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沉重的壓力自四面八方而來，像有有防御力不規(guī)則的氣泡擠壓在身上，不斷朝身體壓迫要他無法安生。

    抽動鼻翼時進(jìn)入鼻間的是冷涼的水。

    感覺一驚，亞岱勒莫猛地睜眼。

    失去意識的自己正靠著晶石坐躺在地面，眼前是一片深藍(lán)，無亮光的地帶只靠身后靠著的晶石散發(fā)的淡淡微光才能見著事物。然晶石的光亮不強(qiáng)，僅能照耀至躺靠這的亞岱勒莫膝前距離，在此之外的距離暗不見影，就連自己的小腿都無法望清。

    亞岱勒莫只能謹(jǐn)慎地扶著晶石站起身。

    有意識的呼吸便會感到水不斷嗆入鼻間，若是摀嘴咳了，自嘴里會吐出氣泡悠悠往上，可連自己的眼的高度都未及便破散開。

    見狀，他分辨出自己正身在海里。

    不及細(xì)想怎么回事，第一反應(yīng)是若不浮上水面會因無法呼吸而死去，亞岱勒莫腳一踏地，雙手高舉便作出劃水的動作。

    晶石之外的區(qū)域太過幽深，無法辨別是否有危險生物存在，亞岱勒莫只能順著晶石附近往上游。

    邊游動邊想著失去意識前的狀況。

    他到了地獄、遇到了友善的惡魔、分開之后海水忽然倒灌……

    利威安達(dá)！想到或許與自己一樣被海水淹沒而此時不知所蹤的新「朋友」，亞岱勒莫心中勾起擔(dān)憂，往上游的手腳有一時停頓，忍不住扶著正好遇到凹凸起伏的晶石停頓，左右張望了下。

    妖精優(yōu)良的視力并未在伸手不見的海底給予協(xié)助，亞岱勒莫能見的只有順沿晶石淡光照耀之處，即使看去晶石延伸到的遠(yuǎn)方也不見期望的身影。

    利威安達(dá)……

    有衝動想要不顧一切去尋找他，就算自己會因此溺死也――

    不！不行！抓著身邊晶石撐住身體不往下沉的手在幾乎要松開的前一瞬理智冒頭，打住他的行止。

    他不能忘了他到地獄來的原因……他甚至還沒找到他要找的主君……

    亞岱勒莫收緊手，讓晶石的銳利扎進(jìn)掌心，以刺痛壓抑自己的衝動。

    ……對不起！

    咬了咬牙，亞岱勒莫只能壓下心中打起的揪心要自己先顧及自己。

    像是知曉他的心思動搖，抬頭還不見底的晶石倏地被地震動搖，無論是往上或往旁側(cè)都讓妖精無法望見底的晶石份量十足，造成的海流沉重地打在身上將亞岱勒莫的身體往遠(yuǎn)處推移，即使他試圖抵抗也只得順勢而行的下場。

    身在海底的生物無法抵抗海的意識。

    眼見自己被海流帶往伸手不見的暗處，即使手指都摸上臉頰也看不到模樣的狀況讓亞岱勒莫心慌起來。

    即使無用，手也慣性摸上腰間短劍，像想從中獲得依靠。

    接著，變化出現(xiàn)在亞岱勒莫面前。

    遠(yuǎn)遠(yuǎn)地能看到離自己越來越遠(yuǎn)的晶石不知是因距離太遠(yuǎn)還是真是如此這般，在亞岱勒莫的視線中被幽暗替換，取而代之的是叫亞岱勒莫大上一號，卻比原來的晶石小上太多的人形身影。

    在海中順著海流的衣袂飄飄，由于周身盡是黑暗只在前方有著光亮，透過妖精的視野能異常清楚地望見繡在衣襬上的像隨時要飛出布料吞噬萬物的巨龍。

    亞岱勒莫稍愣，但很快發(fā)現(xiàn)到在幽暗中身體也能如晶石般散發(fā)淡光的身影真實(shí)身分。

    海流的洶涌淡去，亞岱勒莫還未來得及為自己停住往外漂的去勢回身朝利威安達(dá)而去，應(yīng)當(dāng)還在遠(yuǎn)方的利威安達(dá)便像被海水順勢著送到他面前。

    讓亞岱勒莫自身努力往前的話肯定需要一段時間的距離在利威安達(dá)眼中被視若無物，不過瞬間便只剩伸手可及的距離。

    「利威……咳……安達(dá)?！篃o暇深思這份異常，當(dāng)彼此的距離被拉近得伸手可觸，亞岱勒莫的第一反應(yīng)是臉上揚(yáng)起歡欣的笑，手舉起像要抓住他，也真的拉住了他的手臂，腳踢著像要更加靠近他，卻受限于水流而不得。

    「太好了！你咳……沒事……咳……」他說，神情是不容質(zhì)疑的歡慶，抓緊他的手像不愿放開，寧愿就著此時雙方面對面這種難行的狀態(tài)踢水往上?！肝覀兛取焐先ァ?/br>
    他的舉動不知為何讓利威安達(dá)原來燒著的怒氣瞬間像被灌了冰沉寂下來。

    他想到在他昏迷時，自己看著他沉睡的臉，居然并非趁機(jī)強(qiáng)化自己的魔力讓他與自己同化，而是帶著他到海底守著他等他清醒；在他清醒第一個想到的是他這件事讓他心情好轉(zhuǎn)，卻又隨激怒他。

    果然還是該將他變成「他」，就只有「自己」才不會引起自己的忌妒、才不會牽引多馀的情緒……

    如此想了，身體卻自動化為人形，減少彼此的差距后本來要馬上對他下手，他的反應(yīng)卻卻……

    「……」抿唇看著亞岱勒莫由于拉他不上使得彼此被困在原地而面色發(fā)青，像隨時會因缺氧窒息，神情緊張卻不曾有放手的意念，反是更加努力地拉扯著他盡力踢著腿坐著無用功。

    「利威……咳……安達(dá)……快……」

    「……」瞇著眼看著面前的妖精嘴里吐出的氣泡越來越少，一臉莫測高深的利威安達(dá)撇了撇嘴，像是屈服于某種無奈，舉起手，碰了下他右頰。

    是種難以形容的感覺。

    無法明確形容自己有什么改變，卻就是意識到狀況發(fā)生改變。

    「利威安達(dá)……」再次開口，不再有海水灌入的痛苦，彷彿海水變成了空氣一樣的存在，自然地進(jìn)出身體一如他在陸地時。

    錯愕之下還聽到耳后的低噗聲。

    不是生物的呼吸換氣或者行動聲，是傳自耳朵后自己的身體。

    噗噗。

    噗噗。

    規(guī)律地在運(yùn)作。

    「……」他看像利威安達(dá)，就見他沉默地回望自己，表情并不溫和卻也不銳利，只是靜靜地像古井，沒有事物能牽引他的心緒。

    他收回原來貼放在他頰上的手。

    瞬間，亞岱勒莫明白過來。

    那是「鰓」，能替他在海底換氣、讓他不致在海底窒息的「鰓」。

    「利威……」開了口的話語驀然中斷，是因他一時恍惚不知該說些什么。

    只是下意識抓緊著手中利威安達(dá)的衣襬，盯著他的眼轉(zhuǎn)過許多思緒。

    「……」黑暗中亞岱勒莫只能看著周身散發(fā)淡光，像是活動燈光的利威安達(dá)。四周幽暗的對比下，不管是有些莫測高深好似帶著善意又帶著惡意的笑臉，或是明明色澤冰冷卻看得他心一暖的眼都讓他心口一抽。

    莫名地，他緩下了動作。

    慢慢地，停止踢腳，深吸口氣。

    海水的進(jìn)出并未給他造成痛苦，他能感到自己的身體在自己不持續(xù)踢腿后前功盡棄地往深處潛。

    緊張?jiān)诎胪居可?，抓著利威安達(dá)的手緊了緊，亞岱勒莫有重新踢腿往上游的衝動。

    海面很遠(yuǎn)，不消多想也能推斷。

    即使仰頭往上也是一片闃黑，絕對有好一陣的距離夠他努力。

    即使利威安達(dá)借了他鰓得以呼吸他還是想進(jìn)入陸地。

    妖精是陸地生物，雙腳踏在土地上終是更為安心。

    此時，像是在給隱隱不安的亞岱勒莫打氣，利威安達(dá)反手握住他抓著自己手臂的手，握緊他掌心――在海水中即使低溫也顯得格外溫暖的手讓亞岱勒莫鎮(zhèn)定下來。

    雙腳不知情由地緩緩?fù)Ｏ绿咚膭幼鳌?/br>
    感受著自己往下沉。

    在亞岱勒莫下沉?xí)r，利威安達(dá)始終以相同速度與他并眼。

    一瞬不瞬。

    亞岱勒莫就這樣看著好似在安撫他的冰冷眸色，感受不到該有的心慌。

    直到兩人的腳踩上地面。

    「腳踏土地，你能安心了?！估策_(dá)開了口，聲音隔著海水有些距離感，不知怎地卻格外震耳，還帶有像是妖精王發(fā)話時會在腦海中震盪的不協(xié)調(diào)感。

    亞岱勒莫搞不清楚自己為何會在此時聯(lián)想到妖精王，是單純相似的感覺導(dǎo)致，抑或是心中無法自抑涌生的信賴……？

    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把利威安達(dá)視為「伙伴」，從醒來后心思的變轉(zhuǎn)他就有所明白。妖精是無法欺騙自己的心的，只是……不知為何，心中還有點(diǎn)像是細(xì)針扎著癢處的莫名。

    他……為何無法安心？心里的聲音應(yīng)當(dāng)是妖精該前往的方向……

    利威安達(dá)看到他藏在幽暗中眼里的困惑與掙扎，卻擺著全無所覺的微笑續(xù)道：「莫達(dá)安潛入海底后就離開。即使上去了不會有腳能踩的地面，雖然是海底，但能腳踩到地，對你而言還是比不著地安心。」該是問句的話語卻獨(dú)斷地判斷，肩上的手移到亞岱勒莫耳后，身上的衣袖在海流中時而撫上肌膚時而遠(yuǎn)離，不知怎地讓感覺更為敏感，以致當(dāng)利威安達(dá)的手指碰到耳后正在開闔的鰓旁的肌膚的瞬間，亞岱勒莫身體一僵，抑不住嘴發(fā)出「咿」的怪聲。

    被自己的反應(yīng)嚇到，亞岱勒莫瞪大眼有將身體藏到利威安達(dá)身體光芒所不能及遠(yuǎn)處的衝動。

    背后的海流卻不斷往前推著他讓他無法自主，雖不致將他推到利威安達(dá)懷里，卻也不得他移動身軀，最多只能用手掩住發(fā)出糟糕聲音的嘴。

    「七君主間領(lǐng)地并不互通，」不知是否被海流所影響，利威安達(dá)像沒察覺到他的怪聲般說道：「鰓能幫你在海底呼吸，想要在這片領(lǐng)域活下去還是得習(xí)慣海底的生活。」頓了頓，利威安達(dá)收回手，眸光一閃?！钢辽僭谀阋姷綈耗跻郧啊！?/br>
    一句話輕而易舉讓亞岱勒莫打消所有腦中閃過的話題。

    有衝動抽回被利威安達(dá)握在掌心中的手，下意識想要握住腰間的劍柄，卻因利威安達(dá)收緊手上的力道制止了他而作罷。

    即使用鼻子無法換氣也慣性地用鼻子換了口氣。

    「……」看了看帶著體解表情望著自己的利威安達(dá)，閉起眼，又睜開眼。

    惡魔王……惡魔……妖精……小心戒備……利威安達(dá)……

    腦中有許多紊亂的聲音作響，但四周如此平靜，雖說水流沖在身上的感覺特殊，若將其視為風(fēng)壓，倒也勉強(qiáng)能像獨(dú)自在寂林深處，他閉上眼，靜靜地整頓心思。

    「……」沉默地看著像為了拒絕他而閉上眼的妖精，利威安達(dá)眼中閃過冷芒。

    漩渦在亞岱勒莫背后稍遠(yuǎn)處隱隱成形。

    引起他忌妒又不能「變成他」的東西只能消失……

    不會讓他再有機(jī)會牽引他的忌妒……

    當(dāng)高速漩渦逐步朝亞岱勒莫靠近時，雙手接觸的地方將妖精的思考傳遞過來。

    這是妖精放開心的證據(jù)。

    腦中想著、繞著的，有讓他忌妒到厭惡的妖精王、有看著就作噁的妖精，但絕大多數(shù)，是他。

    熟悉的妒意在翻滾，卻稍稍讓他起了……再給他一次機(jī)會的想法。

    死，就消失了。

    連「他」都不是。

    妖精的歸處是妖精王的懷抱，就是他打破非戰(zhàn)合約殺了他，也不會讓他「變成他」……「屬于他」。

    那就……再忍耐一下。

    再慢慢讓魔力發(fā)酵……

    讓他……變成不會讓他忌妒的玩偶！

    亞岱勒莫背后無聲的漩渦散去，彷彿從來都是那平靜無波的海。

    「……」不知自己曾有過的危機(jī)，亞岱勒莫重新睜眼后，心中作了決定。

    他不顧利威安達(dá)在他抽手時制止的收緊，硬是收回了手抽出腰間的短劍。

    「……」冰冷的眸光閃過瞬間的狠，在被甩開后放回身邊的手在袍內(nèi)悄悄握緊，遠(yuǎn)處起了海底的龍捲漩渦捲絞了許多躲在遠(yuǎn)處的惡魔，卻還不影響此處。

    他盯住亞岱勒莫。

    看著亞岱勒莫抽出的劍像機(jī)關(guān)道具，明明收在鞘中長度不過一個巴掌大的劍身，在取出時劍身卻成倍放大，拿在亞岱勒莫手中時一如普通劍士拿著的合襯主人的劍的長寬，鋒利的劍身在黑暗中也自成隱隱流光。

    隱隱與利威安達(dá)身上的光彩相互輝映。

    亞岱勒莫手握著劍柄到利威安達(dá)眼前像要邀請他握住劍柄，劍鋒指向地面。

    「亞岱勒莫對著此劍、對著妖精王宣誓――利威安達(dá)，是亞岱勒莫一生的摯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