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九、因緣相見北堂乞養(yǎng)市愛希寵齊寅抱兒
從破山觀領(lǐng)走棄嬰得向三圣的座下乞養(yǎng),比領(lǐng)走男善信可復(fù)雜多了。齊寅靠著大座喝茶,望著屋外的天色。倉曹代三法司的盧大人在破山觀供奉了兩枚度牒,將花貞一領(lǐng)下山,第一件事并不是回大將軍府,反而是來拜見他。那時齊寅就明白,花奉日后是要過得門來,給家主做側(cè)室的。 大房不算,諸侯三夫八侍,此事本也沒什么。齊寅心情低落,因為家主沒有提前和他商量,昨天晚上,幾個娘們之間就都說好了,連他表姐都知情,偏偏他不曉得。而且家主從來都沒有主動說過喜歡誰,要抬誰之類的,花奉還是第一個。家主提起他時,總無意識地使用著十分親密的口吻。雖說家和萬事興,但還是那句話,家主往東就不能往西。夫侍們之間本也沒有什么矛盾,只因家主的疼愛需要爭取。 齊寅知道自己現(xiàn)在的處境很不好,花貞一生性敏銳,對家主的觀察細致入微,闊別那么多年,他一眼就能看出家主近來疲沓。幾乎是下意識的,齊寅對花奉充滿了敵對的情緒,有這個人在,他會被襯托成家主不喜歡的樣子:端靜恪慎,克修夫道,貴胄家里古井無波的大房。 除了花奉以外,邊巒的膝下有小鵠公子,他曾獨自撫養(yǎng)公子一年之久,還把公子全須全尾地帶出托溫,府中最會帶孩子的恐怕就是他了。平時倒瞧不出來家主對他有多眷愛,但前些時候,家主臥床不起,只肯讓邊家子留在身邊,齊寅前去探望時,見家主環(huán)著他的腰,把臉埋在他胸懷中,身上蓋著栽絨毯,睡得很安穩(wěn)。 ——還有金淙。若不是表姐閱男無數(shù),一眼瞧出端倪,他還只當(dāng)淙兒是小孩兒。當(dāng)時表姐很篤定地說‘銀杏莊的男眷又不呆,他大姨奶奶在宮里那么多年,他能是傻子么?因著弟妹嫌他小,他爭了也是白爭,干脆就撒開玩兒,成天和小鵠結(jié)伴,流連在你和邊家子那里。人不是常說,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嘛,你以為他就光撒歡兒,有關(guān)弟妹的事兒他不打聽的么?時間也不要長,再過個一年吧,待他臉上的稚氣都褪去了,你就等著瞧吧?!?/br> 瞧什么?瞧他長大后出落得如何洮洮清便,依依動人么?齊寅又不是沒經(jīng)歷過這種事,他實在不大能說得上來自己心里是何滋味。金淙兒生得明艷,和梅嬰一樣,都是家主喜歡的那種長相。齊寅嘆了口氣,放下茶盞,瞧著梅嬰發(fā)愣。出門之前,家主囑咐了邊巒,把屋里收拾收拾,騰一片地方出來。邊巒靠著床榻安放圍屏,梅嬰跪在地上鋪絨毯,追著他問東問西的,那架勢似是要將他撫養(yǎng)嬰兒的經(jīng)驗全都偷師過來。 平時表姐就喜歡帶著家主出去狎伎,四處亂玩,昨天她和子佩去泡溫泉,偏偏就沒有把家主帶著。在外頭吃了就算了,何故要帶回來?齊寅心底其實明白,倉曹和弟弟重逢,家主也有了一個合眼緣的女孩兒,想向母神的座下乞養(yǎng),這叫做雙喜臨門。但是近來他的心里總有些不安穩(wěn),失眠多夢,輾轉(zhuǎn)反側(cè)。許是因著先前的事,他對家主疏于關(guān)心,家主看他恐怕也有些倦怠。 齊寅是在初一那天夜里忽然驚覺此事的。他從月亮的銀輝中醒來,看見家主仰躺著,呼吸平穩(wěn)而綿長,手臂袒露在錦衾外,鏨金臂環(huán)熠熠生輝。她們之間隔得有些遠,齊寅凝望著她的側(cè)臉,有些晃神。三五星辰,盈盈常明,齊寅輕手輕腳地放下羅帳。清輝緩緩消減,他朝家主的身邊偎近了些,掌心貼住她微涼的手臂,愛惜地摩挲著。他看見家主的眉頭蹙起,微末的經(jīng)絡(luò)很細微地彈動,那條手臂隨即便抽走了,掖進被子里?!芡砹恕!抑鞯穆曇粲行┥硢。M勁地往起挪了下,又想起不能壓著患處,遂將左腿抽出來,架在靠枕上,提起被子將自己裹好,說‘別折騰了’。 齊寅愣了很久,揣摹著家主的語氣,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很想為自己辯解,并不是他要折騰,是月光太亮,可隨即他又覺得,家主應(yīng)該是知道的。昨晚快要安置了,家主忽然說想起來有事兒,要去找邊家子。齊寅想挽留,又不大好意思開口,大致等了一炷香的功夫,他實在坐立難安,總疑心家主不會回來,便支開窗戶往外看了一眼,果不其然,邊巒那屋連燈都吹了。 正跑神呢,侍人忽然來稟,說王姎和將軍抱著小世女回來了。幾乎是前后腳,喧鬧聲隨之響起,來往恭賀聲不斷。按理來說,他也應(yīng)當(dāng)陪著家主去,可齊寅實在沒有那個臉面,他不知道破山觀的娘娘和香客們會怎么看待他。 在依次遞交軍籍、黃冊、遷授履歷,鄉(xiāng)貫、戶頭及三代名銜后,掌孤娘娘終于首肯。契約文書一式兩份,北堂岑立下字據(jù),姬日妍給弟妹做了保山。掌孤娘娘須將其中一份保存在三圣座前,銀針刺破食指,北堂岑騎跨著封條的邊沿畫押,簽上姓名,加蓋金印。走完全部流程,掌孤娘娘這才捧著竹筐出來,將那孩子交到她的懷里,說‘娘給取個名字吧?!?/br> 全則必缺,極則必反。這孩子有身障,也不一定是壞事,不是都說人生不能太過圓滿嘛,九已是最大的極數(shù),不可能十全十美。北堂岑托著她的兩肋,將她從竹筐里抱出來,舉過頭頂,逆著陽光端詳一陣,笑道‘圓滿還是要圓滿的,不要太滿,小滿就行。叫北堂全,字小滿,怎么樣?’ 全不錯,既是止慘痛以使病除,又指代純色的玉。小滿也很好,并非不滿,而是滿得不盈、不損、不濫、不溢,在農(nóng)時里,小滿又是雨潤萬物,禾苗茁壯的節(jié)氣。這孩子剛睡醒就被抱出來,張著粉嘟嘟的小嘴巴,不諳世事地瞧著北堂岑,并不像往日里哼哼唧唧地撇嘴哭鬧。掌孤娘娘撫摸著她額前多病的青筋,已預(yù)見那葉脈似的紋路將在母親的愛護與照拂之下逐漸隱去?!M愛動,喜歡高?!乒履锬锸栈厥?,笑道‘娘好高哦,在娘懷里,能看得很遠。小滿喜歡,對不對?’ 山路崎嶇,多少有些顛簸,小滿在北堂岑懷里蔫蔫的,想是有些犯困,到了銀杏莊都還沒有回神?!袄咸?,你看,是不是像弟妹?我就說她像弟妹?!奔斟换貋砭屠鹄咸氖滞笕タ葱M,她抬起手指尖順著北堂岑眉骨的輪廓反復(fù)描摹,又托起小滿的臉頰,用拇指摩挲著她稀疏的眉毛,說“就這兒,這塊兒尤其像,你看是不是。” “咦?王姎這么一說……”金老太太瞇著眼看了半天,也伸出手,北堂岑笑著彎下腰,由她在眉骨與山根的位置摸索了半天,將小滿舉到臉邊,與她頭并著頭,問“像嗎?” “是有點兒。不是一眼看上去特別明顯的那種,反倒是骨骼的輪廓和走勢相近。等再過個一兩年,小滿的五官長開些,沒準兒會更像?!?/br> “是吧,我說什么?我說什么!弟妹你腦袋別動,眼睛往上看?!奔斟f著,隨手將自己腰上的玉佩摘了,用流蘇逗弄小滿,吸引她的視線。小滿的眼眶輪廓因此而凸顯,線條圓融,柔足任磨,從這個角度看,她簡直就像是北堂岑自己在家偷摸兒生的。金老太太看看小滿,又看看侯姎,不由得趣地笑起來,說“還真是,哎,別說,還真是,王姎這雙眼未免太毒了?!?/br> 院內(nèi)有些風(fēng),恐怕凍著孩子,娘們寒暄一會兒,金老太太就催促北堂岑抱著小滿回屋。姬日妍說要跟過去瞧瞧,看屋里布置得如何,便也辭別老太太,北堂岑并沒有多想,只叫侍人進屋傳話,讓家人回避一下。剛走到屋門前,梅嬰就已迎了出來,想接過孩子,讓家主換身衣服,又不太敢。這孩子小,才剛一歲多點兒,萬一碰哭了可怎么好?這著實關(guān)乎男子的夫德夫功,而且先生還沒抱呢。 “錫林,哪呢?”姬日妍邊走邊脫,大氅隨手一拋,見齊寅在隔間里站著,并不出來,干脆扽著他的手腕將他拽到跟前,說“你女兒,你接一下?!?/br> 昨天晚上,姬日妍就和花忠談妥了。不管怎么說,她是北堂正度的大姑姐,她表弟的膝下空空蕩蕩,貞一這個孩子就是再得弟妹的喜歡,抬過府門做個側(cè)室也就夠了,他養(yǎng)育了半年的女孩子往后是關(guān)內(nèi)侯世女,須得養(yǎng)在侯夫婿那里,他要是不放心,可以過去伺候,把西廂給他睡,讓梅嬰睡通房。齊寅沒怎么抱過孩子,很有些忐忑地望著姬日妍,后者抬起一側(cè)眉毛,叼著牙尖‘嘖’一聲,把頭一歪,那意思顯然是‘趕緊的,別磨嘰了。’ “錫林,你不要緊張,慢慢來就行?!北碧冕?,她這會兒才明白大姑姐的顧慮,是怕她抬了小花以后,錫林愈發(fā)地被比下去,本就招不來,再不會帶,顯得不成體統(tǒng),這才一定要跟過來,說是看看布置,實是為錫林搶占先機,讓他第一個抱孩子?!拔医o她取名北堂全,字小滿。你要是怕失手,可以輕輕握著小滿的腿根?!北碧冕瘜⑿M遞進齊寅的懷里,這孩子并不配合,把臉扭到另一側(cè),往北堂岑的懷里躲,哼哼唧唧的,眼瞧著就是要哭。 “錫林。”姬日妍將手搭在他肩膀上,提點似的捏了捏,話里有話道“抱住了,別松手。” 一直以來,齊寅都希望能有個女兒,把家主的心拴住,而今這孩子就在他的眼前,只可惜是個殘疾的。小滿懵懂無知,手中抓著姬日妍的玉佩,全然一副無辜的神情,看上去就更可憐,穿著填充雞鴨羽毛的棉衣棉褲,右邊褲管兒打了個結(jié),從家主的臂彎中垂落,隨著動勢搖晃著。齊寅兩手卡在她的肋下,將她從家主的懷里抱出來,小滿抗拒地扭了兩下臉,嘴一張便哭鬧起來,將玉佩扔在地上,朝北堂岑伸出手,‘啊啊’地要娘。 “小滿,小滿?!饼R寅顯然有些不知所措,輕輕拍著她的后背,叫她的名字,說“娘換衣服呢,爹爹抱哦,爹爹抱?!?/br> 這完蛋玩意兒。姬日妍頭疼地揉著眉心,誰家孩子滿月都有他,本家請了老喜公來給夫侍們教學(xué),他和其余男客端著茶盞坐著,聊天也心不在焉,是偷偷學(xué)呢。姬日妍還以為他萬事俱備,離好爹就差個孩子,誰知道真的讓他把姑娘抱到手,就什么也不會了,直愣愣地站著——姬日妍自己雖然也不怎么會,但沒吃過豬rou,總見過豬跑吧。以前許含玉哄孩子可沒他這么輕松,都累得滿頭大汗,錫林這樣云淡風(fēng)輕,肯定是做得不對。 “錫林,你要蹲一蹲,有點動作?!北碧冕撊ュ\袍,還嫌這屋里熱,跟姬日妍打了聲招呼,便進里屋去換衣服。梅嬰捧來大襟的短錦褂,北堂岑低頭系腰帶,忽而想起什么,走去四方鏡前照了一圈,說“這尺頭還挺好,是什么的?” “這是團花柿子的織金緞,事事如意,討個好口彩。”梅嬰登時便會意,提議道“公子也有一身,不過是翻毛皮的罩袍。給小世女也裁一套吧?和家主穿一樣的?!?/br> “嗯…小孩兒身上熱,褂子裁個單的就行,再裁個翻毛的馬甲。鷂鷹之前給了五張猞貍,就用那個吧,再做兩套吊腿。鞋嘛,孩子長得也快,就用棉布做個虎頭鞋吧,填點兒棉花。鞋幫要放,褲腳得掖進去——邊巒準備小孩兒東西了么?在哪兒呢?領(lǐng)我去看看齊不齊?!?/br> 又是馬甲,又是吊腿,透窗前的姬日妍聽得直樂,果然是有個將軍娘,這么小年紀就打扮成個武婦的樣子。見表姐還在笑,齊寅實在是有些急了,小滿望著家主離開的方向嚎啕大哭,他又是晃又是蹲,怎么都哄不好。“表姐,這怎么辦?這么一直哭,也沒個要停的意思。”齊寅走到她跟前,前額都有些見了汗,領(lǐng)緣的風(fēng)毛被小滿抓得一簇一簇的。 “什么怎么辦?抱住就得了,我看小滿在弟妹懷里好得很。哭怕什么的,小孩兒嘛,不痛不癢也會干嚎兩嗓子。難道以后弟妹不上朝,不外出了么?”姬日妍收斂了神情,見弟妹到后院去了,索性也懶得裝,抱著胳膊數(shù)落齊寅道“你也是,能不能爭點兒氣?別說jiejie不照顧你,死皮賴臉地跟著進來才把弟妹那些夫侍全擠兌走,就為了讓你第一個抱孩子。回頭要是邊家子來抱,他把小滿給哄好了——”姬日妍在身上摸,實在也找不到什么合適的玩意兒,抬手把齊寅腰間的扇子給摘下來,擋著臉逗小滿。她的哭聲漸漸止息了,好奇地望著姬日妍,伸手去抓扇骨,姬日妍笑瞇瞇地拉她小手,說“那弟妹可就真該覺得你不中用了。這女人吧,有孩子和沒孩子可不一樣,孩子見你就笑,她不一定喜歡你,孩子見你就哭…唉,錫林,咱就這么說吧,你現(xiàn)在很需要這孩子?!?/br> “你說她和從前不一樣了,她對你不管是關(guān)心還是愛重,都變得點到為止,你覺得你們變得疏遠了,相處時的氣氛總是微妙?!奔斟仙仙茸樱么蛑募绨?,“當(dāng)然了,錫林,這有什么奇怪的?若非她養(yǎng)病時候你不殷勤侍候,她還意識不到你原來那么無足輕重呢——習(xí)慣了你不在身邊,自然顯得不親近,北堂的適應(yīng)能力又那么強?!?/br> 被冷落的時間久了,這兩個人只顧著說話,都不關(guān)注她,小滿眼圈紅紅,忽而又哭起來,淚珠順著臉頰流淌,很快就濡濕一大片。齊寅著實被驚了一下,猛然回神,對家主很有些歉疚,這才低聲叫著小滿的名字,似有些無師自通,一顛一顛地搖晃起來。 “婦夫間的嫌隙,可不是光用語言就能填平的,何況她最近狀態(tài)不錯,健健康康、快快樂樂,看那架勢,是想把年輕時錯失的經(jīng)歷補回來。你不覺得她對花奉的好感來得太洶涌么?簡直如同燎原的山火一樣,怕不是把你那份兒給了人家吧?現(xiàn)如今呢,我們小滿,是你唯一一張牌?!奔斟ζ饋?,走到桌邊坐下,自己倒茶“蘭芳卿娘離開前,托我好好照顧你,jiejie我對你是想再盡心也不能了?!?/br> 這孩子的分量愈發(fā)重起來,齊寅摸了摸小滿濡濕的臉頰,用袖子為她擦拭眼淚。沉默了許久,才終于好像下定了決心,問道“你府上有好顏色的能撥過來么?要年輕的、體力好些的?!?/br> 他聲音越說越小,像是有些難為情的樣子。姬日妍摩挲著下巴,到底也沒好意思問是伺候女兒還是伺候娘,不過就憑她個人的喜好來說,能夠兩者兼顧的明顯更帶勁一點。北堂岑拿著靈芝吸杯回來,一眼就瞧見大姑姐不知想什么好事,叼著指尖正樂。她莫名其妙地打量一陣,也沒發(fā)問,只讓梅嬰將拿來那兩床小抱被都鋪上,自己走到齊寅跟前,給小滿喂水。 說來也是奇怪,這妮子認人得很,錫林抱著她又搖又晃,她也不給個好臉,弟妹只是把水杯塞她嘴里,她立馬就不哭了,張著水汪汪的兩只眼睛。喝罷了水,梅嬰剛將吸杯接走,拿到一邊去,小滿便又朝北堂岑伸手。 “不抱,不抱?!北碧冕f著,繞到幾扇圍屏中間,頗有些費力地坐下,找了個舒服的姿勢伸開左腿,拍了拍手,說“錫林,你把她擱地上,我看看她能不能爬?!?/br> 這么大的孩子,若是健全,都能走得很穩(wěn)當(dāng)了。齊寅彎下身,把小滿輕輕擱在褥墊上,活動了兩下酸痛的肩胛,覺得胳膊沉重異常。他側(cè)身偎坐在地,理了理衣擺,姬日妍也走到切近,趴在圍屏邊上瞧著。小滿在地上坐了會兒,見北堂岑只是伸手,根本沒有要過來抱她的意思,便將身體前傾,試探著抬屁股,想往前挪。 “小滿這是想站起來走啊,怎么不會爬呢?”姬日妍說著便上前,打橫將小滿給提起來,半跪在地上托住了她的胸肋,指著北堂岑道“娘呢?娘是不是在那兒?咱們?nèi)フ夷?,好不好?”小滿仰著臉眨巴眼睛,忽而兩只手抓著絨毯,曲著左腿在空中前后擺動起來,右側(cè)僅剩的大腿也跟著一蹬一蹬的。她被姬日妍拎著往前,腿根本碰不到地面,“小滿的動作好像還挺標準的?!边@孩子可愛得不得了,感覺自己離娘越來越近,便又笑又叫,眼睛都瞇起來了。齊寅在側(cè)面瞧著,叫梅嬰也過來看,說“表姐,你把小滿放下,讓她自己試試?!?/br> 姬日妍撩起眼皮望一望北堂,見她點頭,便將小滿給放下。她還保持著爬行的姿勢,四肢觸地,看那架勢是要往前。姬日妍松開手,小滿果然手腳并用地蹭了幾步,爬著爬著,身子就往左歪,曲著腿坐在了原地。北堂岑喊她,沖她拍手,小滿撐著褥墊挪了挪,忽然躺下,連續(xù)打了五六個翻滾,手一伸便抱住了北堂岑的膝蓋,咯咯直樂。 “你這姑娘聰明得很呢。”姬日妍趴在圍屏邊上,抓著小滿的腳踝輕輕晃了晃,說“咱們會打滾兒,是不是?咱們不用爬,滾著走比爬著走快多了?!?/br> “看著像是腿疼,她總往左歪?!北碧冕瘜⑿M抱起來,這孩子的下肢綿軟無力,不大能自己立住。齊寅見狀,趕緊將鞋脫了,走到家主的跟前跪坐下來,托住了小滿。北堂岑將她的小腰帶解下,梅嬰趕緊檢查了一遍門窗,見都掩好了,不會有風(fēng),這才安心回來。半年多的時間,小滿的創(chuàng)口已經(jīng)長好了,愈合得不算平整,凸起的淡粉色疤痕繞著膝蓋,呈現(xiàn)缺月似的半圓,與粗糙的衣料摩擦而微微紅腫發(fā)熱。姬日妍很見不得這場面,干脆利落地擰身背過去,皺眉道“這是長好了是沒長好?我不敢看?!?/br> “之前小花說他檢查過,按壓患處,小滿沒什么反應(yīng),是長好了。她不爬,可能是因為皮膚磨得疼?!北碧冕еM,讓她坐在自己懷里,手掌順著她的大腿捋下來,說“爬還是要爬的,現(xiàn)在還看不出什么,日后若是不及時糾正,她左右腿的差別會越來越大。以前在營里,見過那斷胳膊斷腿的也多,都是尋常。醫(yī)娘說要盡量活動,不然血rou會逐漸萎靡,筋骨枯竭、皺縮,不自覺地抽搐,無法自控。那種情況,就算是穿戴了義肢,也無濟于事?!?/br> “家主,現(xiàn)在是冬天,天氣涼。若是用錦緞給小滿做個像鞋似的布口袋,填上棉花,將膝蓋給套上,可能會好一點。”齊寅恐怕小滿凍著,用褥墊將她的腿蓋上,心疼地摸摸她小臉。這聽上去可行,北堂岑點頭,梅嬰便找料子去了,就像做駱駝蹄鞋似的唄,他明白什么意思,齊寅有些不放心,就也跟過去看。這畢竟還是弟妹的屋子,姬日妍也不好叨擾太久,小滿靠著娘,身子漸漸有些歪斜,像是犯困,北堂岑支起右腿,將她打橫抱起,輕輕在她背上拍。 表姐離開以后,外屋便靜悄悄的。齊寅做了會兒針線,覺得有些不安穩(wěn),小滿方才還哭得那么大聲兒,怎么這會兒就沒動靜?他繞出內(nèi)室,隔著透窗端詳好一陣,臉上忽然浮現(xiàn)出笑意,輕手輕腳地轉(zhuǎn)過身,對梅嬰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招呼他也過來看:或許是山路顛簸,折騰累了,家主一手撫著小滿的后背,另一手托著腮,哄著哄著孩子,把自己給哄睡著了。小滿睜著眼,側(cè)著臉趴在她寬闊的胸襟前,不大點的身體被她的呼吸承托著起伏,安靜地含吮著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