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五、撫時泣荊冰釋前嫌柳木接骨整舊如新
“陛下,棋子自身氣數(shù)不足,難以在某點直接落子,便被稱為不入子,這樣的棋局則被稱為不入氣?!彼午癖е譅t坐在薰籠旁教少帝下棋,她兩指夾著黑子,點指棋盤道“定王若在此處落點,并不能形成劫,陛下自然可以即刻將其提吃?!彼耘矂觾煞郑渥?,道“然而定王在此處立一手,不僅逃出升天,更使陛下也陷入了不入氣的境地?!?/br> 黑棋的兩顆棋子只有兩口氣,沒有眼,然而左右白棋都對它無可奈何。姬瑩婼抬起眼皮望著宋珩,她的額發(fā)垂落,眉骨的陰影與眸色幾乎重迭成利落的刀鋒,裹著厚重的裘衣,渾身無有一個筋節(jié)轉(zhuǎn)動。 虎賁軍禁尉坐在后殿門前,幫著準備桑皮線,將桑樹根皮剝?nèi)ゴ制?,撕下?nèi)層筋紋細線,用外皮包裹著在掌心抹平。年輕太醫(yī)將銀針遞給她,讓她把桑皮線挑出來,放入裝有藥酒的小瓶中以保持濕潤。 姬瑩婼收回目光,感到有些坐不住,遂發(fā)問“宋司直也覺得應(yīng)當讓戾王次女重絡(luò)冠帶理事嗎?” “很劃算,陛下。定王將仁義之劍雙手奉上,一斬心懷鬼胎的笑面虎,二斬欺行霸市的老不死,陛下何故推拒?”宋司直做事從不摻雜私情,就好像她并沒有那些牽掛,不管何時看她,她都是孑然獨立,一身輕松的樣子。姬瑩婼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她于是接著往下說“定王如此顧惜手足親情,陛下為她三姊復(fù)爵,她自當報效陛下,竭力扶持。彼時先闊海親王屢立奇功,悍勇無雙,權(quán)貴大族多數(shù)向她示好投誠,無非是見風(fēng)使舵,攀附皇女。昔日那些壯年麟女,如今已是收山鎮(zhèn)宅的老婦,膝下女娘成群,婭孫尚幼,陛下能夠廣施恩澤,加以安撫,她們自感慚愧,也會拜服陛下。犬馬對于恩情尚有無言的感知,更何況是人呢?而且——” 后殿內(nèi)傳來‘哐當’一聲巨響,隨后便聽見華七葉訓(xùn)斥宮人和學(xué)徒。姬瑩婼定定地望了片刻,轉(zhuǎn)而問道“司直方才要說什么?” “當年太皇將兵權(quán)移交先帝,令關(guān)內(nèi)侯接替了嫖姚將軍的職務(wù),侯姎包攬軍政多年,與將士們同甘共苦,本就極具威信,何況陛下將戾王昔日之功也安在了關(guān)內(nèi)侯的頭上。”宋珩低頭撣了撣衣袖,低聲道“侯姎是務(wù)本之人,除了愛吃,就是愛睡,喜好些金銀首飾,錦衣華服,也是無可厚非,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嘛。臣與侯姎的私交不錯,也知道她最近的煩憂,當年被先帝托上這個位置,她是硬著頭皮頂替蘇老,而今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職務(wù)移交給車騎將軍,卻苦于車騎年輕,尚不能服眾。權(quán)力握在手里移不出去,侯姎如此本分的人,一想起來就坐立不安?!逼沉搜凵俚鄣哪樕午裼痔砹艘痪洹吧袼紤n慮是很傷身的,陛下?!?/br> “司直這么說,是希望孤能借此機會重新啟用蘇姓諸女,輔佐車騎將軍,令她盡早開府治事?!奔К搵S思忖片刻,輕輕‘嗯’了一聲,以表肯定。如果連戾王次女都能回歸封國,那么被卷入兇逆案的世家大族自然也能起用。正如宋司直所言,重沐天恩,務(wù)必夾起尾巴做人,本就是因戒以改過自新的官宦人家,如復(fù)不悛,則置之法,也便于拿捏。 “好吧,既然你們都這么說。”姬瑩婼抬手將棋盤打亂,捻顆白子在手里看了半晌,揚起腕子擲向夏舜華。他一時不察,正被砸中腦門,將掉落的棋子接住,神情仍有些懵懂。姬瑩婼攏了攏袖子,捧起茶杯抿一口葡萄漿,儼然一副無事發(fā)生的模樣,對宋珩道“給事娘和五經(jīng)博士倒是沒什么動靜,大典客不曉得是怎么了,皇姨被免冠除帶,她急得不行?!?/br> “她的私德不修,縱容meimei在外奪侍殺人,情節(jié)嚴重,遂交納投名狀,拜入定王門下?!彼午耦D了頓,勸道“陛下與薩拉安追結(jié)盟,大典客對陛下有用。定王接納大典客,也不過是想為陛下分憂,畢竟逢人輒求實在不好開口。” “若不是想接著用她,孤早就令廷尉少卿帶著禁軍左使去查她了,自然不會勞動宋司直?!奔К搵S往椅背中一靠,兩手搭在膝頭,垂眸道“她位列九卿,她的meimei在外為個不干不凈的男子行兇,傳出去實在是丟朝廷的臉面,她還敢因此行賂親王。言之猶可羞,而行之者不知恥?!?/br> 可不是這個話么?宋珩樂了一會兒,抬手作揖道“臣會自己看著辦的?!?/br> “嗯?!奔К搵S點頭,讓夏舜華宣定王覲見。 少帝真的把北堂岑抓了來,這讓姬日妍始料未及。她原以為少帝會向關(guān)內(nèi)侯問詢當年之事,等待她的是個當堂對峙的局面,卻不想弘涎殿內(nèi)紅燭高挑,燈火通明,相當安靜,壓根兒也不見北堂岑的人影。三圣屏已然展開,后殿內(nèi)人聲窸窣,宮婦們將一盆盆熱水端進去,染得猩紅又送出來。屏風(fēng)的縫隙之后透出近乎刺眼的光亮,愨王當寶貝一樣收著的玻璃提燈已全部用上。 “華太醫(yī)會將北堂小姨左腿上的疣贅割除,擴大瘡面,剖開皮膚直至暴露骨骼。為她剔除骨痂,取出病變位置的腿骨,將牝鹿胎血滴入打磨得當?shù)牧荆匦陆庸?,在肌rou上撒石青散,涂抹接血膏,再用桑皮線將肌rou、皮膚分層縫合——坐,皇姨?!奔К搵S抬了下手,對一旁的宋珩道“替孤述旨。定王所請皆可從,交由宗正府,年后頒詔天下。定王反復(fù)奏瀆,不能以禮啟諫,誠宜罪,姑宥,務(wù)遵《妣訓(xùn)》” 少帝所說的柳木接骨法已經(jīng)超出了姬日妍的認知,她愣愣地坐下,聽見少帝將復(fù)爵一事準奏,便又起身謝恩。伏地感泣的同時心里一個勁兒地打鼓,這幾年華七葉竟如此精進,將外經(jīng)也琢磨個透徹,射傷北堂的究竟是柳葉箭還是三棱箭,只需將骨頭取出來處理干凈,一驗便知。姬日妍感到頭頸發(fā)麻,登時涌起后怕,屋里的炭火燒得太旺,熱得她汗流浹背。少帝自然看出四皇姨緊張,感到相當快活。當時梗著脖子死諫的時候不知道怕,現(xiàn)在她已不跟皇姨計較,皇姨卻發(fā)現(xiàn)自己被拿住把柄,氣焰反而萎頓下去,心虛得泣不出一滴眼淚。 宋珩拱手告退,繞到三圣屏后看了眼她岑姐,才往宗正府傳旨。少帝令定王免禮,姨侄相對而坐,夏舜華捧上兩盞香茶。姬瑩婼剛喝過葡萄漿,遂呷了兩口暖暖胃,待定王回一回神,才問道“母皇以前是什么樣的?還有戾王。在孤沒有出生之前,她們關(guān)系好么?” 隱太女投湖的同年,明皇帝登基,那年她十七歲,身體已然露了敗跡,崩逝時也不過二十一。若非少帝問詢,姬日妍都有些記不清夷姤從前的樣子了。 “先帝幼時生了一場病,身體自那以后就不大好,姊妹兄弟在一處時,她常常坐在旁邊安靜地看著?!奔斟鋈煌nD住,狐疑地望了皇帝侄女一眼,少帝同她對視片刻,恍然大悟道“就是閑話家常,我不跟姨母翻臉?!闭f罷指一指冠冕。夏舜華上前來替她除冠,將長發(fā)散下來,重新梳過一遍,低低地挽了個垂髻。 “我和六妹從小就喜歡跟在三娘后頭,她身上總有好吃的。三娘的封地在瓊海南邊兒,氣候溫和,土壤濕潤,多的是荔枝、黃杏、紅檳榔一類的水貨。她用船將果樹運往京師,移植在濯龍園,要吃就摘,回頭不結(jié)果了,就還運回封地去。六妹總問三娘要筍干和油雞?,叫人用辣椒炒一大盤子,她又不能多吃,只嘗一小口解饞,我也吃不了辣,最后通常就是送給母皇近來疼寵的侍郎,辣女酸兒嘛,聽著吉利?!奔斟拖骂^抿了一口茶,雙眼逐漸被憂傷浸透。浮動的暖香如潮,漫過她的鼻腔,濃紅的鼻翼微微翕動,她抬手摩挲著眉骨,道“不過那是三娘去折蘭泉之前的事情了,六妹還沒有登基當皇帝,長姊也還活著。” 洪姱的生父是景福殿白侍郎,他曾為太皇率領(lǐng)良家子,拱衛(wèi)中軍,忠心耿耿。白侍郎素來只強調(diào)君臣母女的法度綱常,洪姱向他哭訴母皇偏心時,他讓洪姱不要抱怨,還說只要她能為母皇分憂,母皇就會愛她了??墒聦嵣希概g的連結(jié)緊密與否是生來就注定的,不管洪姱怎么做,母皇最愛的都還是容姃。洪姱抵御外侮,為容姃掃平前路,母皇自然會夸獎她,說她是勇冠三軍,功蓋寰宇的虎女。一旦她戰(zhàn)功彪炳,聲名顯赫,威脅到了容姃的地位,母皇就不得不優(yōu)先為容姃考慮。 “從折蘭泉回來以后,我們都以為母皇會把三娘留下,不會讓她回瓊南封國了。三娘失眠多夢,需要和母父姊妹待在一起,養(yǎng)養(yǎng)精神。其實從西北回來的許多將領(lǐng)、包括北堂正度在內(nèi),都是如此,心神受創(chuàng),魂魄驚悸,以至于不能自持,常有狂荒之舉。但沒想到,母皇只留了她一年,就因太女一事把她趕回了封地?!?/br> 姬日妍至今都還記得,原本熟悉的人,從西北回來以后都變得很有些癲。洪姱暴躁易怒,一側(cè)眼緣常常泛出鋒利的暗紅色重影,老蘇桓則沉默寡言,很少再口吐臟字地罵人,成日窩在家里親自看顧孩子,甚少出門。那些人里看著最正常的是北堂,不聲不響地坐在角落,埋著臉無有舉動。姬日妍和她年紀相仿,想上前結(jié)交一下,洪姱卻讓她別往北堂的跟前湊。她說這個人被催逼得離崩潰只有一線之隔,隨時都有可能暴起傷人,別去招惹她。 “皇姥姥說她沒有意識到大姨已很年長,該有自己的生活了。是她將大姨禁錮得太緊,逼死了大姨。”幾位姨母中,姬瑩婼沒見過的只有大姨,大姨投湖而死的那年她才只有兩歲。其實她從皇姥姥的話中隱約得知戾王逼宮可能與大姨的死有關(guān),但不管她再怎么問,皇姥姥也都不說。姬日妍卻沒想過母皇對少帝說過這樣的話,思維為之一滯,在冗長的沉默之后替洪姱感到很不值得。 “母皇希望是三娘害死太女,這樣就跟她自己沒有關(guān)系了。我一直天真地以為母皇真的懷疑三娘,為其極力辯解。那時六妹就說,如果母皇把三娘留在身邊,那么還有回旋周轉(zhuǎn)的余地,如果母皇趕走三娘,哪怕是自覺虧欠、無顏面對洪姱,她們也絕不可能再做母女。”姬日妍故作輕松地聳一聳肩,接著說: “——我和你娘對母皇的偏心倒是無所謂。我們兩個年紀小,橫豎也沒怎么見過母皇,有時見了也是害怕更多。你別以為你的娘病弱,她不比我省心多少,只不過她闖了禍會推給我,反正我向來都是那個名聲。當時我和她都或多或少為洪姱的遭遇感到不忿,作為不被母皇偏愛的孩子,也確實有些物傷其類。但畢竟長姊已經(jīng)死了,我們不會面臨同胞相爭的困境,而且我們都心知肚明,長姊沒有留下太孫,三娘對母皇有怨懟,我大部分時候都很昏聵,能承繼大統(tǒng)的只有你娘。” “我娘她一直都知道洪姱會謀逆嗎?在登基之前就知道了?”姬瑩婼倏忽一愣,想問皇姨怎么從來不主動跟她說起當年之事背后的隱情,后來轉(zhuǎn)念一想,是她自己不聽。話哽在喉頭噎了一下,姬瑩婼不死心地打量著皇姨臉上的神情,試圖分辨她有沒有撒謊。 “她知道。其實當時很多人都知道,三娘對母皇不滿,在封地內(nèi)僭分干名,不守國法,私鑄盔甲,親逼多官,令其稱臣。鬧出那么大的動靜,只是因為三娘想回京師,如果母皇不讓她回來,她就真的造反,可造了一年多,也只是雷聲大雨點小。”姬日妍感到自己的臟器被擠壓在了一起,喉嚨相當逼仄。三娘是擊退了龍馬的人,如果她真心想造反,大可以悶聲不吭地偷偷造,又何必如此大張旗鼓?只不過是想引起母皇關(guān)注而已。每次嘗試,她都說是最后一次,然而每次她都不肯死心。 悲痛與緘默持續(xù)了半柱香的功夫,姬日妍低頭搓了把臉,閉上雙眼,揉著眉心道“盡管母皇不認為三娘會興兵,但她仍然覺得三娘因太女一事而對她懷恨在心,常有怨懟,所以提前退位,讓六妹登基執(zhí)政。起初六妹常常寫信慰問洪姱,同她一敘姊妹之情,說母皇也思念她。軍政之事,北堂和蘇桓處理不來的,就會交付給洪姱。但是陛下,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尤其是母皇正在讓渡權(quán)柄。朝中黨爭激烈,六妹登基第二年忽然病倒,臥床不起,有人將她曾經(jīng)難產(chǎn)之事翻出來大做文章,指責(zé)陛下克母不祥,六妹只好推辭自己德行有虧。此事關(guān)系重大,動搖國本,矛頭直指我與三娘,催逼著我們姊妹相爭?!?/br> 媧皇天女代表著神的力量,從來都一手持劍、一手布道。使用刀劍、依靠暴力所維持的統(tǒng)治不能長久,逐鹿天下更是狂狡不息、亂臣頻出的根源。戾王早在僭越身份、怨懟太皇時就失去了統(tǒng)治的合法性,就算極力否認母皇的受命之符、天人之應(yīng),正統(tǒng)也不可能落到她的頭上。 這只能是涵谷郡公和許家聯(lián)手做的事,是當年的四王黨在背后推手。 母皇無有瑞命之紀,不可以神明寶位,幽贊禎符;戾王欲使逐鹿弭謀,覬覦不作。那么就只剩下了定王。只有她道至天而甘露下,德洞地而醴泉出,只有她是金芝之祥,朱草之瑞,百靈咸順,萬民敬仰。若非是四皇姨堅持要與戾王共同舉兵,圍逼天女,她只差一點點就可以當皇帝了。難怪皇姥姥會保她,她的心思全在戾王身上,根本沒有多看皇位一眼。 臉上倏忽一熱,姬日妍順著少帝雙手的力道抬起頭,濕潤的雙眼瞬也不瞬。 “她在折蘭泉的作為即便是施加于敵人身上也太過暴虐殘酷,讓姥姥和娘感到忌憚。姥姥讓她回京是疑心她會傷害娘,就像當年疑心她傷害大姨一樣?!鄙俚垲D了頓,仿佛聽見周遭暗流涌動,濤聲綿綿。這些事遠比她想得要復(fù)雜,姊妹間的爭斗愛恨交織,她離得再近,也只能看個影兒。其實只要姥姥對戾王稍加安撫,就能規(guī)避這一切的發(fā)生,可是她沒有阻止,娘也沉默。 “我真的克母嗎?皇姨。” 只有在看見瑩婼流淚時,姬日妍才會意識到她只是個從小就失去了母親的、十六歲的孩子,過早登上尊位,鮮有人敢真的親近她。時至今日,她竟然還在憂慮自己是否真的于母親不利。“陛下,天女是不會克母的?!奔斟麑⑹执钤谒笱p輕拍了拍,片刻猶豫之后,還是將她摟進懷里?,搵S吸吸鼻子,坐在四皇姨的腿面上。 “三娘以摧滅的力量為榮耀,將殺戮當作修飾平生的注腳,她不能以性正情,不適合當皇帝。我貪圖享樂,揮霍無度,不能以義制利,也不適合當皇帝。”姬日妍兜住瑩婼的腿彎,她比世女年長,也高些,要費點力氣才能抱進懷里,“只有夷姤。她在位的時間很短,政績相當可觀,只用了三年就填平折蘭泉的虧空,與民休養(yǎng)。就像昔日媧皇以身補天,化為日月。” 人確實無法在看著自己成長的長輩面前假裝成熟,姬瑩婼發(fā)現(xiàn)自己一旦放下內(nèi)心的隔閡,就會不自覺地跟姨母親近,姨母像抱小孩兒一樣抱她,她竟也沒有反抗。在她小時候,皇姨待她一直很親熱,每次見面,她都會摸摸皇姨的肚子,看兩位表妹有沒有長大。有時皇姨還會拉著她的手在自己肚皮上摁,找表妹手腳的位置,可以感覺到胎動。 夏司寢手中捧著冠冕,不敢看少帝的方向,只好背身站在一旁,抬眼瞥見華老醫(yī)娘喜不自勝地攤著血淋淋的兩手從后殿繞出來,嚇出小小一聲驚叫。姬瑩婼正紅著眼圈縮在皇姨懷里膩歪,說她真的好想娘,她還想再聽一點娘以前的事,皇姨剛要開口,就被夏舜華打斷,姬瑩婼皺眉望去,瞧見華七葉,遂將身子坐直了些,問“如何了?” 以柳木接骨實在是成功得不能再成功,嚴絲合縫,簡直跟天生的一樣,接下來就等著關(guān)內(nèi)侯多吃多睡,自己愈合。 “臥床百日,待柳木完全骨化,則步履不爽其恒也?!比A七葉說罷就笑,吹擂道“老臣親自做完全程,侯姎這條腿整舊如新,她起碼年輕十歲?!闭f罷一抬手,令小太醫(yī)將托盤呈上。 紫檀木的文盤中盛放著小拇指寬的脛骨弧面,已用沸水煮過,經(jīng)由酒、醋浸泡,處理得異常潔凈。骨痂被華七葉剔除,露出正中淡粉色的裂傷,刻痕如同蛛網(wǎng)一般朝三個方向延伸,角度平均,長度相當。姬日妍感到心臟遽然一縮,懷里的小皇帝突然沉得打手,她的目光聚焦在骨面上,瞳孔無聲地顫了兩顫。 “孤要去看看關(guān)內(nèi)侯,皇姨要一起嗎?”姬瑩婼從定王懷里跳下來,剛想走便又折返,好奇地伸手碰一碰北堂小姨的腿骨,質(zhì)量很輕,還帶著溫度,有點膈應(yīng)人。 姬瑩婼把手縮回來,攏在胸口搓個不停,雖然是北堂小姨的骨頭,但真的有點膈應(yīng)人。見四皇姨站在原地沒有動作,姬瑩婼知道她想什么,望了她半晌,復(fù)又垂眸思量,最終還是道“身體發(fā)膚受之母父,即便是替換下來的病骨也要好好保存?;室桃粫撼鰧m時,記得用半幅親王儀仗將北堂小姨的腿骨送往大將軍府影堂安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