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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陋篇(古言,NP)在線閱讀 - 神王

神王

    楚領五郡,獨立世間,楚人眼中的世界便與世間人有大分別:日當空是炎帝當空,風過耳是飛廉過耳;雨雹失常,則不大好,是雨師失常,需要平息神怒,于是人們裸胸奔走,在宮臺前大呼:“萍翳!”

    萍翳是雨師名,楚人懂,文鳶不懂。她在連閣徘徊,忐忑地等待。

    約一刻以后,雨漸小,連閣盡頭的門突然被推開。

    一名宮人喊:“欸!”

    文鳶嚇著,急忙轉(zhuǎn)身,宮人卻比她還害怕,竟逃走了。兩人在連閣上逶迤,最后還是文鳶喊住他:“何事呢?”

    “楚王恰好去了云夢,一時回不來,你,先隨我去吃飯?!睂m人赤紅耳朵。

    晚餐鹿、兔與紅棗。文鳶吃飯時,幕人掀開簾幕,露出叁四張宮人臉。

    文鳶不自在,去看他們。他們便推搡,往簾子后面躲,都是赤紅耳朵。

    又一刻,水仙送到文鳶腳邊。

    飲食,沐浴,休息……文鳶在楚宮殿里過夜,聽郢都的風聲。

    她睡不著,總擔心楚王何時歸來,便循宮燈夜游。燈火照亮壁畫,一墻龍鳳山鬼,亂了文鳶的眼睛。

    她目眩,繞著旋室走了很久,才發(fā)現(xiàn)室內(nèi)有巨幅的畫像,將空間辟成兩半,她在這一半,值夜人在另一半,已經(jīng)熟睡。

    “對于他們來說,值夜就是倚著凳子睡覺嗎?”文鳶這樣想,捂了嘴巴繞到畫的正面:一幅二人對弈的圖畫,女子憤怒狀,形貌夸張,牙齒畫成獠牙,雙手畫成利爪,然而首服卻很華麗;男子惶恐狀,跪地張口,似乎在解釋,又像在討?zhàn)垺?/br>
    怪畫。

    看久了,異樣的感覺襲人。文鳶想回去,一轉(zhuǎn)身,踢翻小幾,以為釀成大禍,急忙蹲下。

    楚宮人睡得沉,恍若身處福地,絕不會有危險降臨。

    同一時刻,毗鄰楚王國的東??ぶ校鼗阜甭秴s做出不同的判斷:“楚國危?!?/br>
    他抓來瞭望的人,仔細詢問;又查驗郤梅的通行憑證:“十二力士,出身渭水兩岸、河東、河西、雁門……”

    屬下不敢說話,在一側(cè)看長官收緊的后腮。天邊泛白,他們困得不行,強打精神,忽然被桓繁露踢開,嚇得喊:“大人!”

    桓繁露負手站在門前,氣勢與殺人時同。

    省中賜下的禮物早已到達,想必那女子今后不是與楚王并肩,就是在楚王的床榻,他這次也恪守本職,消滅了一切關(guān)聯(lián)人物,卻莫名覺得失職,似乎漏掉了什么關(guān)節(jié)處,不過無論怎么查,也查不出漏,只好看看風景:朝霞染了楚王城,令人生厭。

    “遣使去云夢,”桓繁露說,又揮手駁斥自己,“不行,我去?!?/br>
    大水、大澤、山溪相匯,白氣沖上天空,再落下時,由楚人稱為“夢”的湖泊接住。這里是上古名苑,數(shù)藪圍出千里灘澤,水源廣布,壯闊以云夢為最。且與洞庭交接,通達數(shù)郡,不設高墻,也是桓繁露唯一能夠?qū)υ挸醯牡胤健?/br>
    他交印與長沙郡駐軍,步行至水陸之間。

    長途跋涉不能阻撓他,輕飄飄的霧卻讓他呼吸困難。且因霧中有一個身影,隔湖間樹,類云中君,卻有人的修勻——桓繁露幾乎屏息,伏在地上:“楚王殿下。”

    “繁露?!焙畟髀?。

    “不出正月,云夢依然有深瘴,殿下不好久住?!背鲂袝r的焦躁沒了,桓繁露像一位慈母。

    “多謝繁露,”有笑聲,“雖這樣說,我已經(jīng)在云夢住了十余天,瘴濕只好回去再治?!?/br>
    桓繁露不茍言笑,卻是江漢人,血脈中天然有對楚王的愛。聽到他故意嗆自己,桓繁露依舊溫和:“殿下總是這樣……”

    “繁露來云夢何事呢。”

    “對了,殿下,”一陣狂風,一陣土腥,將桓繁露吹醒,“回到王居以后,要處處留心。我懈怠,或許將危險放入楚國境了?!?/br>
    “又是危險,”不知世事險惡的人,與桓繁露玩笑,“上次你來云夢,說有危險,我回國都,查到黃鸝入境,和它們一同赴歌舞?!?/br>
    “然而這回也可能是鷹!”

    “鷹?鷹好啊。請讓你們久居國中的寡君見一見鷹,”一只手撥開白霧,紋綺乍現(xiàn),“不然,如何能被你們喚作‘云中君’?”

    桓繁露還想再勸,楚王已經(jīng)從林中走出,隔著半面湖水微笑:他來云夢養(yǎng)性,通身隱花孔雀,腳邊一對鳧,湖風起,便成仙人飄墮。

    桓繁露說不出什么了,流著汗,再拜他一次:“楚王……”

    “殿下!”聲音從湖另一側(cè)來。

    是楚內(nèi)地的使者,來告知楚王省中有禮。

    “是嗎,那么我久留云夢,已經(jīng)失禮了。父皇可有來信?沒有,唔,父皇理政,何時有空,給我寫個字條都好?!背跏捌鹨滦?,與水鳥作別。

    橫跨一湖,桓繁露聽不清使者的話,但見楚王愉快著、忙碌著,已經(jīng)猜到原委:“殿下,即便女子是省中贈禮,也不能與她過于親熱,失去尊卑。”

    湖心無聲,人似乎走了。

    桓繁露嘆口氣,也要走,忽然看到水面蕩過一朵水仙花。

    “繁露,我能安居國中,多虧有你,花送你做謝禮。你的話我句句都聽,到郢都了就會實行。所以與我分別當夜,你可以免cao勞我,更照料自己?!蓖蹼S使者離去,剩下一名高八尺的壯漢,手捧水仙,模樣滑稽。

    長沙郡的駐兵被逗笑,想與桓繁露攀談,目及其面色,嚇一大跳,似乎楚王走,所有親熱都走,這才想起東海守原來是什么樣的人,立刻司職守衛(wèi)。

    輕車過平原,帶回一位國王。他從容,橫穿郢都時像風。

    王居腳下的民眾說:“我君太慢,少女等了近半月?!背醣福鸱钟窠M佩送給眾人,后來又抽掉發(fā)間的絳帶。

    他散發(fā)入宮,進殿時,第一眼就看見文鳶。

    文鳶抱著白兔,正聽楚宮人傳授辨雌雄的方法:“撲朔迷離并不難人,將手放在兔腹,大概度量……”

    她穿楚服,戴楚飾,已經(jīng)與宮人相熟,卻頭一次遇見國君。

    兩人都發(fā)愣。

    銅漏下水五刻,宮人先行備餐。楚王從他們中間過,輕聲應著“辛苦”“久等”,來到文鳶面前。殿內(nèi)閃爍,夔龍與云刻淪為背景,文鳶見識到以龐麗的宮殿做陪襯的王:她的親哥哥。

    “王兄?!?/br>
    文鳶聲音小,又埋著頭,楚王不得不躬身。

    “王——”

    “你叫什么名字?”他友善地笑。

    “王殿下,楚王殿下,”文鳶張口結(jié)舌,下一刻清醒,連忙說出息再準備的化名,“我叫知歲?!?/br>
    “好名字,”楚王接過兔子,幫她拍拂袖口,“午飯吧,知歲,不早了?!?/br>
    文鳶徹冷,仿佛回到還在飄雪的季冬月。

    季冬月,息再告訴她:“不能讓楚王知道你的身份?!?/br>
    他們從靈飛出發(fā),彼時距省中不到十里。車馬走在雪上,留下兩行深轍,給松鼠棲身。

    “為什么?”文鳶少有回嘴的時刻。

    看到息再挑眉,她才囁嚅著解釋:“楚王不知我的樣貌,可他畢竟是我長兄,世上無二的男子。不告訴他,便沒有可以告訴的人了?!?/br>
    息再的表情耐人尋味。文鳶以為他生氣。

    但她退到車廂內(nèi),借雪耀眼的光,又能看清他的臉:有些落寞。

    “我們有過承諾,你的命歸我,”他用落寞的表情斥人,靠近一些,“按我說的做,不使自己的性命流失,就是你的守信?!?/br>
    兩人有過一次肌膚親,一次唇齒的交融,彼此的呼吸重了,都能感應。當下文鳶垂眼,避開他的視線,卻更緊張,目光恰好平視男子喉間。

    骨感的喉結(jié),滑動得輕。

    文鳶想起某個綺靡的時刻,這段喉結(jié)曾在眼前重重滾落。

    她慌忙去看別處。

    息再不強迫她,改騎馬,走前:“帶你見一個人?!?/br>
    人在隊伍中后,乘坐息再的車駕。文鳶由息再扶進去,讓廂內(nèi)明明暗暗,打攪人醒。他皺起眉,看清文鳶,又舒眉。

    有雪進窗。他去關(guān)窗,被文鳶抓住手指。

    “怎么?”

    抓住手指的人搖頭,改抱臂膀。

    文鳶知道他一直在。

    從左馮翊出發(fā)時,文鳶看到出眾而超群的身量。她忘乎所以,想去找他,被息再按到車里,等到今天。

    “恩人?!蔽镍S稚子一樣高興。

    晏待時便覺得一種長久缺失的、人的情感回到心中,也動了嘴角。

    然而下一刻,文鳶將他的手放在咽喉處,又讓晏待時沉心。

    他順勢掐住文鳶的脖頸,將她朝廂壁按。文鳶不反抗,只是流淚。

    動靜傳到廂外。息再騎馬,與車并行。

    “當時讓我死絕,現(xiàn)在就不會有麻煩。”晏待時用了點力。

    文鳶屏息,抓住他的手,一方面引頸受戮,一方面又想脫身:“如我遞箭時所說,我真的做出恩將仇報的事,請恩人了斷。”

    “那么這就算是你的了斷?!痹谌藭灥骨?,晏待時及時松開,撫摸她頸上的指印,另一只手攬住她的腰:兩人從一個困境掙扎,一場血斗里逃出,一樣清癯又孑然。

    文鳶埋進他懷里,大口喘氣:“恩人出了宮,了斷我,之后天南地北,千萬不要回沙丘?!?/br>
    晏待時愣住,之后苦笑。

    他第一次相信外人能夠徹底解放自己:“當然,我的命已經(jīng)屬于你。”

    簾幕掀動,車內(nèi)外叁人的目光纏在一起。

    晏待時拍拍文鳶的脊背:“不要告訴楚王,你是文鳶公主?!?/br>
    文鳶不解,過后詢問,得到晏待時的解答:“為保護他,也為保護你。”

    保護他,保護我……

    文鳶隨楚王去用餐,看著他的背影發(fā)愣。

    楚國是仙話里的王國,嚴軍要塞圍出的世外地,人生活在其中,純真如自然物,侍奉唯一一位神王。還需要保護什么呢,如今最危險的,大概就是悄聲入楚的晏待時自己了。

    文鳶想著,發(fā)現(xiàn)楚王側(cè)目在看自己,連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