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欲開始時，我在沒有宸風(fēng)的日子里畢業(yè)了。

    學(xué)測之后的學(xué)校推薦及個人甄試，我收到通知，前往幾所學(xué)校面試，當(dāng)時宸風(fēng)還陪在我身邊，宸風(fēng)走了以后，這幾所學(xué)校也跟著沒有下文，其中只有一二所是備取。

    畢業(yè)后的七月，每個考生更加緊張的指考逼近了，而我卻無心準(zhǔn)備考試，我像個游魂似的，每天呆在家里亂晃。媽看在眼里沒多說什么，我心里清楚，她沒有辦法忍受這樣的我多久。

    週末假日，我坐在書桌前攤開講義，開始恍惚。宸風(fēng)離開后，我一直是這個模樣，我沒有皐月的失眠，反而變得嗜睡，每天都睡到近正午才起床，晚上九點十點便熄燈睡覺，對我而言，或許睡眠也是一種療傷。

    媽今天偕同當(dāng)房屋仲介的舅舅去看房子，離走前她要我有空出去走走，別一直待在家里。

    我哪里也不想去，只是待在房間里。拿出從宸風(fēng)家?guī)Щ貋淼牡囊槐拘≌f和一本日記，還有，他給我的一封信，我凝視著這三樣?xùn)|西，時間不知過了多久，直到一旁的手機響起一陣和絃鈴聲，才讓我漂遠的思緒回到現(xiàn)實。

    「我在你家樓下，快下來?！拱C劈頭便說。

    我告訴他我不想出門，他卻說他會一直在樓下等我，等到我愿意走出大門為止。

    天色漸漸暗下來，我走出陽臺，看見他的車還停在門外。

    無奈的將手機和錢包丟進包包里，我走下樓前隨手抓了放在電腦桌前的鑰匙，手心柔軟的觸感使我打開握著鑰匙圈的手。

    我拿錯了，拿到我送給宸風(fēng)的鑰匙圈，上面還掛著他家大門的鑰匙。

    甩甩頭，我將它塞回口袋，另拿起家里的鑰匙，走出門。

    阿凜倚著他的機車，見我出來便站直身子，將安全帽遞給我。

    「要去哪里？」我瞪著手中的安全帽。

    「放心，不會把你抓去賣掉的。」他邊說邊跨上車，發(fā)動引擎。

    我跨上后座，意識開始有些恍惚。

    阿凜載著我在街上急駛。夏天的風(fēng)迎面而來，我彷彿回到那一天深夜，宸風(fēng)載著我的時候。

    我好希望那時的我們，正駛在一條沒有盡頭的道路上，如果路就這樣一直延伸下去，如果我們可以就這樣一直走下去，那么，我們是不是就可以不用面對離別、失去的痛苦？我們是不是就可以一直在一起？

    心浸在咸咸的淚水里，找不到上岸的路。

    我看著熟悉的道路景色，睜大雙眼。

    這是往公老坪的路。

    柏油路一路蜿蜒向上，阿凜將機車停在可看夜景的小平臺上，這里同樣也是當(dāng)時宸風(fēng)在我來的地方。

    踩在同一塊土地上，放眼望去幾乎一模一樣的夜景，國道四號仍舊狀似將醒未醒地躺在一片燈海之中，只是，陪我看夜景的人不一樣了，最初的他永遠不會再出現(xiàn)。那個曾經(jīng)笑著眼，手指著遠方一條昏黃長龍，告訴我那是國道四號的男孩，如今已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我將雙手搭在欄桿上，望著前方無垠的燈海，良久以后才發(fā)現(xiàn)我哭了。

    阿凜站在我邊，雙手抵著欄桿道：「宸風(fēng)曾經(jīng)帶你來過這里吧？」

    我點點頭。

    「覺得很奇怪，我為何會知道？」他沒看著我，放下雙手，轉(zhuǎn)身用背倚著欄桿，「不是宸風(fēng)告訴我的，他沒有說，你們之間的事他從來不告訴我。不過，我猜測他曾經(jīng)帶你來過這里，那天他在我家，聽了你的留言，立刻借我的機車騎去找你?！?/br>
    他從外套口袋掏出手機，按了幾個按鍵后遞給我。

    我定睛一看，里面有一張照片，是我的背影，旁邊有許多點點亮光，是這里的夜景。

    「我和他的手機是同一款的，那天他急忙要出門找你前，匆匆上了廁所，走出來拿錯了手機，大概沒發(fā)現(xiàn)他拿錯了，所以拍了一張你的照片。后來也沒有刪掉?！顾又f。

    我同樣沒有察覺到，那天傳簡訊顯示的人阿凜，而來的人卻是宸風(fēng)，沒有發(fā)現(xiàn)宸風(fēng)拍了一張我的照片。

    「趕快好起來，千嵐?！顾麑⑹植暹M口袋里，「除了去宸風(fēng)加收拾遺物的那天你哭過之外，我就沒有再看你哭過。我多希望你可以好好大哭一場，不要悶在心里，所以我才把你帶到這里來。這個對于你和宸風(fēng)而言，有過回憶的地方?！?/br>
    我低頭啜泣，答不上一句話。

    如果說宸風(fēng)拍那張照片是為了留下紀(jì)念，那么我還寧可他拍的是他自己，流下他的身影給我。

    靜默許久，公老坪上開始飄下綿綿細雨，夜晚的氣溫驟降，水珠在發(fā)間形成一顆顆的小圓點，路燈的燈光照下來，像是在發(fā)光一般。

    阿凜將夾克披在我的肩上。

    「他也常常做這種事?！刮依瓟n外套，知道自己說的話很傷人，不論是宸風(fēng)還是阿凜，他們對我都很好，我卻無法克制自己去思念那一個，如今已不在世界上的人，就連阿凜體貼的舉動，都會讓我聯(lián)想到宸風(fēng)。

    「他……給過你很多很多溫暖吧？」他望向遠方的燈海。

    我無語的頷首。

    「有很多時候我在想，明明是我先認識你的，為什么會是那傢伙走進你心里？」他轉(zhuǎn)過身，凝視著我，「我當(dāng)然明白，這種事情是說不定的……其實，也因為宸風(fēng)身上有某些特質(zhì)是我所沒有的，我心里清楚，他有很多地方都勝過我?！?/br>
    「阿凜！」我蹙眉。

    「不是他的外表或者成績，是他和你身上都有一種特質(zhì)，而我說不上來?！顾⑽⒁恍?。

    我不發(fā)一語地看著他。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常像他提及你的事，所以他才接近你，這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br>
    搖搖頭，我說：「我和宸風(fēng)在基測放榜的隔天，就在同一家店里遇見彼此，那時我只顧著跟小優(yōu)聊天，沒發(fā)現(xiàn)另一個角落里，有人在看我。」

    想起宸風(fēng)曾在這里跟我說過的話，我忍不住笑了。

    「他是在那個時候遇見你的啊。」阿凜的眼里帶著笑意。

    「我們站在這里看夜景的那一天晚上，他告訴我的。」閉上眼，彷彿還可以看見他的身影，在我身邊，不曾離去。

    雨愈下愈大，燈海在雨霧中愈發(fā)朦朧。

    阿凜和我都淋濕了，他問要不要馬上帶我回家，以免感冒。

    我搖頭說不要。

    將雙眼緊閉，我仔細聆聽雨聲。

    這是宸風(fēng)的聲音吧。他始終沒有走遠，始終都在我的身邊。

    隨后我徵開眼，國道四號昏黃的燈光仍在雨中發(fā)亮。世界彷彿沉寂了一樣。

    「那一條黃色的大道是什么路？」阿凜指著它問我。

    「國道四號?！刮倚α碎_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