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室里，身邊傳來平穩(wěn)的呼吸聲。

    周拓看身側(cè)那人安穩(wěn)的睡姿，伸手將被子蓋過她的肩膀。

    他本以為林缊月今晚會輾轉(zhuǎn)難眠，沒想到倒意外睡得香甜。

    安靜的臥室，突然聽見身側(cè)一聲叮嚀。

    擔(dān)心聽錯，周拓垂頭靠近，發(fā)現(xiàn)她果真叫了聲什么，仔細(xì)辨認(rèn)，大概能聽出是在叫外婆。

    ……閱讀燈被熄滅，周拓縮進(jìn)被窩。

    他的手臂繞過后腰，將人帶進(jìn)自己懷中。

    他的女孩。

    如果今夜圣誕老人造訪，自己唯一的愿望，就是林缊月能夠睡個好覺。

    ……

    林缊月確實睡了個好覺。

    她夢見多年前被大雨困在外婆家的那個晚上。

    他們正準(zhǔn)備開鎖進(jìn)去，門倒自己開了。

    后面站著的，是依舊健康硬朗的張秀華。

    林缊月從沒想過她能有一天能真的敲開這扇門。

    “外婆……”

    張秀華卻眉頭緊鎖，有些兇的打斷她，“快去洗澡，你們這樣，還想要感冒不成？”

    分別洗好澡，兩人被安排在三樓的空房里。

    張秀華在樓下煮牛奶，林缊月和周拓穿短袖應(yīng)急，因此只好窩在被子里取暖。

    林缊月說：“你的腳碰到我了。”

    周拓說：“明明是你先伸過來的?！?/br>
    林缊月被發(fā)現(xiàn)了也不伸回去：“好吧。其實是因為我還有些冷?！?/br>
    周拓聽罷，握住腳掌，掀開短袖。

    林缊月大概知道他要做什么，想收回去，“哎，你……”

    周拓卻按住腳踝，腳掌壓在腹部，那是一個正值青春期的男生體溫最高的地方。

    可他的聲音卻淡淡，“不是說冷嗎？就這樣?！?/br>
    ……

    晚上她和外婆睡在一張床上。

    林缊月記得自己說了好多好多，說寄宿生活，說她一點也不喜歡住家的兒子。說學(xué)校的數(shù)學(xué)課有時候聽得懂有時候聽不懂。也說其實有點想林潤剛和張婉清。

    張秀華只是靜靜聽著，直到那連綿不斷的念叨聲消失，過一會，就傳來一陣平穩(wěn)綿長的呼吸聲。

    “我看那個叫周拓的小子，對你也還不錯?！?/br>
    她轉(zhuǎn)頭撫摸林缊月依舊稚氣的圓潤臉頰，感慨道，“小月真的長大了?！?/br>
    外婆久違出現(xiàn)在夢里，林缊月醒來心情好得不成樣子。

    她醒了，發(fā)現(xiàn)周拓難得還閉著眼，眉頭微蹙，樣子看上去居然還有些嚴(yán)肅。

    她玩心四起，伸指從給他按摩眉頭，剛觸上不久，那人就睜開眼睛。

    “醒了？”

    “嗯。”周拓的樣子神情恍惚，任由林缊月在他臉上動來動去。

    “被我吵醒了么？”林缊月心虛，“怎么這個神情。”

    周拓終于意識過來，把手攥住，“我好像做夢了?！?/br>
    “你居然也會做夢？”林缊月覺得新奇，“夢見什么了？”

    周拓似乎沒完全清醒，反應(yīng)還有些遲鈍，愣了會才回答，“我們被困在老房子里的那個雨天?！?/br>
    “不會吧，”清早的溫存消失，林缊月睜眼，臉上是不可思議的神情，“我也做了一樣的夢?！?/br>
    周拓回神，看見林缊月已經(jīng)換了姿勢，趴在床上，臉頰貼著他的肩。

    他喃喃道：“是么？”

    林缊月笑，“哥哥夢見我了？內(nèi)容不會是什么不可播的十八禁吧。”

    她的眼神覬覦朝上，莫名像小雷獲獎勵前亮晶晶的星星眼。

    “別胡鬧。”周拓皺眉，想了想說：“……我好像是，夢到你外婆了?！?/br>
    “切。林缊月齜牙嘿嘿的笑，“你以為就你一人夢見？”

    周拓愣住，“你也是么。”

    “對呀。”她把臉埋在他的肩頭，心滿意足地滾來滾去，“我還和她說了好多話呢?！?/br>
    “哦?！敝芡睾退龑σ暎恍て?，愣神就消失殆盡，他眼睛可疑的彎了下去，嘴角上揚。

    眼底桃花潭深不見底，周拓挑眉，“你以為就你和她說了話？”

    林缊月猛地抬頭，“什么意思？”

    周拓側(cè)過目光，“字面意思。”

    他把被子掀開一角，林缊月跟著他坐起來，揪著周拓的睡衣不放。

    “你先和我講，她和你說了什么？”

    周拓被蠻力攥住，彈坐回林缊月身邊。

    “記不起來了?！?/br>
    “不信。你記性這么好，夢都記不起來？”

    周拓聳肩，“你不知道么，夢只有在醒來的那幾分鐘記憶最深，我只記得個大概?！?/br>
    林缊月回憶，好像確有其事，又從周拓嘴里撬不出什么有用信息。

    “你是嘴硬吧。你擅闖我們家私宅，我看外婆不會給你什么好臉色，”

    “哦？”周拓并不在意，“但我怎么在夢里覺得你外婆對我倒很和藹？”

    “哎——？你不是說你忘了？”

    周拓連忙站起身去浴室，眼角和嘴邊是壓不住的笑意。

    “早餐想吃什么？等下給你做?！?/br>
    ……

    在周拓的夢里，林缊月被張秀華兇去洗澡了，他一人拖著濕漉漉的身子站在客廳。

    老房子里掛在墻上的電視機(jī)械地播放著時代電視劇。

    浴室內(nèi)傳來花灑水聲，淅淅瀝瀝。

    張秀華自顧自坐在沙發(fā)，對這個不速之客并沒有展現(xiàn)出任何該有的待客之道。

    周拓緘默的站在電視機(jī)前。

    張秀華磕著瓜子，嚷嚷道，“擋著我了。”

    周拓往旁邊挪動。

    電視放到張秀華爛熟于心手撕鬼子的橋段，她終于失去興趣，“同學(xué)?！?/br>
    周拓沒意識到是在叫自己。

    張秀華又叫了聲，他才轉(zhuǎn)過來，隨林缊月叫，“外婆?！?/br>
    “喔唷?！睆埿闳A被他這樣的稱呼嚇了一跳，她本來是想給這小子個立馬威，誰知道差點裝不住樣。

    頃刻又肅回了臉，不屑的審視，“你就是周拓？”

    周拓點頭，“是我，不知道缊月和你說過沒有，我是……”

    “哦?！睆埿闳A說，“我都知道。缊月和我說過了?！?/br>
    顯然這在現(xiàn)實里是不可能的，林缊月那時每年和張秀華的通話次數(shù)無限趨向于零，不然她在往后幾年了里也不至于如此不愿意原諒她自己。

    但在夢中，周拓不知怎的，居然覺得張秀華的話十分可信，一點都沒有懷疑的就點頭默認(rèn)了。

    張秀華問，“你們現(xiàn)在是什么關(guān)系？”

    夢里的周拓還以為他們在上高中。

    他問張秀華，“缊月是怎么和您說的？”

    “你以為你們瞞得住我這個老人家？”她哼了聲，從鼻孔里出氣似的，“我吃過的鹽比你們兩個走過的路都要多?！?/br>
    那時候想要和林缊月確定關(guān)系，比登山都要難。

    周拓如實回答，“我不知道缊月是怎么和您說的。但是在我這，她還沒同意。她不同意，我也只能尊重她的想法?！?/br>
    聽著和她孫女會辦出來事情一摸一樣，張秀華沉默，片刻后嘆了口氣。

    說到林缊月，她語調(diào)不免就輕了下來。

    “缊月算是我養(yǎng)大的。不要看她平時咋咋?；?，心思卻很細(xì)膩?！?/br>
    “她剛上幼兒園那陣，我有天有事，要送她到鄰居家照看半天，這孩子就是死活不肯去。我當(dāng)時不懂，以為她耍小孩心性，急的直罵缊月。缊月葡萄大的眼睛里含了兩汪水潭，就是不眨眼讓它淌下。一張小嘴閉得緊實，一個字也不肯說。……我后來才知道是隔壁小孩罵過她沒有mama。她記仇不想過去。”

    “……我其實對她并不擔(dān)心。我的外孫女，她這么堅強這么倔強。未來的日子，她一定會靠自己完成任何她想要做到的事。這些我都不擔(dān)心。唯一有件事，我卻感到害怕。我怕她一人孤零零的在世上漂泊。缊月面上不說，實際上不想被人拋棄。所以在別人把她拋下之前，她先把別人丟下了?！?/br>
    “你們兩個的事情我沒有權(quán)利過多評價，但至少，我希望你不要做那個先把她放棄的人?！?/br>
    周拓腦中竟出現(xiàn)林缊月蜷縮著在夜里哭泣的畫面。

    他的心跟著軟得一塌糊涂，“外婆，請您放心?！?/br>
    周拓斟酌半天，加了前提，“只要林缊月不把我拋下。我想，我將會永遠(yuǎn)對她好?！?/br>
    “你要說到做到。”

    周拓還想說點什么，但浴室那邊傳來莽撞的推門聲，嘩啦啦的，踢踏著拖鞋，還有她那一路高歌的喊聲，“好冷好冷好冷好冷……”

    張秀華去給她裹棉服，叮囑林缊月，“上三樓?！?/br>
    走上幾節(jié)樓梯，又轉(zhuǎn)頭看周拓，“干凈的浴巾在左邊的柜子里。你身上也都淋濕了，去洗澡吧?！?/br>
    周拓像個局外人，窺探進(jìn)別人家的溫馨時刻，被張秀華一說，才意識到他的濕衣服也貼著身體。

    但他卻感覺不到寒冷，只是臉上癢癢的。

    鳥鳴聲破入夢境，周拓睜眼的第一幕，是林缊月的手在撫弄他的臉。

    周拓晃神了。

    這一刻的溫存居然不是夢。

    是才他二十多年的人生里，遇見過過最好、最值得的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