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嗚……」趙沖吃痛地低吟一聲,連續(xù)后退數(shù)步,雖然他中了小丘的一拳,卻在神經(jīng)反射下預(yù)先往后一躍,令受傷的程度下降了六、七成,儘管如此,他的腹部還是隱隱作痛,呼吸兀未順暢。 在土鎧甲的保護下,小丘在攻擊力和防御力得到了爆發(fā)性的上升,不過要負起那件比他本人還要重的鎧甲,著實十分吃力,剛才連出兩拳,已消耗了他相當?shù)捏w力。 但是,擊退眼前敵人、保護朋友的決心凌駕小丘rou體上的疲勞,他繼而向趙沖發(fā)起猛攻,拳拳生風(fēng)。 若以戰(zhàn)術(shù)而言,趙沖應(yīng)先重視回避,待小丘耗盡了體力和真氣才施以大反擊,但自詡上將的尊嚴心蓋過了他的理智,他可不想被人嘲笑連一個十多歲的小孩也害怕,便以長劍跟小丘硬拼。 幾次劍鎧相交后,趙沖確定單憑氣力和長劍的鋒利程度是沒法把鎧甲破開,劍刃甚至有崩裂的先兆,便暗暗運氣到劍上。 注滿雷電的劍刃劈在土鎧甲上,反作用力比剛才強了好幾倍,雖然土鎧甲卸下了大半的威力,但剩下的雷電也足夠令小丘渾身麻痺。 趙沖從小丘臉上的難受表情以及緩慢的動作便知道雷劍奏效,也不吝嗇真氣,劍刃的雷電交纏得更激烈,彷彿要撲出來吞噬敵人。 「去死吧!」趙沖猛然一劈,而小丘亦施展了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源源不絕的雷電排山倒海地穿透鎧甲,如無數(shù)兇猛的螞蟻咬嚼小丘的每寸肌膚,鑽進他的毛孔底下,但小丘還是憑著堅毅的忍耐力,牢牢夾著劍刃不放。 而那牢不可破的土鎧甲也出現(xiàn)龜裂的跡象,只怕再過半刻,便會連同它的主人被撕成碎片。 自以為勝券在握的趙沖再度鼓動真氣,冷不防一個火球直撲他的臉龐,待他被灼熱的感覺籠罩,整張臉龐已然燃燒起來。 「呀!」趙沖棄下了長劍,掩臉慘叫,但叫聲還未完結(jié),喉嚨已被利刃割斷,登時血如泉涌,變成一具一動不動、兀自燃燒的尸體。 小丘見危機解除,緊張、焦急的心情一下子松懈起來,渾身的泥土先是裂開,突然在一剎那爆開成碎片,散落在地上。 小丘軟軟往后躺下,扶著他的是一副熟悉且溫暖的身軀。 「熒jiejie……」小丘露出欣喜的笑容,下一刻卻被賞了一記重重的耳光。 「你究竟跑到哪里去?若我遲來了一步,你條小命就不保了!」妘曉熒厲聲責(zé)罵。 若是正面交鋒,妘曉熒要敗趙沖最少需用上三十招以上,但剛才趙沖全神貫注在小丘身上,加上輸出了大部份真氣,才在如此不堪一擊。 小丘錯愕地凝望著妘曉熒憤怒的表情,他從沒想這個照顧他、疼愛他的熒jiejie會責(zé)打他。 「我……我只是去了幫人……」小丘怯于妘曉熒的威嚴,聲音幾不可聞,更不敢把他所作的事娓娓道來。 「妘姑娘?!固锍嵬现_步走來,他知道事態(tài)嚴重,加上剛才是靠妘曉熒才得以脫險,所以收起了昔日傲慢的態(tài)度,道:「是我迫小丘跟我一起收集山賊留下的官銀,暗中回到永春派發(fā)還給老百姓。一切都是我出的主意,你不要怪小丘?!?/br> 妘曉熒冷冷說道:「幫人?你們以為自己真的是在幫人嗎?你們知道剛才救出的老百姓是犯了什么事嗎?」 這方面小丘和田翅顯然是一無所知,但又想不出這跟他們派發(fā)銀兩的事有什么關(guān)係。 「這些銀兩……原來是你們派的!」洛敏一臉驚訝,更令小丘、田翅摸不著頭腦。 妘曉熒說:「你們跟我回永春城一趟,便知道自己闖下了什么大禍?!?/br> 妘曉熒帶領(lǐng)其馀三人策馬飛奔,他們到達永春城外附近的一座懸崖,遠眺過去,便見城門增派了不少官兵把守,警戒亦明顯比平時強。 未幾,一隊官兵又押著十數(shù)名百姓經(jīng)城門離開,緩緩?fù)髅娑ァ?/br> 「究竟發(fā)生什么事?」小丘回望著妘曉熒和洛敏,只見洛敏一臉惶恐,道:「小丘……你們是不是把山賊的官銀派還給百姓?」 「沒錯,昨晚我跟田翅偷偷從客棧溜出去,先到山上回收山賊的銀兩,然后星夜趕到永春城,把銀兩分派到貧苦人家處,但是……這跟老百姓被鎖有什么關(guān)係?」 「你們還不明白嗎?」妘曉熒說:「那些老百姓收到你們的銀兩,但沒察覺是官銀,拿了去買東西,或是到銀號兌換碎銀。但是,突然有大批窮人使用銀兩,必然會引人懷疑,而且官銀必然由朝廷鑄造,那定然會有商人拿銀兩到官府驗明真?zhèn)?。哼!那些貪官污吏知道后,還不陷害這些老百姓盜取官銀,乘機把這些官銀據(jù)為己有?」 洛敏說:「原來如此,怪不得一大清早就有一批官兵在永春城四處抓人,說有人盜取官銀,我也是因為偷了人家的銀兩使用而受到牽連。唉!被鎖了的老百姓連僅馀的財產(chǎn)也給充公,被發(fā)配到邊疆去了?!?/br> 小丘激動地道:「可惡!一人做事一人當,我現(xiàn)在就跟縣令說清楚?!?/br> 「沒用的,小丘?!固锍崦爸浜梗溃骸改莻€叫『趙沖』的傢伙說過要捉拿盜取官銀的要犯立功,那即是說,官府已經(jīng)猜度出這些貧苦老百姓沒本事盜取官銀,一定是有人暗中派發(fā),甚至是查出這些官銀正是他們之前提供給山賊的資金,所以你前去跟他們理論,只會白白送死?!?/br> 小丘的一顆心如墜入了無盡的深淵,被地獄的業(yè)火折磨著。他一心希望物歸原主,不料好心做壞事,害了永春城數(shù)十戶人家。在半個時辰之前,他仍自以為是救世的英雄,此刻卻成了千古罪人。他的身軀被前所未有的無力感所支配,不期然跪在地上,彷彿是向那些無辜的百姓道歉。 天上的烏云急促蠕動,雷聲轟然咆吼,豆大般的雨水打在眾人無奈的身體上。雨水混和了小丘的淚珠,落在乾燥的大地上。 田翅和洛敏低下了頭,默言不語,大概他們也想不到任何鼓勵的說話安慰小丘,只有妘曉熒走了上前,輕輕從后抱著小丘,心忖:「哭吧!盡情哭吧!為自己的懦弱而哭泣,然后明白到力量的重要性?!?/br> 小丘聲嘶力竭地哭著,既恨官兵,又恨無能和無知的自己。天怒人怨,但在壓倒性的武裝力量下,任何反抗也是徒勞,任何不滿亦能抑制在心中,久久未能釋懷。 三騎緩緩在平原行走,一夜無語,只剩下潺潺的河水聲。小丘躺在妘曉熒的背上,安靜地睡著,坐騎彷彿感受到主人們的愁緒,輕眨眉毛,不敢妄自發(fā)出半點聲音。 「妘姑娘,我們接下來到哪里?」田翅打破了沉默。 「小丘大概沒心情周圍去見識,更加沒可能應(yīng)付突發(fā)危機,我想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先讓他休整一段時間?!?/br> 「安靜的地方……」田翅道:「南面有一座南陵城,這里的縣老爺愛民如子、治安良好,不如就到這里休養(yǎng)吧!」 「不,對小丘而言,最令他安心、忘記煩憂的地方就只有純樸的鄉(xiāng)村,你們看前面。」 田翅和洛敏眺望開去,便見前方有一條簡陋的村子。 進了村子,眾人找了一戶屋子比較大和光鮮的人家,借宿一宵。 屋主是一個四十歲的寡婦,名叫錢二妹,她本來是百般不愿意,推塘家中有客人,不便接待,但正所謂『有錢使得鬼推磨』,她見了銀兩后,登時雙眼發(fā)光,好酒好菜端了上來,甚至讓出了自己的睡房,讓貴客住在最舒適的環(huán)境。 「酒微菜薄,多多包涵,有什么需要隨時叫我?!瑰X二妹恭恭敬敬地離開。 桌上擺滿了錢二妹精心炮製的小菜,色香味俱全,可是眾人卻一點胃口也沒有。 洛敏見妘曉熒從睡房出來,立時追問:「小丘他怎么了?」 「還睡著,他的心身太累了,讓他好好休息一下吧!」 「可惡!」田翅一掌拍在桌上,道:「世界上怎會有這種泯滅人性的官府?難道金錢真的對他們那么重要,可以埋沒他們的良知?」 「那你終于明白為何近來亂軍四起?!箠u曉熒說:「百姓只想生活安穩(wěn),不會無故犯上作亂,只是這個國家太多官府欺人太甚,官迫民反??!」 「但是,這個國家還有很多清廉的官員、正義的將領(lǐng)吧!為何他們不去阻止這些害群之馬?」田翅義憤填膺。 「官場的人際關(guān)係遠比江湖復(fù)雜,要撥亂反正談何容易?所以,傲影大人才聚集有志之士,到處殺盡貪官污吏,以恐懼來抑壓人類腐朽的心靈。」 比作以前,田翅定會否定這種「替天行道」的做法,但見識了jian官的丑惡、與小丘一起感受過龐大的無力感后,他也開始接受魔教的理念。 這頓飯就在凝重的氣氛下結(jié)束,三人只是象徵式吃了幾口,錢二妹執(zhí)拾剩下的飯菜時,見貴客們臉色陰沉,還以為是自己招呼不周,不斷道歉。 漆黑的大地寂靜無聲,爬在樹上的夏蟬緊閉雙翼、不敢亂叫,彷彿是為受苦的老百姓默哀。 躺在床上的妘曉熒睜開雙目,不時瞥向背靠著她的小丘。妘曉熒知道小丘現(xiàn)在最重要的,不是美化過的安慰說話,而是重新振作的決心。正如獅子必先把孩子推落山崖,要牠憑一己之力爬上來,這么牠才可以兌變成龍。 不過,每個人沉瀝的時間都不一樣,瞧小丘的狀況,恐怕不是三、四之內(nèi)可以提起精神。但妘曉熒已決意效忠小丘,絕不會因為棘手而放棄崇拜對象唯一的兒子。 「很……很冷……」小丘忽地發(fā)出聲音,隔著被子也能看到他渾身打顫。妘曉熒見狀,連忙搶到小丘的床上,轉(zhuǎn)過他的身子,用手背貼著他的額頭。 「糟了!他正在發(fā)燒,一定是被雨水冷壞了?!?/br> 「母……母親……」小丘勉強睜開朦朧的雙目,雙頰發(fā)紅。 在這落后的村子,要及時找來一位大夫恐怕不是容易的事,妘曉熒唯有兵行險著,把小丘緊緊抱入懷中,道:「母親在這里。」 「母親……我很想你,你不要走??!」小丘把頭鑽進妘曉熒的乳溝內(nèi),彷如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嬰孩。 「放心,我不會走。」妘曉熒毫不尷尬,目如微絲,更用力抱緊小丘,嘗試把自己的體溫傳送過去。 這時,妘曉熒察覺到小丘呼吸急促,體內(nèi)的真氣異常薄弱。其實以小丘目前的體質(zhì),沒可能因為小小一個感冒而喪命,但是低落的情緒大大影響其求生意慾,若不立即急救,恐怕回天乏術(shù)。 妘曉熒不由多想,緩緩把身上的鎧甲卸下。原來武者之間可以透過男女之事互通真氣,雖然妘曉熒跟小丘并不是這種關(guān)係,但人命關(guān)天,加上妘曉熒不自覺把對傲影的愛戴投射在小丘身上,也不顧忌太多。 一雙眼睛從門外目睹了二人在被窩內(nèi)纏綿,瞳孔不斷擴張,卻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帶著憂傷的神情把木門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