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李博鈞從城市光廊回到阿姨家已是深夜十點多的事了，阿姨和姨丈早已回房間休息，為我等門的是這個週末即將面臨第二次國中基測的小易。

    前幾天在餐桌上姨丈曾說過這個週末他要上班，無法陪考，而阿姨不巧地有重要的事情必須去處理，所以陪考這件事便理所當然地落在我的頭上。

    小易的考場位于雄中，由于陪考的是我這個一點也不熟悉高雄的臺中人，我和李博鈞從城市光廊回來的路上特地繞道去看了一遍雄中，他說如果我到了考試那天還不認得路的話，他愿意當免費的司機接送我和小易。

    「我是小易的家教啊，如果他因為表姊迷路而耽誤了考試，會壞了我的招牌?！?/br>
    唔，好啦，我承認，我的確是宇宙無敵超級大路癡沒錯。

    為了預防我的迷糊可能會造就小易的不幸，在李博鈞送我到家門口時，我便同他約好考試當天早上來接我們。

    小易一見我回來，便開始問東問西的，他問我們?nèi)チ四睦铮隽耸裁词掠职l(fā)生了什么事。

    拗不過他，我只好將和李博鈞出去時所發(fā)生的事情一件一件地說給他聽，只不過我直接省略了他戳破我謊言的那一段。

    很多事情并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開得了口的，尤其是貼近自己內(nèi)心的事情。這么一想，我便發(fā)覺或許宸風他之所以不愿意開口向我說明關于血友病的事情也是因為如此，找不到適當?shù)臋C會開口，就算找到了也因為害怕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在別人面前而產(chǎn)生退縮的念頭，在難以啟齒的情況之下，只好等待對方發(fā)現(xiàn)的那一天。然后，再去選擇面對，或是逃避。

    宸風在當下選擇了后者，為此我感到有些難過。

    回到房間梳洗過后，我從帶來的行李中找出宸風送我的小說，我坐在床上翻讀著，還是不明白他送我這本小說究竟有何用意，只是我沒有想到，當我明白的時候已經(jīng)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而這本小說將會在我往后的人生漫長歲月中成為我最大的精神支柱。

    我不斷的閱讀，直到倦意來襲才將它放在枕頭旁邊。

    國中基本學力測驗登場的第一天，阿姨全家起了個大早，連我這個平時都睡到九點十點的人也破天荒的在六點時分自動醒來，明明上戰(zhàn)場的不是我是小易，我卻感覺比他還要緊張，好像是我要去考試似的。

    「放心啦，沒有什么好緊張的?！乖绯康牟妥郎纤炖锞捉乐?，神態(tài)自若。

    我看著他自信的表情，真的很想給他巴下去。

    李博鈞開著他爸的深藍色馬自達來接我們，往考場的路上車況不是很好，交通警察站在各個路口疏導車流量，道路十分擁擠，我們比預定的時間晚到了十分鐘。

    充當考場的學校周圍可以停車的地方幾乎全停滿了車輛，人潮陸續(xù)地往考場內(nèi)移動，校門口站著許多工讀生，帶著些許疲憊的笑容發(fā)送上頭印有補習班字樣的衛(wèi)生紙、扇子或是考前某科重點總整理。

    因為不好停車的關係，李博鈞在雄中校門口先讓我和小易下車，他要去找停車位，隨后再和我們會合。

    和小易一進考場，我便看見與他一同上家教課的那一對男女同學，他們與七、八個人站在一處花圃前說話，看樣子應該都是同班同學。

    小易拉著我走近他們，聽著一群國中生的談話，我發(fā)覺其實內(nèi)容都跟我以前國中時的差不了多少，更發(fā)覺小易在他們當中說的話并不多。

    「怎么你今天這么安靜？太緊張？」其中一個高個子這么問他。

    他只是若無其事地回答沒什么，目光卻忍不住往女孩的方向瞄去。

    在心儀的女孩和情敵面前，他顯得太過僵硬，不像平時的自己。許多人在愛情里都會喪失部份的自己，小易是，而我也是。

    女孩和男孩的感情似乎比我上回在家教課時看到的更要好了，不論她走到哪里，男生一定會跟在身邊，偶爾還會牽她的手，如此細小的動作看在眼里便越發(fā)覺得小易的希望很渺茫。

    李博鈞將車停好進來和我們會合的時候，小易已偕同他的同學進教室考試了，我和李博鈞找一處無人的臺階坐下，視線剛好可以看到cao場，突然廣闊起來的視野使我一大早緊繃的心情逐漸放松下來。

    「又不是你要考試，緊張什么?！顾眯Φ捻宋乙谎邸?/br>
    我輕瞪著他，臉微微地漲紅，不知為何覺得有些尷尬。

    「他還沒有告訴你，他正在苦戀?！共皇且蓡柧?，他很肯定的這么說道。

    「嗯?！刮衣唤?jīng)心地回應，視線停留在那些間著沒事正沿著cao場跑道走路的人，看模樣大約都是來陪考的，只是間得發(fā)慌，想找點事情做。

    他見我沒有想要聊天的意思，也識相的閉上嘴巴拿起一旁早上買來的報紙隨意讀著，我沒有理會他，逕自的望著cao場發(fā)呆，坐在我們旁邊的兩個女生突然起身往cao場走去，加入了那些人的行列。

    我沒有移開視線，就這樣一直盯著cao場看，李博鈞也沒說什么，只是翻著他的報紙，找尋體育版的新聞。

    我看著那兩個女生走在紅色pu跑道上，當她們走到第三圈的時候，我突然開口跟李博鈞說了那天在海水浴場他問我的那一件事，我告訴他關于我父母的紛爭，甚至連我和宸風的事情也全跟他說了。

    我沒有轉過頭去看著他說，視線依然還停留在cao場上，而他也沒將手中的報紙放下。

    太陽很大，我的語氣很平靜。

    兩個女生走完第四圈cao場的同時，我的話也說完了，他在我將話說完之后才緩緩的將報紙折好放在一旁，什么話也沒有說，只是打開礦泉水的瓶蓋，喝起水來。

    我狐疑地看著他。怎么會一點反應也沒有？

    他瞥了我一眼，蓋上礦泉水的瓶蓋，開口道：「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這是你家的私事，很難解決的。不過，我倒是對你說的莫宸風很感興趣。」

    「誰是莫宸風??？」李博鈞的話才說完，我的身后便響起了一道嗓音，回頭一看是拿著黑色筆袋的小易。

    他站在我的背后，不知聽了多少事情。

    「?。∧阍趺催@么快就出來了？！」我驚訝地看著他，該不會寫完沒檢查就出來了吧？

    「早就過了三十分鐘，你沒有發(fā)現(xiàn)很多人都出來了嗎？」他落坐在我旁邊的空位，隨口說道：「你不是也考過，這么快就忘了喔?！?/br>
    我斜著眼睨他，不想答話。

    「快說啦，表姊，你和博鈞大哥剛剛在說什么？莫宸風又是誰??？」他抓起我的手臂猛力搖晃。

    「啊……」被他搖得受不了，我大叫出聲，「如果你這么間就去準備下一科，不要來煩我！」

    「在講你表姊的心上人啦?！估畈┾x戲謔地說道。他脫口而出的這一句話，反而使小易巴著我不放，像一個三歲小孩發(fā)現(xiàn)什么新奇的玩具一樣。

    「你聽他亂講，宸風是我的朋友，我們的關係僅止于此?！顾赖芍畈┾x，我反駁道。

    真的，僅止于此。

    「那有沒有可能……」小易曖昧的眨眨眼。

    「還說我咧，那你有沒有可能追到那個可愛的女生？」話一出口我恨不得咬舌自盡，真是哪提不開提哪壺啊。

    小易突然坐回原位，若無其事地說：「你說哪個女生？」

    「就是和你一起上家教課的那個女生。」李博鈞答腔道，完全不理會我警告的眼神。

    我怕傷害了他，怕他會和書涵一樣，有極大的負面反應。

    我已經(jīng)不能再承受更多……

    「喔，那個啊……」小易沉默了良久，隨即笑開來，「是啊，我是很喜歡她，不過她已經(jīng)有喜歡的人。今天我聽到別人說他們在一起了，所以……」

    「所以你失戀了。」李博鈞很順口的接話。

    「對呀?！顾m然笑著，我卻很清楚的感覺得到他心里很難過。

    那樣的苦澀，卻無人可以分擔。

    「可是你從來沒有明白的告訴她你的心意，對吧?！估畈┾x見小易點頭，隨即說道：「所以她從來也不知道你之于她有特別的情感，你等于沒有宣戰(zhàn)就投降，就認輸了?！?/br>
    「一開始我就知道她選擇的是他不是我，我故意考差了第一次基測，原本是想再製造和她相處的機會，怎么知道當我向她提出一起找家教上課時，她又馬上邀了他。也許你會覺得我很懦弱，連告白都不敢，但是，我實在不想在告白之后會和她連朋友也做不成。」小易一口氣說完想說的話。

    我輕拍他的背，無語地安慰著他。

    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我連自己和宸風之間的事情都無法解決，又有什么資格向他說教。

    我不懂愛情。

    「反正，你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失戀了，多說無益?！估畈┾x像是在談天氣一樣，輕松地說道。

    「是啊，這次就要拿出我真正的實力來考試了?！顾﹂_來說道。

    「不過……」李博鈞的眼神瞥向我，「我還是要說，如果不能坦白、坦蕩地表露心意的話，不只是愛情，就連友情也可能會失去唷。」

    語畢，我聽見考場的鐘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