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沒帶書本的站起來?！?/br>
    公民老師習(xí)慣性地在上正課前一問，手中握著鐵尺，像是預(yù)備好要給那些經(jīng)再三叮嚀要記得卻依然忘記帶課本的人一個教訓(xùn)。

    看上去上了一點(diǎn)年紀(jì)，臉上掛著一副正經(jīng)八百的無框眼鏡，他是各科科任老師中，最兇、也最嚴(yán)厲的老師。

    將視線往班上其他人的方向望去，大部分的人桌面上都規(guī)矩地放著課本，只有一抹身影慌忙地在書包以及桌子抽屜中反覆搜索著，焦急得像是快哭出來了。

    葉子涵。

    我下意識往陳逸的方向望去，瞥見她嘴角那一抹得意的笑，明白這是她搞的鬼。

    已經(jīng)第三天了，這幾天子涵天天都被她們惡整，生活好不安寧，但這次她們使出的花招更多、手段甚至比對付我的更來的惡劣。

    舉昨天當(dāng)成例子，午休時葉子涵無人知曉原因地失蹤了一整節(jié)，最后國三的學(xué)姊來通報，她被人發(fā)現(xiàn)在二樓的其中一間女廁中，門外還擺放著許多工具間的打掃用具、水桶以及清潔推車，使她推不開門被困在里頭。

    雖然事情最后也落幕了，但是還是沒有找出主謀者是誰，無疾而終。

    或者應(yīng)該說，那件事情是誰做的，大家其實都了然于心內(nèi)，包括子涵本人，卻皆因怕惹麻煩而沒有人肯說出來。

    我知道子涵其實很害怕、也很無助，她和我不一樣，不能夠獨(dú)自勝任這些壓力的重量，她是個脆弱需要人疼愛的女孩子，這些我都懂。

    但是我終究沒有力氣替她站出來發(fā)聲、握住她的手。

    只因我仍在逃避。

    明明在知道她被那些女生找麻煩、聯(lián)合起來排擠欺壓，甚至是鎖在廁所里頭后，很慍怒也很心疼，但是我卻還是沒有半點(diǎn)動靜。

    只因我仍在逃避。

    葉子涵曾經(jīng)是我全部，當(dāng)重心在一夕之間崩垮之后，我已經(jīng)漸漸不知該如何走出煎熬，也不曉得該怎么處理傷口，更別說是面對她。

    每看見她一次，自己心中努力建立好的平穩(wěn)又會再次崩毀，曾經(jīng)共同擁有過的回憶開始蠢蠢欲動，自動溢出于腦海中。

    那些牽手一起走過的馬路、一起瘋狂迷戀過的電視劇、一起餵過的流浪小狗、一起發(fā)笑過的事情、一起埋下的玻璃瓶子、曾經(jīng)給予彼此的承諾……

    那種痛楚，是以言語無法形容的。

    只要不再去刻意觸及，就不會老是不經(jīng)意地想起；只要把目光通通轉(zhuǎn)開，傷口就不會痛了，內(nèi)心表層的平和也就不會被掀開了。

    也就不會覺得疼了。

    但、必要的時候，我還是會採取動作的。

    盯著書桌上的課本封面幾秒鐘，沒猶豫多久便在心中下了一個決定，在公民老師不注意之時我把課本塞給隔壁的男同學(xué)，請他替我傳給葉子涵。

    那個同學(xué)只是以疑惑的眼神在我身上打量了幾秒，卻也沒多說什么，只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以示他明白了，便將我的課本傳給下一個同學(xué)，沿著這樣的方式，我看見自己的課本終于抵達(dá)了葉子涵的手中。

    拿到課本的那一刻，她的表情略顯驚訝，隨即翻到課本的背面，似乎是看見了姓名欄上的名字，葉子涵的神情轉(zhuǎn)為愕然，立即往我的方向看了過來。

    我沒有對上她的視線。

    「每個人都有帶嗎？」一看整個班上都沒有人起立，老師預(yù)備放下了手中的鐵尺，臉上的嚴(yán)肅緩和了些。

    「老師，抱歉，我忘了帶。」椅子稍稍往后移動，我給自己挪出了站起身的空間，緩緩地站立起來，頂著大家朝這個方向投以的好奇目光。

    公民老師蹙起眉頭，微微啟口像是要給予處決，但在他出聲之前，又有一道聲音從教室的另一個角落竄出。

    「老師，我也沒帶課本?！?/br>
    張澈的位置在第一排的倒數(shù)第二個，座位靠著阻隔教室外走廊的那面墻，他的右手舉一半在空中，另一隻手抵著桌面撐著自己的下巴。

    他的神情與平時相比有些不同，卻又說不上差別在哪里。

    「胡鬧、愈來愈沒有規(guī)矩了?！硅F著一張臉，這回老師似乎真的生氣了，畢竟是有史以來的第一次，上他的課還沒有那么多人沒有帶課本過，「cao場五圈和鐵尺十下，自己選。」

    聽見這兩個處罰時，我屏息了一瞬間。

    「老師，我的腳受傷了，不能夠跑?！箯埑壕従忛_口，神態(tài)自若，他的聲音把我的思緒拉回了現(xiàn)實。

    「那就打手。」老師的臉色一沉。

    「可是我的腳都廢了，難道手也要再廢一次嗎？」他回嗆，語氣明顯地帶著挑釁，使我們所有人幾乎都傻住。

    臺上的低氣壓愈來愈凝重，直徑范圍也不斷向外擴(kuò)大，沒有人敢直視。

    「出去、兩個都出去?！?/br>
    最后我們兩個的下場就是被趕到教室外頭罰站。

    沒有半分猶疑，一走到外頭后，關(guān)上教室的后門，我立即轉(zhuǎn)向他問道：「你想要跟我說什么嗎？」

    他抬起目光盯著我，沒有說話。

    「其實你有帶課本，對吧？」背靠在走廊單側(cè)的墻壁上，我斜著腦袋望向他。

    語落，他依然沒有給予我立即的回應(yīng)。

    片刻時光之捎過，才隱約聽見他深呼吸，那雙平靜的雙眸終于對上了我的視線，緩緩啟口：「為什么一直都不告訴我陳逸她們欺凌你的事？」

    我先是愣住，半晌后才皺起眉頭，「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去逼問她了？」

    「聽班上同學(xué)說的，我怎么得知的不是重點(diǎn)?！顾穆曇艉翢o起伏，由這一點(diǎn)我知道他真的生氣了，「這么嚴(yán)重的事情你到底想要瞞我瞞多久？」

    「……哪來的嚴(yán)重不嚴(yán)重，我現(xiàn)在還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再說那些都是之前的事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解決……」

    「解決？」他突然打斷我，輕笑出聲，慍怒卻依然佇立在那雙冷冽的眸中，「如果不是我出面，你真的以為事情會這樣子就解決？」

    「……什么意思？」

    他又靜默，選擇不回應(yīng)我。

    「你是不是和陳逸說了什么？」我停頓住，想起上次陳逸放學(xué)時對我說的話，腦中有一道思路瞬間接通，頃刻間弄懂了什么，「所以你就告訴她你喜歡子涵？」

    他注視著我，依舊沉默不語。

    「你騙她？」我不可置信地提高了聲音，甚至微微顫抖了起來。

    難道張澈是為了不讓我被那些女生繼續(xù)欺壓下去，才欺騙陳逸自己喜歡的人是葉子涵，好以讓她們的矛頭從我上頭轉(zhuǎn)移開.移到另一個人的身上……

    所以才會牽連了子涵？

    「你怎么可以騙她？」我控制不住情緒，忍不住向前朝他的身體一陣捶打，「你怎么可以撒這種謊？你知不知道你會把子涵害得……」

    「喂、我有說我騙了她嗎？」抓住我的雙手抵制住我，張澈皺起眉頭，「對，我就是喜歡她沒有錯，不可以嗎？」

    愣愣地停下動作，我抬眸望向他，一時之間啞口。

    「那、那……這幾天換子涵被她們欺負(fù)得這么慘，為什么你沒出手制止？」我艱澀地開口，覺得腦中空白一片。

    「你知道陳逸之所以做出這些事的理由吧?！顾麤]有直接回答，雙手插進(jìn)口袋中，淡淡地反問我。

    我僵硬地點(diǎn)頭，示意自己明白原因。

    想當(dāng)然爾，是吃醋。

    「我跟葉子涵現(xiàn)在都沒什么交集了，她們還整她整成這樣，那一旦我站出來幫忙她，你覺得她的下場會如何？」

    會更慘。

    張澈的話，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那你總得想個辦法啊?！瓜蛩兑郧笾哪抗猓瑤缀跏且园蟮恼Z氣，霎時趕到了全身無力，「事情會演變成這樣，還不是為了你……」

    他望了我一會，依舊沒什么表情，在我將近絕望之時，才終于聽見他的聲音，「我知道了，我會想辦法，不過你必須答應(yīng)我一個條件?！?/br>
    我看向他。

    「以后看見我時，不準(zhǔn)躲?！?/br>
    留下這句話后，張澈便轉(zhuǎn)身離去，身影消失在走廊的轉(zhuǎn)角處。

    沿著墻壁，我慢慢地滑落至地，將臉埋入自己的膝蓋，腦中頓時一片空白。

    需不斷地以深呼吸來平復(fù)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