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一)
「嗨!逸凡,不知不覺間……我已經(jīng)在新的城市生活了一段時間,對這里的人事物也慢慢適應(yīng)了。偷偷告訴你,幾個禮拜前我還曾經(jīng)迷路,打電話跟家里的人求救呢!但現(xiàn)在,附近的街道名稱我都記得清清楚楚了。 人啊,或許就是適應(yīng)力非常強(qiáng)韌吧!對于不習(xí)慣的事情,慢慢的慢慢的,都會因為累積時間的增加而逐漸習(xí)慣。 在新的學(xué)校里,我也交到了幾個好朋友。沒有騙你啦!我自己一個人,也還是能夠交到朋友的喔,即使花費的時間有點長,我也會努力讓自己過得好一些,就像你從前說過的。 那么你呢?在遠(yuǎn)方的你,最近,過得還好嗎?」 ==================== 回到家里,從期末的忙碌間下來后,許多過去的記憶都紛紛涌上腦海;明明許多書里都寫著,只有臨死時刻才會有腦內(nèi)跑馬燈的情形出現(xiàn),但這幾天,我的腦內(nèi)跑馬燈卻幾乎沒停過,真令人有不好的預(yù)感。 為了不讓自己想些有的沒的,我又開始陷入整天打小說的瘋狂境界。 在班上,幾個較常接觸的同學(xué)們偶爾會取笑我,說靈感空窗期的時候,不管閱讀還是看電影,我想的任何事情依然跟寫作有關(guān),而靈感來的時候又可以從一大早敲字敲到三更半夜,好像脫離了稿子就是要我的命一樣,有人還開玩笑幫忙起了個號叫「寫稿魔人」。 管他正常人還是魔人,大概我就是個注定寫個不停的人吧。 淺笑搖頭,我繼續(xù)坐在電腦前方,將自己腦內(nèi)的想像轉(zhuǎn)換成文字,組織發(fā)展成為劇情。敲了約莫五百個字,還沒存檔,一個msn視窗就忽然冒出來,接著牽一發(fā)動全身,先是msn卡住,再來word卡住,最后整臺電腦都卡住了! 「……」果然,筆電老了就是愛鬧脾氣。啼笑皆非看著動彈不得的視窗,我無奈地按下強(qiáng)迫關(guān)機(jī)鍵。 等待重新開機(jī)的同時,我半躺在椅子上晃著腿,下一秒,忘記調(diào)成震動的手機(jī)就發(fā)出了震耳欲聾的音樂,被音樂震撼的同時我差點滑下椅子。 ……肯定是meimei昨天硬幫我換鈴聲的時候,又亂調(diào)了音量的大小啦!她最喜歡那種會吵翻天的電話鈴聲了。 抓過手機(jī),我習(xí)慣性地不看來電顯示就接通,「喂?」 「唷,賴雅豬,暑假到了又在當(dāng)豬嗎?」電話另一頭傳來同樣懶洋洋的嗓音,比我還像快睡著的樣子。 從這綽號跟說話語氣判斷,打來的人十成十是我的高中死黨林香茹??赡苁切彰l(fā)音太像完璧歸趙里的藺相如吧,「藺相如」很理所當(dāng)然地變成她的綽號……這害我高中時有陣子常常被叫做廉頗,就因為廉頗跟藺相如是刎頸之交。 但我跟林香茹并不是什么刎頸之交,遇到需要刎頸的狀況,我絕對會在第一時間落跑,她肯定也跟我有共識。所以她不叫我廉頗,而是賴雅豬;我也不叫她藺相如,而是…… 「林香菇,那你呢?你種的香菇長得還健康嗎?」我不甘示弱地反問道。 「我最近沒種香菇啦!」電話另一頭「呿」地一聲,「快說,為什么我一密你,你msn就離線?」 「喔,原來剛才密我的人是你?。俊归_好機(jī)后將word打開,我松了口氣。幸好大部分的文字都自動存檔了,遺失的只有少部分?!敢暣耙惶鰜恚业碾娔X就當(dāng)光光了,離線可不能怪我喔……顆顆顆顆?!?/br> 「還顆顆,你要不要考慮換臺電腦啦?哪天當(dāng)機(jī)后再也開不了,資料不就全完蛋了嗎?」罪魁禍?zhǔn)椎南愎揭稽c都沒有反省的意思。 「我已經(jīng)開始存錢了,等存夠再說吧。對了,你密我做什么?」一面將msn重新登入,我一面問道。 「當(dāng)然有事才會密??!喂,快把你週末的時間空出來,陪姑娘我去看電影,別跟我說你要寫稿子,不然就砸爛你的電腦?!顾蝗菥芙^地說。 「我沒有要寫稿子喔?!刮覍⑹謾C(jī)拿遠(yuǎn)了些,以免等等挨罵時耳朵會痛,「只有要打稿子……」 不出我所料,香菇馬上用日文碎碎唸了串我不明白的話,最后才用超大音量附上一句中文,「都一樣啦!姑娘我管你稿子是用寫的還是打的?!?/br> 香菇的興趣是日文,大學(xué)主修也是日文。高中時,我隨時隨地都可以見到她在看日文書籍,說話也動不動就夾雜一兩句日文,我甚至懷疑她用日文參考書當(dāng)枕頭睡覺。 「開玩笑的。好久沒跟你見面了,一定去?!箰炐α藥茁?,我清清喉嚨說道。 「……干么忽然這么正經(jīng)?有點rou麻耶?!箛K了兩聲,香菇頗不習(xí)慣地說道:「賴雅豬,真的不想去要講喔,別因為害怕電腦被砸爛就──」 我無可奈何地打斷她,「我真的會去啦,要約幾點、在哪里?」 「禮拜六晚上九點在火車站。」她飛快地說??磥韯倓偰蔷洹刚娴牟幌肴ヒv」只是意思意思說說罷了。 「約這么晚喔?」我皺起眉頭。她是打算看午夜場嗎? 「算晚嗎?你不是夜行性動物,九點的時候精神跟體力正好嗎?」她話中有話地消遣我,「不管,就是這個時間,只能延遲,不能提早?!?/br> 我搔了搔臉。的確,我是「越夜越美麗」的人,九點時精神真的正好?!赴︵ 谰秃酶擅创疗莆遥亢美?!就那個時間?!?/br> 「乖?!瓜愎降目跉怦R上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變,呵呵呵地笑個不停,「那就先這樣吧!有事我再打給你?!?/br> 應(yīng)了聲「好」,收線之后,我將手機(jī)擱到一旁,隨手撕了張便利貼寫下和香菇約好的日期時間,并貼到電腦上。 和香菇,差不多也快兩個月沒見了,期末各自忙得要命,連電話跟msn都抽不出時間聊。 敲了兩下鍵盤,我用手掌替自己搧搧風(fēng),沒開冷氣的房間實在有些悶熱。轉(zhuǎn)身,我索性將電扇開到最強(qiáng),將椅子挪到電扇前,讓強(qiáng)勁的風(fēng)吹去臉上流過汗的黏膩感。 「雅雅!媽出門一下,等等聽到音樂就下樓幫忙丟個垃圾喔!」從樓梯間傳來mama的聲音,隔著門板有些模糊,但我聽懂了大概。 「好!」扯開嗓門回應(yīng)了聲,我繼續(xù)半躺在椅子上吹風(fēng)。 也不曉得是不是通宵打稿子,超過二十四小時都沒睡覺的關(guān)係,被涼涼的風(fēng)催眠了一陣子之后,我竟然就這樣將頭枕在椅背上睡著了,還睡得不省人事,等被「給愛麗絲」的音樂驚醒時,垃圾車早就已經(jīng)來到了家門口。 從椅子上彈跳起來,邊嚷著「慘了」邊衝下樓,我連拖鞋都沒換就提著一大袋垃圾直接跑出家門。這時,垃圾車已經(jīng)駛離我家一段距離,因為垃圾的重量,讓運動神經(jīng)不算太好的我跑得更慢了,只能龜速地追在車子后面,并在心里哀怨著大概趕不上了。 可惡,這么大一袋垃圾,再放一天肯定會發(fā)臭的??! 「喂,給我吧!」忽然間,一個嗓音在我身后響起,伴隨著腳步聲,一個高大的男生自我身側(cè)跑過,順帶拿過我手中的垃圾袋,我注意到他的另一手也提著一大袋的垃圾,或許同樣也是要追垃圾車的人吧! 約有半秒時間,我和轉(zhuǎn)過頭的他四目相交,而后手上的沉重頓時解除,但我的心臟卻像被重?fù)舭忝吞艘幌隆?/br> 為什么?好熟悉的面孔!是我神經(jīng)錯亂了嗎?因為這兩天的思緒不斷在回憶里打轉(zhuǎn),導(dǎo)致我現(xiàn)在不管看到誰的臉,都會誤以為是從前認(rèn)識的人嗎? 甩了甩頭,有些踉蹌地止住奔跑,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抬眸捕捉往前方跑去的男生的背影。怎么連背影……都可以這么像? 瞪大了眼,我伸手按著自己的左胸口,感覺到心臟正在劇烈地跳動著,噗通、噗通,每一次跳動都讓我的神智更加清醒。 好像,那個男生……跟逸凡長得好像! 似乎不只我勾起了記憶,在越過我跑了幾步之后,男生也忽然緊急煞車,怔住一般原地佇立幾秒,才回頭睜大眼瞪著我看,雙瞳盈滿了不確定和訝異。 「你……是不是……」他啟口,但話說到一半我就聽不見了,只見到他嘴巴開開闔闔的動作。 兩人隔著一段距離相視了半晌,逐漸遠(yuǎn)去的垃圾車音樂總算讓我回神了。 「垃圾車??!」我慌張地喊道,眼看車子就要轉(zhuǎn)彎離去了。 男生「哇」了一聲,急急忙忙地再度起跑,跑到一半還轉(zhuǎn)過身來面向著我倒退跑,大叫著說:「等我!」他用提著垃圾袋的手指著我,「在那邊等我,不準(zhǔn)走喔!」 咬著嘴唇,我點了點頭,依然有些微喘地望著他往前方跑去,然后,他的身影隨著垃圾車一起消失在街角,消失在我的視線范圍內(nèi)。 我深吸了口氣,然后憋住。 「別緊張、別緊張……」在心里這樣告訴自己,再緩緩將口中的氣吐出,我倒退兩步嚥下了口唾液,立即旋過身狂奔回家,直衝上三樓的房間。 關(guān)上門后,讓背脊倚著門板緩緩下滑,我有些失神地坐到地上,實在不敢相信自己剛才看見了什么。 怎么會?逸凡,怎么會來這里? 「開玩笑的吧……」升高中時離開了原本居住的城市,斷了和以前所有同學(xué)的聯(lián)系,逃避著躲人躲了這么久,結(jié)果竟是在這樣偶然的狀況下和逸凡再度相遇?而且還是追垃圾車的場面,一點浪漫氣氛都沒有。 一定是看錯了!絕對是看錯了!我必須確認(rèn)! 起身往書架上抽出畢業(yè)紀(jì)念冊翻看,等國中同班同學(xué)們的照片映入眼簾那一刻,我簡直想把紀(jì)念冊摔到地上抱頭哀嚎。雖然和照片中略顯孩子氣的模樣有些差別,但大抵上,男生的五官、氣質(zhì)還有說話口吻,都跟逸凡國中時的模樣近乎相同。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我會在離家這么近的地方碰到逸凡! 腦中,突然閃過meimei幾天前提起有大學(xué)生來看過房子的話。難道說,逸凡是附近那所科技大學(xué)的學(xué)生,只因為先前沒租這里的房子,我們才一直沒遇見嗎? 將紀(jì)念冊扔到床上,我起步跑到窗邊掀開窗簾邊緣,透過縫隙往樓下偷覷。丟完垃圾的男生跑回要我等待的地方,卻沒見到我的人影,便原地繞著圈子四處張望,略顯訝異和慌張的動作讓我不禁有些內(nèi)疚。 我不是不想見他,但我真的還沒做好心理準(zhǔn)備……即使過了這么多年,陰影仍在,恐懼仍在,即使逸凡并不算是造成那些陰影和恐懼的人。 對不起。望著站在我家斜前方的人影,我輕輕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