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亂的夢境依然持續(xù)著，有的時候，它會為從未被重視的記憶重新著墨。

    竇小祁又坐在老房子靠窗的飯桌旁，但今天對面坐著的，是竇正禮。

    他做的菜很難吃，米飯似乎還是夾生的，胡蘿卜rou絲里的胡蘿卜一根比一根粗，而里面的油甚至快要溢出菜碟。他精心燒制了好幾個小時的紅燒rou則又辣又甜，難以入口。

    他的神情不太自在，看著竇小祁面無表情地把飯往嘴里送，哂笑著說：“爸爸不太會做飯哈?！?/br>
    他停頓了一下，從兜里摸出來一個鑰匙扣遞給她，上面的掛飾是一個亞克力小狗，“小祁……買菜的時候在文具店里買的。之前毛毛的事……是爸爸對不起你，等我這次回來，去給你買一只真的小狗給你賠罪，  好嗎？比毛毛還可愛?！?/br>
    聽他提起毛毛，竇小祁本想將鑰匙扣接過來扔到垃圾桶里，但看著眼前這個曾經(jīng)挺拔英俊，如今卻年僅四十就蒼老衰弱的男人，他臉上小心翼翼的神情十分罕見。以往她見到的他，總是冷漠、無賴，好像任何事情都不在乎，對任何人都沒有情感，不像一個人，而像一朵人形的烏云。

    她收回目光，沒有去接，夾了一團(tuán)紅燒rou到自己碗里，說：“別說了?！?/br>
    竇正禮懸在半空的手慢慢收回，他把頭埋到很低，開口說道：“女兒，以前都是爸爸做錯了，我不會再吸毒了。你相信我，你給爸爸一次機(jī)會好嗎？等我從珠江那邊回來，我會好好照顧你的生活的，你再給爸爸一次機(jī)會吧。”

    竇小祁不想再聽了，她不會相信竇正禮嘴里說的一個字。她放下筷子，說：“我去哥哥做家教那里等他?！比缓竽闷饡隽碎T。

    夢里的那聲關(guān)門聲很刺耳。場景里，竇正禮抹了抹眼睛，把鑰匙扣放在一個小布包里裝好揣進(jìn)褲兜，緩慢地站起來開始收拾碗筷。夢境在這里結(jié)束。

    他曾經(jīng)，真的想過要變好嗎？

    竇小祁伸著懶腰在陽光里走出臥室，桌上擺放著做好的叁明治和一杯牛奶，探手去摸，牛奶果然還是溫的。旁邊有一張便簽，上面寫：小祁，我先去公司了。牛奶要乖乖喝掉，記得溫習(xí)下午期末考試的最后一堂?？纪暝囄襾斫幽闳コ燥垼胛伊司徒o我發(fā)微信。

    哥哥這段時間很忙，但這也正好給了竇小祁空間去忙自己的事情。她已經(jīng)籌備好了一切，辦好了護(hù)照和簽證，通過了面試，拿到了留基委的獎學(xué)金，九月S2開學(xué)，她將離開這里。她不敢去設(shè)想被哥哥發(fā)現(xiàn)的后果，也不敢去想象她離開后的一切，哥哥會怎么樣。她只知道，如果不試著去長出自己的翅膀，她不知道該如何去過這一生。這是那天從林紓家跑出來后，她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的話。

    竇小祁看著那張便簽，哥哥的字寫得很好，行云流水。明明小時候被mama送去的是同一個書法班，自己的字卻跟哥哥的天差地別。她將便簽?zāi)迷谑掷锟戳艘槐橛忠槐?，然后仔?xì)收起來，坐下一邊吃早餐，一邊看手機(jī)。

    她和哥哥的手機(jī)都是iphone4，她的是白色，哥哥的是黑色。他們的微信賬號也是一起創(chuàng)建的，她的名字叫祁，哥哥的叫欽，她的頭像是毛毛，而哥哥的是她側(cè)身抱著毛毛時的一張照片，因為逆著光，看不清臉，只看得出是一個女孩抱著一只小狗。

    她點開哥哥的微信對話框，寫道：已經(jīng)開始想哥哥了，怎么辦。

    消息剛發(fā)出去沒有幾秒鐘，就傳來嘀嘀的提示音。哥哥回復(fù)說：乖，保證你走出教室就能看見我。然后我們?nèi)コ院贸缘?。竇小祁笑著看著聊天框，在那些板正的由數(shù)據(jù)組成的小字里感到甜蜜依然是一件神奇的事情。

    二十歲的竇小祁太想成長了，她想獨立，想有自己的力量，想要自由，想抵抗那些陰影，這或許是對的。但此刻的她沒有預(yù)想過的是，在各種各樣的情緒中，思念卻最最噬咬人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