坦蕩,可迎著傅春聆居高臨下的目光,莫名起了做賊心虛的感覺。 就在三人斗雞眼似的對峙之時,忽聽得咕咚一聲巨響,旋即便是水花四濺的聲音。 有人失聲道:“救人吶——有人落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