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這個禮拜內(nèi)第二次回到育幼院，一路上我們沒有說到太多話。從以前我和小虹一起回那里時，就是像今天這樣。頂多就是看著窗外的風景，在經(jīng)過一些特色比較鮮明的地標，像是風力發(fā)電機的時候，偶爾會叫上對方一起看。小虹習慣坐在靠窗的位子，所以通常都是她把正在睡覺的我搖醒，指著窗外告訴我現(xiàn)在到了哪里。

    今天這種情況頻繁一些，小虹時不時地輕拉我的衣袖，要我陪她一起看看窗外的景色。也許是因為在她的認知里，她是和第一次去她所成長的地方的人在坐車吧。

    我在沿途中的心情，仍是十分復雜的。就像幾天前在火車上，看見從窗戶中反射出來的杜懷謙先生的容貌時一樣。明明是和小虹回到「我們」一起生長的地方，然而包括小虹在內(nèi)，在除了我以外的人眼里，卻是扶養(yǎng)「她」長大的育幼院。

    更何況，小虹會提出要我陪她回去那里的要求，是我始料未及的。如果我知道自己會在短時間內(nèi)和她一起回到育幼院，那么前幾天就不會去找陳姐了。萬一等會兒陳姐看到我的反應，讓小虹知道我曾經(jīng)去過那里，我是絕對無從解釋的。光是我為什么會知道是這間育幼院，就沒有任何合理的辯解。

    同一時間，那天陳姐所投出的那個巨大問號，再次浮上心頭。后來發(fā)生的種種變故，讓我?guī)缀跬诉@個問題的存在──

    既然陳姐說她沒有告訴小虹，那她是怎么知道晴天meimei的事情呢？

    如果是其他院生告訴她的，她大可不必說是陳姐說的啊。

    育幼院這里的天氣，比我們住的地區(qū)要好得多，就算已經(jīng)接近傍晚，一下火車，我還是被夕陽給曬出些汗來。轉(zhuǎn)了一班公車后，我們在育幼院的門口下車。

    「咦？云虹，你來啦?！共抛哌M大廳不久，就有一名曾經(jīng)教過我們的保育員認出小虹。她向小虹打了聲招呼后，將目光轉(zhuǎn)向我，「這位是……」

    「他叫杜懷謙，是我的朋友。」小虹向老師介紹我，我禮貌性地鞠躬。

    「喔。這樣啊?！估蠋熞颤c頭向我回禮，指著走廊深處，「陳姐在房間里，你隨時可以去找她喔?！?/br>
    往里頭走一點后，我們經(jīng)過了小孩子游戲的房間。今天是上學日，里面只有一些還沒有上小學的孩子。他們很快地認出小虹，這個偶爾會來陪他們玩的大姊姊。有幾個動作比較快的，一下子就衝出房間，圍在小虹的身邊。

    「喂。這樣子不行喔！衝那么快會跌倒的，知道嗎？」我彎下腰，摸了摸其中一名小女孩的頭。

    「大姊姊，這個哥哥是誰??？」其中一個比較好奇的孩子問道。

    「他是姊姊的新朋友呀?！剐『鐪厝岬匦χ?。

    「他說話的樣子好像雨樂哥哥喔！」這句話一說出口，其他的小孩子便跟著猛點頭。我的心頭一震，剛才我?guī)缀跬俗约含F(xiàn)在是以另外一個身份出現(xiàn)，反射性地做出動作。

    「好像是喔？我也覺得很像呢?！剐『缧Φ酶_心了，我的心中卻只有說不盡的尷尬。

    好不容易突破孩子們的包圍，如今每往前一步，我的心情就更緊張一些。深怕待會見到陳姐的時候，她會立刻認出我就是前幾天才來找過她的人，而我到現(xiàn)在都還沒有想到任何足以解釋自己為什么會知道小虹是來自這間育幼院的理由。

    「陪我到這里就好，謝謝你?！箒淼疥惤愕姆块g前，小虹停下腳步。

    「咦？」我十分專心地在思考能替自己解套的說詞，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

    「我有些話……想單獨和陳姐說?！?/br>
    「喔……好?！孤牭讲挥煤退黄疬M去見陳姐，暫時松了一口氣。既然不用馬上見到陳姐，我就有更多時間可以編造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往更好的方面想，陳姐說不定根本就不記得我的名字。

    和當初還是靈魂狀態(tài)時一樣，小虹走進陳姐的房間后，我走到育幼院的角落，來到這個熟悉的，只屬于我的秘密基地。

    抬頭仰望，以前我一個人來到這個地方時，不曾想過從這里看出去的天空究竟是什么樣子的，只一味地想著自己永遠是一個人，不僅沒有爸爸mama，最后甚至連晴天meimei也跟著一起離開我了。

    如今映入我眼簾的，是一大片帶著朵朵白云的艷紅晚霞。我從來沒有發(fā)現(xiàn)，從這里看出去的天空竟是如此美麗?；叵肫饋?，我能擁有這片美景，全是因為小虹在我最需要的時候出現(xiàn)，并且拉了我一把，想起過去和她共同製造的那些回憶，心中突然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感動。我意識到自己似乎從一開始就不是一個真正不幸的人，或許只是命運給了我比較多考驗，為的是讓我在風雨過后，懂得更珍惜自己擁有的一切。

    「在想什么??？」我還陶醉在豁然的喜悅中時，小虹的聲音打斷了我。

    「喂。嚇我一跳?！刮殷@魂未定地說。

    「嘻嘻。誰叫你看起來那么專心，想說嚇一下你應該滿好玩的?！剐『缤鲁錾囝^。

    「無聊?！刮野櫫税櫭迹父惤阒v完話了？這么快？」

    「對啊。我們只稍微聊了一下而已啦?！?/br>
    「是喔……」

    之后，小虹再也沒有開口說話。我的心跳得好快，不知是否就要面對那道無解的題目。一走進秘密基地后，我壓根兒就忘了本來應該思考的難題，如果她現(xiàn)在問起來，我完全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以前啊，我男朋友也很喜歡來這里喔?！共恢^了多久，小虹終于再度開口，「應該說，我們都很喜歡來這里才對。」

    「這里的天空……很漂亮呢。」我努力擠出笑容，心里仍害怕著小虹接下來究竟會說些什么。

    「是啊。可惜的是，他似乎一直都沒有發(fā)現(xiàn)這件事?！剐『缣ь^看著天空。

    「不會的。我想他一定有發(fā)現(xiàn)的啦！」說完，小虹的嘴角微微上揚。

    「陳姐和我說，你前幾天有來過這里?！棺詈?，終于還是必須面對它。

    「這……那是因為……」

    「為了讓我忘記他嗎？」我焦急地說不出話時，小虹接著說道。

    「啊……嗯……」我點頭。小虹并沒有馬上問我是怎么知道這里的，讓我的情緒得到一些舒緩。

    幾秒后，小虹淺淺地笑了。

    接著，一個突如其來的舉動，驅(qū)逐了我所有的不安。取而代之的，是我盼望已久的溫暖。

    「你啊……真的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呢……」小虹撫摸著我的臉頰，久違的她的手心，好暖，好暖?！该魈炀褪俏业纳樟耍m然不能和你一起過，可是……我能不能任性地要個禮物？」

    「什么禮物？」我的心跳急遽地加速。

    「可不可以……抱我一下？」

    有一秒鐘的時間，我呆愣地看著她?；剡^神來時，我已經(jīng)將她擁入懷里。

    我想這樣做，想了好久好久。在我還是靈魂狀態(tài)的時候，每天都不停地幻想著能將她緊緊抱著。甚至有幾次在穿越的時候忍不住做出了抱她的動作，雙手卻穿越了她的身體，一次也不例外。

    在我確確實實地感受到她就在我的懷里時，眼淚無法控制地從眼角溢出，雙手也不自

    覺地將她越擁越緊，我能感覺到，她那張躲在我胸前的臉龐也正在哭泣。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靜止下來，我們之間沒有言語，只是相擁了好久好久。我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答應了她的要求，因為一旦抱住了，就再也捨不得和她分開。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緩緩地松開環(huán)抱我的雙手，擦去臉上的淚痕。最后她笑了，帶著無比的溫柔。

    我永遠也不會忘記她此刻的笑容。

    「對不起……不能和你在一起。我想，我再也找不到像你這么好的人了。但……我希望你能明白……」小虹依然笑著，「我……從來不曾忘記他……」

    她的這句話，伴隨著哭紅的雙眼，在我和她道別之后，依舊在腦海里盪呀……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