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三、世事經(jīng)過浮云散群芳設宴賀娠辰
午睡醒后,屋里沒有一個人。執(zhí)蓮、引燈捧了水來,北堂岑坐在床邊漱口擦臉,喝了盞釅茶,問道“你們大爹呢?” “我不知道。”引燈望向執(zhí)蓮,執(zhí)蓮搖一搖頭,說“我也不知道?!?/br> 行吧。北堂岑也未深究,這段時間錫林一直搗搗鼓鼓的,不知道在干嘛,問就是不舒坦,無意思,沒心情,轉(zhuǎn)了性子一樣把她往外推。大概是蘭芳卿娘和齊中令要離京,他心里難受。北堂岑說陪陪他,也不要,想一個人待著。 待著就待著吧,沒準兒躲在哪兒偷偷掉眼淚呢,也不好去打擾的。北堂岑打了個哈欠,抻一抻腿,感到筋骨憊懶,在屋子里尋摸一圈,往錫林的妝臺前坐了?!澳銈兇蟮樀氖悄膫€?”北堂岑對著鏡子摸了摸下巴,覺得臉上干得難受。趁錫林不在,抹點他的面膏。引燈和執(zhí)蓮湊到跟前,執(zhí)蓮說是那個,引燈說是這個,兩人爭了半天,最后還是搖頭,說不知道。“嘖,能知道點兒什么?”北堂岑連連擺手,說“喊你們叔叔來?!?/br> 兩個小的不知道,梅嬰還能不知道嗎?一入了冬,天干物燥,成天看見他捧著鏡子涂東西,跟小貓洗臉似的。 打他一進屋,北堂岑看他就跟平時不一樣,具體哪兒不一樣又說不上來,就是比往常漂亮。“家主,您起啦?”梅嬰走到床邊拿了麂子皮脛衣才過來,眉梢眼尾很有些歡快,跪坐在地上為北堂岑穿戴?!肮譄岬??!北碧冕位瓮?,梅嬰給摟住了,說“帶暖一點?!?/br> “暖,暖。”北堂岑曲著手指蹭蹭他的臉,這才想起要做什么,道“哦對,你看看,你家大爺抹臉的是哪個?給我抹抹?!?/br> “如此氣度一虎將,背人時躲在屋頭搽香脂?!泵穻胄χ鹕恚嗫匆魂?,從桌上拿起一只青瓷粉盒,打開蓋子,捧到北堂岑手邊,“大爺?shù)臇|西,我可不敢動?!?/br> “他能吃了你么?”北堂岑用食指挑了一些,轉(zhuǎn)過身對著鏡子往臉上抹,說“怕把你家大爺凍著,地龍一刻不停地燒,他倒不在屋里待著。一覺睡過來,快給我蒸熟了?!?/br> “哎?”北堂岑忽然反應過來,從鏡中看著梅嬰,問道“他出去,你怎么沒跟著?” “我倒想跟著,把個家主蒸熟了怎么辦?”梅嬰略一歪頭,釵上的金葉斯啷啷地輕響,晃動時很有些頓感。北堂岑不由有些愣神,注視著他的臉容,半晌才挪開目光,將右臉也抹了,問道“怎么不找?guī)讉€合適年歲的頂上來?成日里就你一個?!?/br> “家主要說添人,大爺肯定就添了,家主又不說,那大爺當然是能不添就不添?!泵穻肼缘拖履?,指尖抵著唇畔,輕輕笑了一下,說“人少比人多好?!?/br> “想什么心思?這屋里驕夫美侍,人少人多的,有他們什么事?”北堂岑放下粉盒,一轉(zhuǎn)身攬過梅嬰的腿根,將他摟在懷里,終于還是忍不住發(fā)問,“往常也是唇若涂朱,面似堆瓊,怎么今天格外明媚?光彩照人。” 上妝了唄。梅嬰笑而不語,扶著家主的肩膀搖頭。大爺和幾位先生都到翠綃院布置去了,今天是大喜日子,他又是涂脂抹粉又是描眉畫眼,精心搭配,折騰了好一陣子,不好看就怪了。每次回母家,梅嬰還能幫著干點活兒,在家主面前就總愛東扶西靠的,依戀地摟著北堂岑的頸子,低聲道“分明素日里就是這樣,家主久不來看,才覺得新鮮。” “是嗎?我怎么覺得你誆我?!北碧冕瘮傞_手掌丈一丈他的腰,才一乍半,覺得有些稀奇。梅嬰被她碰得很癢,笑著往后躲,別在腰間的扇子搖搖欲墜,他抬手抽出來,‘啪’地展開,扇骨抵著指尖轉(zhuǎn)了一圈,半遮花容。 他那動作行云流水,松鶴延年圖的紗面獸骨折扇素雅異常,將他襯得雍容又風情,烏云迭鬢,淺談春山,真似海棠醉日。北堂岑有些驚訝,頓了一下才回神,想夸他兩句,又反應過來,笑著起身,問“這是上哪兒學的?成日里也不學點好的?!?/br> 上回在她面前轉(zhuǎn)扇子的是個紅郎君,偎坐在地,兩把大銀紅綢扇將光裸的身子遮得嚴嚴實實。大姑姐喝一大盞,他才肯轉(zhuǎn)下扇子,頭回露了上半張臉,小腿也與人瞧了,再轉(zhuǎn)時扇骨間影影綽綽看見側(cè)臉,向看客展示他那柳腰。前前后后一壇半,扇子越收越窄,香霧迷朦、紗帳環(huán)繞地獻了支舞。似真非真,好似霧里看花、水中望月一般,倒有些千言萬語,欲說還休的美感。大姑姐愛了一陣,接到家里擺弄了幾天,動不動就讓舞來,還請了兩位雕青匠人給他紋身。再送回堂子里時,已是滿腰背的浮紅軟翠,薄痂剛剛褪去,正是明媚時。繡在他身上的巨幅花卉是定王親筆,還鈐著‘皇姊物玩’的私印,多少風流娘子一擲千金來看他舞扇,身價早已翻上不知多少了。 “我都不出門的。”梅嬰撩起眼皮望著北堂岑,見她上前,便笑著往后挪一步,扇子又繞一圈,收在了身前,說“金側(cè)夫平日里也沒少學,到我就不能學了么?” “學唄?!北碧冕瘺]奈何地笑起來,伸手將梅嬰攬在懷里,從后頭擁著他,順著脖子吻上去,“橫豎是我享福,你學什么我也不管,是不是?你學得還少么?”梅嬰靠在她懷里,馴服地仰著頭輕哼,金葉花枝細碎聲響。他轉(zhuǎn)過頭用臉頰廝磨著北堂岑的額發(fā),將手里的扇子調(diào)了個個兒,扇柄抵在她心口,緩緩敲了兩敲,故作認真的模樣,說“家主知道就好?!?/br> 反了天了,哪里還有一點點家主的威儀。北堂岑在他腰胯上拍了兩巴掌,心情倒是不錯,覺得梅嬰今天格外討人喜歡。 屋里暖香浮動,熱氣熏人,梅嬰支開兩扇窗,一回頭就瞧見家主正換衣服,如瀑的長發(fā)恰似奔涌長河。北堂岑每天下午去翠綃院打會兒拳木樁,活動活動,正好回來用膳。她叼著綸巾束發(fā),一抬眼看見梅嬰已經(jīng)穿戴得很整齊,系著披風,帷帽戴在頭上,毛絨絨一圈雪白的兔毛,兩手揣在焐子里,站在門邊往外看,望眼欲穿的樣子,期待得不行。“怎么?”北堂岑打好吊腿,穿上六合靴,將外袍提在手里往出走?!拔乙踩?。”梅嬰喜滋滋地在后頭跟著。 漂亮的人興奮起來總是顯得容光煥發(fā),他非要跟著,北堂岑倒也不介意,只是問“我去你干嘛?坐一邊兒看著?” “我不是跟著家主?!泵穻刖o趕了兩步,笑著說“我找大爺?!?/br> “大爺在翠綃院嗎?”北堂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到底誆我什么呢?你家大爺也是,這幾天怪模怪樣的,成日里把我往出趕。以前不在青陽院歇著,他要急,現(xiàn)在懶怠挪窩兒,還跟我急?!?/br> “哎呀,沒有,沒有?!泵穻氡徽f得一樂,很快又收住了,拖著長音往北堂岑跟前湊,說“沒有的事兒,家主,您就別問了嘛?!?/br> 遙遙看見竹煙站在翠綃院門前,見家主來了,原地福了福身子。他在這兒倒不奇怪,錫林把浣葛堂收拾出來給邊巒住,就在這附近,離得不遠,北堂岑最近半月常常看見他打門前經(jīng)過。奇怪的是他跟著邊巒,一直素凈得很,今天似乎也打扮了,肅霜的冬日里穿一身茶色,看上去倒顯得暖和。 “家主,我來開門?!泵穻肟觳阶呱锨叭?,將手上的焐子摘了,夾在肋下。待不解其意的北堂岑走到門口,才與竹煙兩人一左一右地將門推開。 這還是她的演武場嗎?看見門內(nèi)情景,北堂岑倏忽一愣,隨即感到巨力撞擊心靈,站在原地,頓住了。 入眼一團紅融,好似春光暖意。翠綃院的匾額上掛有紅綢團花,兩旁喜聯(lián)高懸:伏檻觀花賀綺歲;稱觴慶娠拜紅氍。巨幅金絲產(chǎn)帳懸掛于正堂三關(guān)門前,直延伸到東西廊檐的拐角,北母騎虎在左,佛多執(zhí)柳在右,群娏玉女姿態(tài)各異。原本陳列在武場中的兵器并未收起,不知是誰如此手巧,每樣都用紅綢在柄上攢了朵小花。她那蟒首吞刃的花虬槍最是可愛,估摸著是錫林還記得她說‘這是我小夫郎’的醉話,給裹了身龜紋香云紗,顯得挺括有筋骨。 見她來,一眾夫侍已迎出來了,邊巒難得和他們聚在一起,令兩名侍人替公子扛來絨毯。錫林站在略靠后的位置,挑著產(chǎn)帳望著她笑,金淙躲在一旁好奇地看,愈發(fā)顯得小頭小臉。今天是她的娠日,是她生下斑兒的日子。剛到京師的頭幾年,日期臨近時她便感到焦慮,往母親靈前兀自獨坐,時而痛哭,時而垂淚。斑兒的生辰八字她倒背如流,思念刻骨銘心,所造成的苦痛沒有窮盡。是某天清晨睡醒,忽然一下,她就全都想不起來了。 放眼望過去,斑兒穿得最喜慶。梔子紋錦袍,海棠色的滾邊,興沖沖地從屋里出來。這孩子有把子娘的力氣,木紅地大團花的栽絨毯,兩個侍人抬都顯得吃勁兒,他打橫抱起來就走,從產(chǎn)帳底下一路鋪到院門前。 這個實心眼的孩子,笑得是再歡實也沒有了,走到她跟前,膝蓋往毯子上找,結(jié)結(jié)實實地跪下來?;5帽碧冕稀宦?,怕他把自己磕出個好歹來,兩只手已經(jīng)伸出去,扶了個空,被斑兒握住,輕輕晃了晃,“那個…娘”這會兒他倒有些羞赧起來,自己一個人傻樂半天,說“過了今天,我就二十一了,娘把我生下來,已經(jīng)二十一年了。”他摸摸娘手上的繭子,又仰頭瞧了瞧,忽然眼睛一紅,摟著腰把娘給抱住了,臉頰貼著娘的小腹,依戀地磨蹭著。 北堂岑從來不相信‘心碎’這個詞,人心由致密的筋rou與復雜的脈絡構(gòu)成,為無形的手掌擠壓時并不會破碎,只會愈發(fā)挺倔地搏動以求存,所造成的不適感早已為她所熟知,以至于她一時之間并未反應過來充盈她胸臆的究竟是何物。浮云散盡,崎路皆平,想要落淚的沖動縈繞在北堂岑的腦海,經(jīng)久未能散去,她只想抱著斑兒大哭一場。 “娘把你生下來,都沒有好好養(yǎng)你,真對不起?!北碧冕煅手鴵崦邇旱娘B腦,愈發(fā)覺得歉疚。她的乖乖兒,她失而復得的小白鵠,一眼沒有看住,就跟娘一樣高了?!翱墒俏矣浀媚锝涛易呗罚€記得娘靠在床上,把我舉起來,舉得好高好高。娘還讓我坐在肩膀上,我都記得,之前我還以為是夢到的,但一看到娘我就想起來了?!卑邇旱拖骂^,用腦門兒輕輕撞了撞北堂岑,埋著臉蹭個不停,這是跟娘撒嬌的意思,說“娘就是好好養(yǎng)我了,娘現(xiàn)在也在好好養(yǎng)我。” “乖乖兒?!北碧冕瘜Π邇簮巯O了,將他從地上扶起來,捧著他的臉摸個不停,斑兒就笑,揉揉眼睛,說“娘快進來嘛,我要給娘慶祝娠日的?!?/br> 廊檐底下懸掛的薄玉馬首隨風搖晃,叮當作響,零落悠長。北堂岑掀開帳簾,打眼便是一片金碧輝煌。翠綃院久無人住,早落索了,騰出偌大一片地方布置了娠堂,熱熱鬧鬧的,很有人氣兒。怪道她醒時青陽院里無一個人,別管手上有活兒沒活兒,全被錫林叫來幫忙。北堂轉(zhuǎn)身望了一眼,南墻上掛著紅綢,兩根翠竹桿挑起紅絹金墨的百壽圖,一看就是錫林的手筆,想來花了他不少功夫。裝飾室內(nèi)的盆松將將突尺,已是凌云的姿態(tài),綠華寒煙,綽約相隨。娠堂正面墻壁正中貼著斗大的一個‘?!?,四周團花朵朵,底下擺一張四方大桌,金淙抱著大捧大捧的花枝從內(nèi)室繞出來,小臉都快讓花埋上,走兩步停一下,低頭看看路,再走兩步。湘蘭、沅芷擁上前接他,將花插進瓶里。錫林在旁邊看,說左邊多了,往右移兩朵,中間還擺別的呢。 “我恐怕你在外忙,想不起來,也沒問你,就告訴大房了?!边厧n見她終于騰出視線,看清周遭這幫小家伙各個都在忙什么,便走上前來跟她說話,請她上座,道“也不知道你還想不想過,此事是我自作主張——” “想?!北碧冕骋兄テ磷?,兜手抱住邊巒的腰,笑道“我想,我想過?!北娔款ヮィ痄群蛶孜荒贻p的侍人就在旁邊睜個圓眼睛,邊巒也沒想到她冷不防來這么一下子,耳根子都紅了,慌張地想往后退,不住地推她的手,小聲道“快撒開,岑兒。”二爺平日給人的觀感總是鐵拳鐵腕,冷面冷心,難得露出這樣的神態(tài),引得小家伙們紛紛引頸來看。一張張十幾二十來歲的臉,看熱鬧不嫌事大,齊寅站在他們中間,自然也是笑吟吟的。 最開始是邊巒找到他,說岑兒的娠日要到了,還給他報了公子的生辰八字。得知公子遺落以后,家主哭斷肝腸,十幾年來一直對此事避而不談。齊寅想著既找回來了,怎么也該辦一場,不過和家主往來交好的卿娘都身居要職,在年關(guān)前得把手頭積壓的卷宗批完,不一定有功夫。且肅使在京,正是多事之秋,圣上政務繁忙,臣下在家連日飲宴也不成個體統(tǒng)。何況家中只是個男兒,實在不宜興師動眾。他問邊巒,后者也只是搖頭,他遂將公子和金側(cè)夫都找來商量。公子聽說很快到娘的娠日了,原來自己是冬天出生的,新鮮了好一陣,說要辦要辦,可以關(guān)起門來偷偷準備,讓娘驚喜一下。 公子成日里無憂無慮,看著有些傻,沒成想在某些事情上出奇地靈光。齊寅難得看見家主這樣快活,眼神明亮、笑容真摯,像山林間信步的野鹿,像雨后蹭蹭拔節(jié)的高粱,就仿佛人間已不再有艱險,那些她口中‘想不起來’和‘不提也罷’的境遇過往,直到此刻才真真切切地被拋之腦后。 梅嬰端上剛出鍋的一盤壽桃,放在桌子當中,金淙獻寶一樣讓家主來看,說這是他捏的。再常見的東西也架不住家主此刻一心偏愛,哪怕只是個桃子外表的豆餡兒饅頭,落在家主眼里,也因為它粉嫩的顏色而格外招人稀罕。北堂岑牽著金淙的手夸他,怎么這么心靈手巧?顏色怎么涂抹得如此均勻自然?夸得金淙都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也不看旁邊是誰,一扭頭把臉埋進邊巒懷里,后者是從不跟人交往的,很明顯地渾身一激靈,有些僵住了,站在原地挪也不是,不挪又難過,半天才伸出兩根指頭,抵著金淙的額頭,將他輕輕推開。 斑兒開開心心地去廚房端壽面,邊巒看他那樣子就不放心,也跟著他去。侍人端來酒杯,接著該向家主敬酒了,齊寅卻有些犯難。早先安排座次的時候他也想過,他和邊巒誰坐上首,后來沒好意思問。齊寅還想著等邊巒回來,跟他假模假式地謙讓一下,家主就問他怎么不坐。 怎么不坐?齊寅也不答話,望著她略微抬了下眉毛,往門外看,意思是‘你說呢?’北堂岑就笑,往身邊指指,略把頭搖了一搖。 也就她了解邊巒的性子,怪得很呢。五十個人提著刀朝他沖過來也不見他膽虛,五個人說著討喜的吉利話給他祝酒,能把他膈應得躲回湖園里,半個月都不出來。早先跟她去莊子里找斑兒的時候就是,剛在小院落腳,邊巒聽見康喜家里那個大碎嘴子說羅大娘沒女沒兒,悶聲不吭地上去就薅人脖領(lǐng)子,后來又差點把田淮老勒死。當晚幾個鄰居提著野兔來祝賀她二人喬遷之喜,邊巒在內(nèi)室沒個動靜,她進屋看,發(fā)現(xiàn)邊巒早都翻窗躲到后院去了,正用晚上吃剩的饅頭逗康喜家養(yǎng)的那條小賊狗。像這般場合,邊巒根本無法應付,他也不是怕人,也不是怕吵,就是不習慣人家眼里有他,待他親切。 這么會兒的功夫,斑兒已經(jīng)把長壽面端來了,邊巒跟著他一起進來,錫林往起讓了一下,見邊巒根本沒看,便又沒滋沒味兒地坐下了。他心里肯定想著要顯示自己大房正夫的風度,但又不能真的讓邊巒坐,那么會兒功夫肯定連說辭都想好了。他在邊巒跟前能占便宜的時候不多,好容易逮著個機會,一定想顯擺,哪知道誰坐這個位置對邊巒來說都沒差,大房坐在家主身邊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邊巒是打心眼兒里不知道為何要在意。北堂岑瞥了眼錫林,想笑他,又怕他羞,不過心里還是覺得好笑,有些得趣兒,臉上的神情渾然是‘你看,我就說吧,是不是沒人跟你爭?’ 被家主笑話了,齊寅撇撇嘴,頗為驕矜地把臉一抬,坐得很端正。跟家主的其他夫侍偶爾爭風吃醋一下怎么了?真心喜歡家主,總會在這些事情上計較的,又不丟人。 侍人給拿來軟墊,斑兒偎在地上坐了,用筷子攪著面條吹了吹,把碗捧起來,說“娘吃面,是我搟的。希望娘壽運永繼,福如東海?!毕肓讼?,又說“希望娘官運亨通,步步高升。” 斑兒是如此體貼,可把北堂岑美壞了,笑著直點頭,接過碗,連說了三個‘好’字。忽然又想起什么,一愣,對斑兒道“你娘可不能再高升了,再高升要出事兒了?!比堑靡槐姺蚴潭夹?。已是大司馬大將軍,兩朝的輔政重臣了,就等著功德圓滿,回鄉(xiāng)養(yǎng)老,還要怎么升?斑兒也不懂,反正娘好就好,他才不管那些個呢,依戀地枕著娘的腿。他知道娘左邊小腿有傷,愈發(fā)嚴重,發(fā)作時疼痛難忍,已無法承受身體的重量,要叫太醫(yī)來放過血,才勉強能拄著手杖緩步徐行。他不敢把力道壓在娘身上,就只是象征性地靠著,覺得這半年過得真像做夢一樣。 待家主吃過了壽面,公子又舉杯祝酒,會說的吉利話方才已全說完了,開始胡言亂語,希望娘健健康康的,吃飽飽的,穿新衣服,諸如此類。公子說罷了,就輪到大房,齊先生是讀過書的,這會兒卻也有樣學樣,捧著酒杯站起來,說那就祝家主在朝堂上順順心心,公務少些,閑散日子多些,沒事兒就去跑跑馬,打打球,有工夫一家人坐在一起說閑話。邊先生最早就跟著家主,還是公子的生父,平日在人前十分寡言,偶爾訓斥下人,從不跟人聊天。此刻人都瞧著,更說不出來什么話,只是望著家主,略微頷首。家主笑著跟他碰了下杯,說“祝我飯量不減,碗酒塊rou,長得肥壯壯?!边呄壬c頭,說“壯好。” 終于輪到金淙了,連著幾天夜里翻來覆去地想祝酒辭,都睡不著覺,想了成篇的吉語,都是很文雅的詞兒。他心里還美呢,到時候讓家主聽了開心,對他刮目相看,覺得他有文化,很成熟,那他尾巴還不得翹到天上去?誰知道他們這會兒怎么這樣亂祝,都是什么烏七八糟的。金淙小腦袋瓜里一片空白,兩手捏著酒杯憋了半天,臉都憋紅了,索性破罐破摔,說“那祝我經(jīng)常見到家主?!?/br> “不是祝你?!卑邇貉鲋樓扑端囊陆?,道“是祝我娘?!?/br> 屋里又笑成一團,金淙想往人后躲,站在他旁邊的還是邊巒。這會兒邊巒學聰明了,金淙還沒蹭過來,他就閃身讓到一邊兒去。金淙躲也沒處躲,原地打轉(zhuǎn),可愛極了。北堂岑喝罷了酒,將杯放下,慢條斯理地從經(jīng)瓶中摘了枝花,折去枝葉,撥弄兩下花瓣,抬手遞過去。金淙接了,眨著眼望著家主,忽然變得很安靜,紅彤彤地站在原地。 真的不能對他太認真。就是個平常不過的動作,換了錫林只會笑著看她一眼。北堂岑歪了下腦袋,覺得很無奈,捻了桌上的面點,往他手心里一拍,說“來,再送你個小壽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