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的快樂生活》下篇
《地府的快樂生活》下篇 表弟坐在判官身邊努力批閱檔案。 判官瞄了眼,贊了聲:“不錯。” 來自上司的表揚讓表弟羞得幾乎冒煙了. “怎么臉又紅了,你的臉皮到底多薄???”碰碰表弟那燙燙的皮膚。 干擾是一回事,工作是另一回事,在判官樂而不疲的干擾下熱乎乎的表弟依舊妥妥完成了工作。 一顆小果子遞過來,表弟好奇地接過。 “辛苦了,嘗嘗,黃泉果哦?!?/br> “唔……酸酸甜甜……” “不錯吧?” “味道像橙子?!北淼艹酝?,意猶未盡地咂咂嘴。 “走,我們?nèi)フc。”判官笑,“府里沒存貨了。” 離判官府不遠(yuǎn),有段忘川的支流,在岸邊有棵巨大的樹,枝丫上滿滿的都是金黃小果子。 小鬼們搖著樹,果子像雨一樣嘩啦嘩啦往下掉,一起掉下來的還有大葉子。 小鬼們撿起葉子,把地上的果子掃進(jìn)葉子里,表弟觀察一番,也學(xué)著大家掃果子。 用葉子包成的包裹鼓鼓囊囊,零零散散堆了一堆,表弟非常聰明地挑了片最大的葉子,把小包裹掃了進(jìn)去,滿滿漲漲整合成一個大包裹。 大包裹體積太大,表弟背不起來。 猛鬼判官過去,把大包裹扛在肩上,朝表弟道:“多弄點?!?/br> 其他小鬼們各種羨慕妒忌恨,瞧瞧,人家有超級搬運工,大包裹都好幾個了,再看看自己,哎,同鬼不同命呀! 猛鬼判官還真對得起猛鬼這稱號,十幾個大包裹硬生生被扛了回去。 判官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整理果子放倉庫。 論體力活,表弟做不來,只好在一邊圍觀,正想著要不要送一袋給白月,正好,一件小包裹遞過來,判官道:“給他送去吧?!?/br> “啊?誰?”表弟沒反應(yīng)過來。 “你說呢?”判官摸摸表弟。 表弟帶著果子敲響了白月宿舍的門。 開門的是一只濃妝艷抹的女鬼,嫵媚地拋了個媚眼:“嗨,小兄弟,找我有事嗎?” 表弟嚇得連連后退。 她是誰?!她是誰?!白月的女朋友?!不會吧?! 表弟腦子里電閃雷鳴。 “切!”女鬼嘟起嘴,不高興地關(guān)上了門。 忽然傳來蒼老的聲音:“你是來找白無常嗎?” “是啊?!北淼芏Y貌答應(yīng)著,四下張望,走廊里空無一人,聲音是哪來的? “這里,這里啦?!?/br> 表弟看過去,見擺在門邊的土地公塑像朝他招手,又嚇了一跳。 “小年輕,你新來的吧?”土地公嘿嘿兩聲,“大驚小怪?!?/br> 表弟羞得垂下頭,蚊子般嗯了一聲。 “白無常早就不住這啦,說什么不好意思占著房間,于是搬回家住了?!蓖恋毓竽蠛樱鞍?,其實占房間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地府公寓大得很,白吃白住的人多著呢,根本不差他一個。” “那……他家在哪?” “在枉死城以北的山腳下?!币姳淼芤荒樏H唬恋毓枋龅?,“這里出去后第十七個路口左轉(zhuǎn),直走第三個路口往右拐上小路……”土地公嘮嘮叨叨,表弟認(rèn)認(rèn)真真地做筆記。 聽起來似簡單,走起來才發(fā)現(xiàn)居然那么遠(yuǎn)! 表弟估算著,一個路口的距離差不多是人間的兩個地鐵站!不知道這里有沒地鐵呢?正胡思亂想,一個車夫拉著車在旁邊停下,問:“要坐車不?” “我沒錢。” “你是官府的人嗎?哪部門?” “判官府……” “哦,那記他帳下就行了。”車夫很會拉生意,朝著看起來不會砍價的表弟招呼,“上來吧,有車很快呢!” 表弟想了想,爬上車子。 “去哪?” “枉死城以北的山腳?!?/br> “找白無常嗎?” “恩恩?!?/br> “坐穩(wěn)啰!”車夫吆喝一聲,拉著車子飛快地跑了起來。 表弟大開眼界,沒想到居然有人(鬼)能跑得比計程車還快! “那以北的山腳大不大?” “大?!避嚪虮寂苤?,臉不紅氣不喘。 “你怎么知道我是找白無常呢?” “那里就他一戶?!避嚪蛐Τ雎暎澳阈聛淼陌??” 表弟的臉又紅了,覺得自己像初入城市什么都不懂的小白。 車夫暗暗琢磨,在年輕小白身上狠狠榨一筆,反正最后結(jié)賬是記在判官的帳下,判官一個月才算一次賬,等他算起賬,這筆不清不楚的開銷早沒法查了。 這等發(fā)財致富的機(jī)會可要好好珍惜喲! “小兄弟,你是去拜訪白無常嗎?還回來不?我在山腳等你呀!” “好啊,太謝謝你了!”表弟哪知車夫的花花腸子,心里直感嘆車夫真是個大好人。 人力計程車跑了好一會,終于停下來。 “到了。”車夫指指小路,“這里上去就能見到他的房子啰?!?/br> 見表弟毫無防備的樣子,車夫不放心,提醒一聲:“注意安全。” 表弟答應(yīng)著,拐了個彎不見了蹤影。 車夫朝小路看去,他能感覺到有股異常強(qiáng)大的怨氣徘徊在上方,但那年輕小伙,完全沒有危機(jī)意識。 唉,有時候無知也是幸福呀。 小路盡頭有一間茅草屋。 白月住這? 表弟疑惑地敲敲門。 白月自從入職白無常,住進(jìn)公寓后很少回家,家里沒什么值錢東西,他離開多久,茅草屋就荒廢了多久,日久失修,門被表弟敲了幾下,居然敲下一片木屑。 小屋里靜悄悄的,難道白月不在家? 表弟正猶豫該不該繼續(xù)敲,門忽然開了,李程一臉陰沉地盯著表弟。 那一瞬間仿佛所有顏色褪盡,所有溫度褪盡,天地只剩末世昏暗,徹骨寒意爬遍全身。這是怎樣的一雙眼啊,怨恨,殺意,無邊的冷漠,表弟只想到電視里看過的狼。 “有事?”低沉冰冷的嗓音撞擊在腦子里,表弟身子開始顫抖,哆哆嗦嗦忘了說話。 李程視線往下,落到表弟懷里的包裹那。 表弟深深吸了口氣,鼓起勇氣問:“白……白月呢?” “包裹是給他的?” 表弟點頭,當(dāng)看到李程向自己走來,求生的意識使表弟連連后退。 李程冷冷盯著表弟,幾步便欺到面前,不祥的陰影籠罩著發(fā)抖的男生。 他來了……他來了…… 好可怕……好可怕……嗚嗚…… 李程果然動手了,表弟大叫一聲,認(rèn)命地閉了眼,預(yù)料中的痛苦沒來,反而懷里突然一空。 李程拿著包裹進(jìn)了屋,砰一聲把門關(guān)了。 表弟呆坐在地上半天沒回過神。 李程當(dāng)然不會搭理那種小屁孩,他把包裹丟桌上,葉子散開,金黃的小果骨碌碌滾了出來,撿起一顆吃了口,不錯,酸酸甜甜挺開胃。 招魂蟠爬過來,裹著一顆拖到白月那,用身子榨出果汁給白月喝。 白月已經(jīng)昏迷幾天了。 當(dāng)李程睜開眼的時候,就見到白月趴在旁邊失去了意識。 沒人管,于是李程這幾天在外面觀察環(huán)境,身處荒山野嶺,連路人都見不著,登上山頂眺望,才發(fā)現(xiàn)居然離城市那么遠(yuǎn)! 哼,這家伙,倒是有先見之明,住大老遠(yuǎn)的,是為了看管我嗎? 李程黑著臉,又撈過一顆果子吃,招魂蟠爬過來,裹上一顆搬去白月那榨汁。 李程看它辛苦地來來去去,冷冷提醒:“你就不會多拿幾個?” 招魂蟠恍然大悟,身子一撈,卷了一堆,卻沒料到榨出的果汁過量,酸酸甜甜灑了白月一臉。 招魂蟠窘了,挪到清水那洗身子,洗干凈后裹了一汪水爬去給白月洗臉。 嘩啦,兜頭一汪水砸下,白月呼吸不暢,難受地咳了起來。 殘留的果汁順著脖子滑落,招魂蟠濕答答地?fù)溥^去揩了又揩。 越弄越糟,李程看不下去了,撈過忙碌的招魂蟠當(dāng)做抹布洗了洗,擰干,胡亂給白月擦了把臉。 白月的眉頭舒展開,輕輕扯起了鼾。 “喂,還沒睡夠?”拍拍那張憔悴的臉。 白月還是沒醒。 招魂蟠鉆進(jìn)被子里要給白月擦身子。 干爽的被子里弄得潮呼呼的,李程索性把被子扯開,解開白月的衣服,任由招魂蟠爬來爬去。 白月肩上有一道巨大的傷,觸目驚心,是他的致命傷嗎? 他為什么會暈過去?什么時候才醒來? 這些問題僅僅想想而已,李程最關(guān)心的,是那叫閻王的家伙在哪。 他等白月醒來,好問一問。 表弟膽戰(zhàn)心驚地描述一番,判官剛聽了開頭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李程復(fù)活了!厲鬼現(xiàn)世,這可是驚天動地的大事?。?/br> 匆匆忙忙趕到閻王殿匯報一番,閻王淡定地擺擺手:“不必緊張?!?/br> “白月他可能……” “白月還活著,我們不必多事!”閻王走到窗邊眺望遠(yuǎn)方,“要是李程敢來鬧事,我就殺了他!” 白月?lián)睦畛太@得身體后沖動地去找閻王,他相信閻王說到做到,但他醒不來,意識混沌著,各種記憶雜亂無章地閃現(xiàn),貧瘠的生活,田間的稻草堆,破舊的茅草屋,片段跳躍到地府,熟悉的聲音響起。 ——“你叫什么?” ——“白月。” ——“哼,真是毫無特色的名字!” ——“你呢?” ——“李程。” 李程…… “李程……” 李程背對白月,半磕著眼靜靜等下文。 白月迷迷糊糊,似乎回到了六樓小單間,歐陽暉和凌霄擠在床墊上,自己和李程擠在另一張床墊上。 他一時分不清哪個是夢哪個是現(xiàn)實。 “……現(xiàn)在幾點了?”白月半夢半醒地推推李程。 李程額上青筋直跳,翻過身冷冷盯著白月。 白月還沒反應(yīng)過來,又問一聲:“現(xiàn)在幾點了?” “你睡醒沒?” “嗯……?”視線聚焦,周圍的環(huán)境又陌生又熟悉,白月看了半晌才回過神。 兩男人相視無語。 “你叫什么?” “什么?” “我問你的名字?!?/br> “……” “喂,問你呢!” “……白月?!?/br> “哼,真是毫無特色的名字!” 一模一樣的語氣,一模一樣的不屑。 白月鼻子泛酸,摸摸李程:“還適應(yīng)吧?有沒哪里不舒服?” 李程臉色不再是如紙慘白,皮膚下能感覺到血脈流淌。 白月用自己的魂作為線,融合了碎骨和瘴氣,縫補(bǔ)出了李程。 靈魂絲線沒有落下疤痕,這個李程完完整整,看不出縫合痕跡。 李程只感莫名其妙,愣在那里不知該如何接話。 一塊黑影撲過來,把白月蓋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 招魂蟠抱著白月,喜極而泣地左摸摸右摸摸,仿佛在說:主人你醒了??!有沒哪里不舒服??? 白月疑惑地摸摸臉,摸摸身子,他知道魂魄不全會產(chǎn)生后遺癥,但自己沒有貧血,也沒有像歐陽暉那樣體虛畏寒,那自己需要承受的,到底是什么呢? “告訴我,閻王在哪,我就不殺你?!崩畛汤淅涞辛松眢w,讓他萌生出戰(zhàn)勝閻王的自信。 白月當(dāng)然不可能告訴他,任職地府官員那么久,打太極一流,每次被問到,總是巧妙地搪塞過去。 一來二去,李程耐心有限,在又一次被扯開話題后,李程氣惱地摔門就走。 “你去哪?”白月追上去。 李程不答,沿著小路往下走。 小路很長,通往主干道,但那個主干道空蕩蕩一個人都沒有,想必是閻王下了命令封路。 好大的一片荒山野嶺,成了李程的牢獄。 白月安安靜靜跟著李程,走著走著,突然一陣深入骨髓的劇痛從肩上擴(kuò)散開。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白月滿頭大汗地捂著肩,疼痛越來越劇烈,他永遠(yuǎn)記得這種感覺,斷了筋,裂了骨,絕望,無助,與當(dāng)年臨死的時候完全一樣! 但痛楚早過了呀,自從來了地府,傷口成了擺設(shè),難道舊傷會復(fù)發(fā)? 白月疼得渾身乏力,靠著樹干軟軟坐下,李程越走越遠(yuǎn),但白月連聲音都發(fā)不出,視線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模糊…… 嘩—— 一汪冷水兜頭砸下。 招魂蟠緊張地碰碰白月,見他沒反應(yīng),身子一扭,又一汪水砸下。 “呃咳咳咳……”白月掙扎著坐起身。 李程冷笑一聲:“睡夠了?” “我……我怎么了?”白月滿臉淌水,迷惑地摸摸肩,咦,不疼了?奇怪…… 李程不理他,坐到一邊剝黃泉果吃。 白月下地走了一圈,無病無痛,睡了一覺反而神采奕奕。 招魂蟠裹上幾顆果子送到白月那。 白月剝著果子,心里直納悶。 李程偷偷瞥了那男人一眼。 說不清為什么,早想殺他,各種機(jī)會擺在面前卻沒法下手,最讓他煩惱的,這次居然還親自把這男人背了回家。 唉,可能這男人送了一副身軀,算是對自己有恩情,才會下不了手吧? 地府里沒有太陽和月亮,表弟分不清過了多少天,判官從地窖里抱出缸東西遞給表弟:“上一年釀的酒,給白月送去吧?!?/br> 表弟心里明白判官是借機(jī)會觀察李程,只好抱著酒再次站到了茅草屋前。 他真怕見到李程,閉著眼,硬著頭皮敲門,打算把缸塞過去馬上逃。 “表弟?”白月驚喜。 李程回來的時候,見到表弟捧著果酒與白月有說有笑。 被利箭般的視線穿透,表弟從頭寒到了腳,瞬間石化不敢動了。 寂靜,火藥味蔓延,低氣壓盤旋。 白月緊張地攔在兩人之間。 李程好脾氣地克制住殺意,側(cè)身讓出門,眼神中明顯傳遞出命令:滾。 表弟大汗淋漓,如受到驚嚇的小動物,逃似的飛奔而去。 門關(guān)上,李程老不客氣地檢查泥缸。 判官釀造,黃泉果果酒,封蓋打開,醇香四溢。 他捧起缸,大口大口喝了起來。 招魂蟠不樂意了,見過沒禮貌的,沒見過如此沒禮貌的!這不是讓其他人吃你的口水嘛? 它太低估李程了,李程堅定不移地把沒禮貌進(jìn)行到底,一口氣喝了個干凈。 放下空空的泥缸,李程瞄了白月一眼。 白月笑道:“味道不錯吧?” “閻王在城中心的閻王殿對不?” 突然轉(zhuǎn)換的話題讓白月措手不及。 “山腳有個車夫,他說的。” “你……他……” “我沒殺他?!?/br> “……”松了口氣。 “那小子是坐車過來的,你這離城市真遠(yuǎn),不過嘛,這點路不算什么?!?/br> 白月冒汗。 李程也許覺得白月變幻莫測的表情很好玩,冷漠的臉上掛起一絲笑意:“看你的汗出的,有必要那么緊張嗎?” 白月臉色鐵青,捂著肩膀說不出話。 “喂,你……”李程眼睜睜看著白月如斷線的木偶,軟軟地倒了下去。 招魂蟠纏上白月,吃力地把他弄上床。 白月雖然沒發(fā)出聲音,但看那表情,就知道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又是這樣,到底是怎么回事? 要是能找人問問就好了…… 腦子里忽然浮現(xiàn)出一個龐大的身影,李程轉(zhuǎn)身要走。 “別……別去!”白月心急火燎只來得及喊出這一聲,疼痛如潮水,把他打入了無邊黑暗中。 車夫拉著車,逃似的飛奔。 表弟感覺到一股強(qiáng)大的氣息,忍不住回頭看去。 “他追來啦!他追來啦呀呀!”車夫加速,“小兄弟,你攤大事了!怎么會惹了這樣的家伙呀!” “我我我……”表弟努力回憶,怎么也想不起到底是哪得罪了對方。 “哇哇哇??!他速度好快啊!”車夫不敢回頭,開足馬力狂奔,“小兄弟!要是我掛了你得讓判官賠償我重生為人的機(jī)會呀!” 話音剛落,上空一團(tuán)濃烈的黑煙如同燃燒的漆黑流星,瞬間超越了車夫向城市飛去。 “咦?”車夫愣愣望著絕塵而去的流星。 表弟朝著黑色軌跡望去:“那方向不是閻王殿嗎?” “好像是哦。” “快快,朝閻王殿去!” “小兄弟!這不是送死嘛?!”話雖如此,車夫又打起了小算盤,閻王殿是什么地方?閻王老子的官府!對方再兇猛,閻王老子肯定也能處理掉,不過嘛…… “小兄弟啊,那地方太危險了,你看我也就是個做跑腿生意的,賺錢不多,丟了命可不好呀。” 話說得那么明顯,表弟當(dāng)然聽出了言下之意,急道:“要加多少錢?” “不多,有你這句話就行了?!避嚪蚪苹夭粓髷?shù),“帳記在判官那就好?!?/br> “嗯……”表弟歪頭,總覺得好像哪里不太對。 閻王站在瞭望臺嚴(yán)陣以待。 猛鬼判官被迫近的威脅逼得出了一身冷汗。 來了嗎?終于還是來了嗎? 判官瞄了閻王一眼,閻王面無表情,靜靜望著越來越近的黑煙…… 大地傳來一陣震動,車夫抬頭看向閻王殿:“打起來了?” “快快快!” “已經(jīng)夠快啦!”車夫加速,身形閃動,片刻到了閻王殿大門前,表弟跳下車直奔進(jìn)門,車夫朝他擺手:“小兄弟,走好,灑家只能幫你到這了!”拉起車,消失在茫茫大路中,深藏功與名。 表弟才跑出沒幾步,又是一陣震動,煙塵簌簌落下,守門的鬼差不約而同抬頭望向瞭望臺。 兩股強(qiáng)大的力量碰撞,交織出電閃雷鳴,表弟真心羨慕車夫的腿勁,要是速度有他十分之一該多好?。?/br> 表弟在震動中來到樓梯口,瞭望臺很高,表弟爬了幾層,累得氣喘吁吁,震動不知什么時候停了,等表弟覺察到時,上方正好傳來腳步聲。 “咦,你怎么來了?”判官快步過去撐著表弟。 “李……呼呼……李程他……” 判官攔著表弟不讓他上去:“結(jié)束了,沒什么好看的?!?/br> 結(jié)束,有很多種含義,表弟拿不準(zhǔn)這個結(jié)局是不是那個結(jié)局。 “走,我們?nèi)フ覀€人。”判官拉著表弟下樓。 表弟回頭看了眼,樓梯上黑黝黝的沒有動靜。 有一種結(jié)局,他猜不透。 白月覺得身上癢癢的,忍不住搔搔。 “別碰!”手被打開。 嗯?誰? 睜開眼,一個滿臉皺紋的老頭正在給他扎針。 “咦?你是……” “他是華佗?!崩畛棠樕喊祝侠蠈崒嵶谝贿?。 神醫(yī)華佗,救人無數(shù),功德無量,本已是能成仙,但成仙了又如何?醫(yī)者父母心,地府缺少醫(yī)生,于是他主動移民來定居了。 華佗四處行醫(yī),要找他不容易,好在判官路子廣,派出一票小弟打探,沒一會奈何橋傳來消息說華佗正好路過,于是馬上集結(jié)部下半路攔截,好說歹說地把他請到了茅草屋。 華佗很忙,但遇上病患,他總會很負(fù)責(zé)地醫(yī)治。 白月想動,卻發(fā)現(xiàn)針刺了xue位,身子發(fā)麻沒了力氣。 華佗扎好針,開始搗藥,折騰半天,把黃黃綠綠的藥汁糊在白月肩上。 藥味濃重,白月被刺激得打了個噴嚏。 “躺好,不要亂動?!比A佗糊好藥,偷偷朝李程使了個眼色,兩人丟下病人輕手輕腳地出了門。 門外,判官和表弟守留中。 華佗關(guān)好門,才輕聲道:“他的傷沒法治?!?/br> 判官點頭:“那是他的致命傷,一直都在。” 華佗擺手:“你理解錯了,我的意思是,他的傷會疼,但沒法根治?!?/br> 判官不解:“應(yīng)該不會疼的啊。” “他魂魄不全,那是他的代價?!比A佗嚴(yán)肅道,“無限重復(fù)臨終的痛楚,這樣說你明白嗎?” 判官偷偷瞄了李程一眼,表弟順著判官的視線也瞄過去。 李程冷著臉問:“每隔一段時間發(fā)作?” 華佗點頭:“我開個方子,按著撿藥,熬成膏,外敷,每次一個時辰,半個月一次,至少他再疼起來不會那么厲害?!?/br> “要敷多少個月?” “一輩子?!?/br> “……” “你們有耐心的話,就等著照顧他一輩子吧?!比A佗嘆道。 白月躺著無聊,招魂蟠趴在床沿朝著他。 “給我一顆果子吧?” 招魂蟠爬到桌子那,裹上果子又爬了回來,笨拙地剝了皮遞到白月唇邊。 門開了,華佗和李程走進(jìn)來。 華佗見招魂蟠努力的模樣,笑道:“你這朋友真不錯啊?!?/br> “嗯,挺乖的?!?/br> “哈哈,要是它的話,沒準(zhǔn)愿意照顧你哦。”華佗話里有話,但白月沒聽懂。 李程依舊白著臉坐在一邊。 “你不舒服?”白月的聲音傳來。 李程愣著,還沒意識到話是對自己說的。 華佗當(dāng)然知道怎么回事,愛好八卦的牛頭馬面早把瞭望臺的激斗傳得人盡皆知,唯獨白月遠(yuǎn)居荒山,消息在這邊斷了線。 “這是藥方?!比A佗把寫滿字的一張紙放在桌上,怕被風(fēng)吹走,特地壓了幾顆黃泉果。 “藥方?”白月不解,“誰的?” 華佗不答,開始拔針。 扎針是為了定血脈,保真氣,剩下的就得靠藥撐著了。 華佗收拾好,摸摸聽話的招魂蟠,朝病人叮囑:“好好休息。”就往門外走去。 門外的判官早已把紙鶴準(zhǔn)備好,華佗爬上它的背,報了個地址,紙鶴扇扇翅膀騰空而去。 “他……他就這樣走了?”表弟一臉驚訝。 “還有其他病人等著呢,我們算是半路劫持呀。”判官掏出一張有閻王簽名的紙,飛快地折了紙鶴,紙鶴落地,身形膨脹。 “我們也回去吧?!迸泄偈植煌?,又折了一只,等紙鶴變大后老不客氣地坐了上去。 表弟看著輕飄飄的紙鶴,對它的承重能力表示擔(dān)憂。 紙鶴偏過頭,輕輕啄了表弟一口。 判官笑出聲,拍拍坐騎,紙鶴馱著判官輕輕松松地飛了起來。 表弟爬上紙鶴,緊緊抱著它的脖子,紙鶴也不介意,拍拍翅膀升空。 與茅草屋的距離越來越遠(yuǎn),表弟不放心地回頭看了眼。 判官道:“他們的事,讓他們自己煩?!?/br> “嗯……” “對了,上次你是怎么來的?走路?” “坐車?!?/br> “哦……多少錢?怎么沒找我要呀?” “直接記賬?!?/br> “哦,也行?!迸泄偻犷^,總覺哪里不太對。 茅草屋里,兩人靜靜的不說話。 白月坐起來,摸摸身子,覺得扎完針后很舒坦,全身充滿了力量。 李程白著臉坐著一動不動。 “你的臉怎么那么白?” “沒事?!崩畛虅e過臉,視線落到桌子上。 藥方被果子壓著,被風(fēng)吹起了一個角。 李程過去,把藥方拿起來。 十幾種藥材,李程認(rèn)出有一部分屬于人間,另一部分則屬于地府。 視線落到一個詞:彼岸花。 總覺得這花好像有故事,記憶脫了殼,只剩下朦朧的輪廓。 “彼岸花在哪?”他聽見自己這樣問。 “在忘川東北邊的分支,好大一片花海呢?!卑自聹愡^來瞄了眼,“哦,有彼岸花呀。” “嗯,有?!?/br> “藥店里也有賣,我去吧,還有哪些?” 李程收了藥方不讓白月拿,冷冷道:“忘川東北分支怎么去?” 忘川環(huán)繞地府,東北分支并不遠(yuǎn),翻過一座山,拐上小路,走出林子后視線突然廣闊起來,好大一片紅!如晚霞燃遍了整個河岸! 在人類世界,彼岸花的花語為分離,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 而地府中,彼岸花卻寓意燃燒的愛。 花葉永不相見,永不相見,卻默默陪著對方直至枯萎。 并非分離,而是無怨無悔的守護(hù)。 許多姑娘忙著摘花,摘的花可以賣去花店,也可以賣去藥店,彼岸花還能做成蜜餞,非常受歡迎的地府零食。 李程并不急著采花,坐到樹下想心事。 白月沒有藥方,不道采多少才合適,只得坐在李程身邊陪著發(fā)呆。 有些帥氣的男鬼故意路過,姑娘們嘻嘻哈哈地把摘好的花拋過去,李程愣愣望著,覺得好像與某種場景有點相似。 白月垂著眼,他確實把記憶全洗了,單純的靈魂絲線只起縫合的作用,面對陌生的李程,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有勇氣堅持下去。 他隱隱約約明白了自己的身體狀況,代價實在太大,萬一自己失去了意識,李程嗜血本性爆發(fā),誰還能約束他? 說起約束,白月忽然覺得,要是真動手,自己也未必是李程的對手。 只有閻王老子…… “你……見到閻王了嗎?”白月偏頭,看向李程。 “見了?!?/br> “那你……他……” “打了?!?/br> “呃呃呃呃呃?!” “我輸了?!崩畛汤淅涞?。 “有沒傷著哪?” 李程不答,冷冷盯著前方。 想來送花的女孩被那陰冷的視線嚇著了,猶豫著不敢上前。 膽子大點的女孩捧著花才前進(jìn)一步,李程站起,擋在白月面前,把他們?nèi)勺吡恕?/br> 白月好心道:“你別嚇著她們了?!?/br> 李程冷冷問:“難道你想要花?” “不是……我不是……” “那你想要什么?” “我只是……呃呃……”白月的聲音越來越小,越解釋越亂,最后索性不說了。 李程又坐了回去,盯著火紅的彼岸花。 白月漲紅了臉,悶在一邊不說話。 一朵怒放的晚霞遞到白月面前。 白月順著花,望進(jìn)李程的眼。 “你要,我送你?!崩畛踢€是冷冷的語氣,“我答應(yīng)過你?!?/br> 白月還沒反應(yīng)過來,李程冷笑一聲:“也對,都過那么久了?!?/br> “你……你是指什么?”白月接過花,努力搜索記憶。 “盲眼老頭的攤位前,你,我,判官。”李程望著白月。 經(jīng)李程指點,白月終于記起判官在盲眼老頭攤位前吆喝的事情。 “哈,對啊,那時候他收了好多花,真受歡迎……”白月說著,忽然覺察到哪里不對,思索片刻,再抬頭,眼里全是驚訝。 “畢竟是同一個靈魂,我和那個李程還是有點聯(lián)系?!崩畛梯p輕揩走白月眼角的淚,柔聲道,“抱歉,我只想起那么一點?!?/br> “李程……” “再給我點時間,嗯?” “嗚……” “笨蛋,有什么好哭的?”撈過白月,把他的一聲哽咽吻進(jìn)了唇里。 閻王在一堆文件中抬起頭。 白月把新的辭呈遞過來。 “怎么,還要走?” “嗯?!?/br> “為什么?”閻王把辭呈丟回去,“不批!” “我……我想帶李程走……” “走?走去哪?”閻王繼續(xù)處理文件,頭也不抬,“叫李程過來?!?/br> “閻……” “叫他過來!”閻王瞪了白月一眼。 白月汗顏,之前李程過去找閻王,順手打了一架,事情早傳開了,弄得人心惶惶,總之李程這炸彈是不能留了。 無論如何得把他帶走,天涯海角也好,避一避,靜靜度過余生。 閻王顯然不同意,朝判官道:“你把他帶過來!” “我?!” “你有意見?”瞪過去。 “沒有沒有……”判官冒汗,拖著沉重的步伐往大門挪。 表弟不放心,輕手輕腳地跟了上去。 白月也不放心,要跟過去,閻王拍桌:“你站一邊等著!” 白月在閻王炯炯有神的目光下,不得不大汗淋漓地站到一邊等候。 茅草屋外,判官敲響了弱不禁風(fēng)的門。 “什么事?”傳來一聲低沉的嗓音。 “閻王老子找你?!?/br> “……”房間里沒了響動。 判官又敲敲。 “滾!” 堂堂地府判官,何時被人家滾過?一口氣堵在心里,毫不客氣地推開門罵道:“李程,別不知好歹!” 李程縮在被子里不理他。 “你不過去,白月便走不得!”判官嘗試著拋出魚餌,等著大魚上鉤。 畢竟他們相處了一段時間,就不信白月對他沒影響! 大魚果然動了,一把掀開被子,表弟本以為他會帥氣地一蹦而起,卻沒料到他扶著腰,僵著身子坐起,好不容易站直身子,咬著牙一步一步慢慢挪。 “你的腿怎么了?”判官好奇,白月終于舍得教訓(xùn)這只厲鬼了?打腿嗎?斷了嗎? 李程的臉上騰起一片紅暈,扳著臉問:“怎么過去?走路?” 判官早準(zhǔn)備好了紙鶴,指指它們,李程挪向最近的一只,輕手輕腳地往下坐。 判官在一邊看著,忍不住笑出聲:“白月太厲害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李程的臉羞得更紅了。 有紙鶴,堪比人間飛機(jī),一偏腿的功夫就到了閻王殿。 本以為李程會一拐一拐地挪過去,這厲鬼真不簡單,知道要面對閻王爺,不肯擺出弱勢,走起路來氣勢逼人,判官跟在后面,差點以為茅草屋的情景是錯覺。 跟往常一樣,李程習(xí)慣性停在黑無常的專屬站位,冷冷問:“找我有事?” 閻王瞥了李程一眼,丟下一份文件:“看看?!?/br> 文件落到地上,李程小心翼翼地彎腰,再慢慢直起身子,牛頭馬面圍觀得一愣一愣,撿個東西而已,有必要那么小心嗎? 李程打開文件看了眼。 “看完了?”閻王根本沒打算等答復(fù),直接道,“已經(jīng)幫你簽好名了,在最后一頁。” 翻到最后一頁,果然有自己的筆跡。 以前的那個李程,簽署的黑無常任職書。 任職書只是改了任職時間,其他的完全復(fù)制。 見過懶的,沒見過那么懶的…… 李程白了閻王一眼。 閻王把白月的辭呈丟廢紙簍:“既然來了,那就干活吧?!?/br> 李程沒意見,白月卻愣住了。 “對了,昨天,它找你?!遍愅跆吞投担隼ο伤鱽G給白月,“它去公寓找不著你,只好來找我了。” 捆仙索見了白月,開心地擺動身子,招魂蟠探出身子,與許久不見的兄弟互相碰碰算是打過招呼。 “是什么事呢?”白月摸摸捆仙索。 “你問它?!遍愅鯎]手,“把事情解決了快點回來?!?/br> 白月向李程看去。 李程也在看他。 視線相撞,兩人默契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