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
醫(yī)院樓下有個咖啡館,二十四小時營業(yè)。 林缊月點了杯熱巧克力。冬天馬上就要結(jié)束,她想讓身子在春天之前暖起來。 李敏沒有點飲品,坐在對面,抱臂打量。 “上次的話還是沒能勸動你?!?/br> 林缊月和周拓爭奪手機時,按下門把手進來的是李敏。 她見到自己,并不意外。只是對周拓說兩人要單獨談?wù)劇?/br> 林缊月面對李敏,還是心虛多一些。 但和周拓的關(guān)系比上回見她時緩和很多,總歸又有些底氣。 “或許你說的對?!绷掷堅掠帽砼?,“我們兩人一起,可能確實百害無一利?!?/br> 說著,林缊月低頭抿了口熱可可,奶香的的甜味沖淡口中苦味。 “但你那天說我們是互相折磨,我并不認同?!@么多年,我們?nèi)绻芊畔?,早就放下了。但六年來,還是我們兩人在糾纏,我覺得……” “難不成你們還是命中注定了?”李敏冷笑一聲,皺眉打斷。 林缊月有兩套說辭。一套軟著陸,曉之以情,動之以禮。另一套打算硬著陸,如果李敏惡言相向,她就讓周拓背鍋,說他糾纏自己。 反正周拓是她兒子,李敏總不能拿周拓怎么樣吧? 誰知冷嘲熱諷反問后,李敏只是若有所思地盯著自己看了半晌,嗤了聲。 “隨便你們?!彼Z氣滿是不屑,“不過是年少時被阻攔的多了。真談起朋友,不出半年,我看你們就老死不相往來了?!?/br> 沒想到自己什么還沒說,李敏就已經(jīng)松了口。 林缊月把熱可可喝到底,聳肩表示,“好吧,不過那是半年后的事情了。” 一個身影正從遠處急急趕來。 飯點這個時間,咖啡館幾乎沒什么人,因此那個高大瘦削的身影尤為明顯。 李敏瞄了眼,就知道來者是誰。 周拓喘著氣站在兩人桌前。 林缊月抬頭看問,“你下來做什么?” 這個時間,他不是應(yīng)該在吃飯么。 還有,她記得周拓房間好像還被上鎖了。 “來看看你們聊的怎么樣?!敝芡匕压照确旁谝贿?,坐在林缊月身邊,看看她又看看李敏,“都聊了什么?” 李敏看著周拓那不值錢的樣子。 還能怎么辦呢,橫豎都是她生的。 李敏“咚咚”叩擊桌面,把這個丟了魂的兒子拉回神志。 “既然這樣,一起吃個晚飯吧。” - 醫(yī)院底下有家粵式茶餐廳,專供病患醫(yī)生吃飯。 灰白色的桌上,還殘著剛抹布剛擦過的水漬。 服務(wù)員問:“這邊需要點什么?” 李敏看菜單,“紅米腸,蒸鳳爪,再來一份艇仔粥?!碧ь^對那兩人說,“想吃什么,自己加?!?/br> 林缊月又加了份炒菜和蝦餃。周拓則要了壺普洱。 林缊月哪能料到今天一來不僅就要再見李敏,還要同她和周拓坐下來一道吃飯。 這幅場景熟悉又陌生,在六年前她寄宿周家時重演多次。 林缊月低頭把指甲蓋翻來覆去地看, 也沒找見哪里有倒刺。十根手指,不見一點指甲,都修剪得極短。 于是只好隨便用拇指從邊緣摳著,一邊等待李敏發(fā)話。 可李敏卻一直不響。 溫熱粗糙的觸感。隔壁伸來的大掌壓住她躁動著的指頭。 林缊月掐了一下,對方紋絲不動。 她抬頭望去,周拓并沒有看她。 李敏面對他們坐著,不知為何,沒由頭地嗤笑了聲。 讓人分辨不清的冷聲笑,但面上如常,倒像是回憶起什么來的樣子。 “還真是一點都沒變過?!?/br> 她這樣說。 普洱茶上來了。李敏手肘不著桌面,懸著給自己倒了杯,吹散漂浮的熱氣,才就著喝了口。 她想起第一次發(fā)現(xiàn)周拓和林缊月之間的異樣,也是在飯桌之下。 那年s城雨下得尤其大。大到城市內(nèi)澇,困住了市北游學的師生。 他們脫困回來后的那個禮拜六早上。 周拓平時早上要上擊劍,但那天老師有事調(diào)了時間。 因此他難得有時間慢悠悠吃著早飯。 林缊月平時就有些賴床,但不知怎么,也趕上了早餐。 李敏從房間里出來時,林缊月和周拓已經(jīng)上桌,兩人都一聲不吭的。 平時工作需要,她已經(jīng)習慣用眼神丈量。 種種跡象,兒子和這個暫住在家里的小孩并不對付。 林缊月和周拓在飯桌上無言。李敏平時話也少,所以三人在飯桌上只是沉默。 準備餐食的傭人在廚房忙忙碌碌,不小心弄掉一個盤子。 李敏平日最不喜歡刺耳噪音,轉(zhuǎn)頭查看情況,見到碎的是個沒來頭的白盤子。懸著的心終于放下幾分,又轉(zhuǎn)回桌上繼續(xù)吃飯。 回頭那個瞬間隱約瞄到桌底下動靜。 她疑心看錯,抬頭去看,兩人面上并無波瀾。 她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樣,但沒有異樣卻更讓她覺得奇怪,抬頭去看。 這個家裝修時為了滿足周氏需要經(jīng)常舉辦社交活動,定制的是加長桌。 足足可以坐滿十幾人,如果吃的是中式家常菜,客人都夾不到菜來。 因此大多數(shù)時間,請人來時后廚上的都是三道式法餐。 這么大個長桌,林缊月和周拓兩人坐著吃飯,手肘貼著手肘。 這樣的場景,實在罕見。 她帶著悄然升起的疑慮吃完早飯,又叮囑了周拓幾句課業(yè)上的安排。 端著著留有殘渣的盤子向廚房走去,起身前留了個心眼,朝桌下瞥了眼。 兩人底下果然有異樣。 十指相扣的樣態(tài)。 再移到面上,這回倒能看出,林缊月樣子是有幾分別扭。 再看周拓,波瀾不驚,還有幾分悠然自得。 這樣短暫一眼,她心下就明了。 李敏不動聲色地走進廚房,放下手里的餐盤,陶瓷和不銹鋼水槽相碰,發(fā)出急促又刺耳“咚”的一聲。 剛才打碎盤子的傭人又以為有什么東西破了,從客廳疾步走來,發(fā)現(xiàn)并無異樣。 倒是李敏先一步叫住她,“來做什么?” 硬是將人一通數(shù)落。 醫(yī)院餐館的方桌底下,同樣的場景又重現(xiàn)了。 李敏不動聲色地喝了口茶。 “媽?!敝芡氐瓜劝l(fā)話了。 李敏抬手示意他停下,心下幾分釋然,“我不是來阻攔你們的?!?/br> “反正我再怎么阻撓,都是這個結(jié)局。你們愛怎么樣都可以,我反正是沒意見了?!?/br> 她算看清,這兩個人,注定是要糾纏個沒完沒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