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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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 「靈畫的女兒與她長得真是相似。」 李鴻歲接過了下屬奉來的茶,喝了一口。 竺允道看著他,沒有正面回應(yīng):「聽你叫畫兒的名字,便覺得她被玷污了。」 是的。竺允道在許久──許久以后,才睜開了眼看向李鴻歲,而這么一開口就又是挑釁的言語。 畫兒!畫兒!──又是那個自己無法叫出口的名字! 李鴻歲眼里的殺意一爆一收,又在眨眼間回歸了平靜:「你覺得她被玷污、是你的事?!?dāng)年接生的太醫(yī)確實說道你的養(yǎng)女后頸的胎記與我女相同。」 「那、又如何?」 李鴻歲道:「不如何。也怪不得你讓她從母姓而不跟你姓竺,我便想著你確實沒那個膽量敢這么做。」 竺允道的回答仍是那樣平淡:「是這樣嗎?」 李鴻歲也懶得計較這么多,繼續(xù)道:「朝廷和外族的比試雖然還沒到,但我要你做的第三件事情卻是可以在這里直接說明?!?/br> 竺允道這回沒有回話。 李鴻歲摸著鬍子,帶著點得意的語調(diào)道:「我要我的女兒認(rèn)祖歸宗──這點用在要求你的事情上,恐怕還略嫌寬容?!?/br> 竺允道聽了冷笑一聲,道:「你的女兒?憑什么?」 李鴻歲的語氣強(qiáng)硬:「就憑她是我的親生女兒!」 「親生女兒?」竺允道輕蔑地笑了笑:「但畫兒卻要讓我將她的女兒永遠(yuǎn)帶離是非之地。」 李鴻歲聽了重重地吸了口氣,道:「那時兵荒馬亂,你又豈知……」 竺允道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的話:「紅凝的一切都和畫兒如出一轍,究竟有幾分找得到你的影子呢?……再說,恐怕你也未曾關(guān)心過你的女兒半分半毫吧。」 是的,柳紅凝渾身上下,究竟有多少模樣與李鴻歲相似? 那略尖的耳朵、略揚的眼尾,然后呢? 在這一時半刻間,李鴻歲竟然無法說出個所以然來。是以,他瞪著竺允道的眼神越發(fā)狠戾:「她像靈畫便好,她不是你的『柳紅凝』,是我的『李懷鈴』!」 「懷鈴……懷鈴?」反覆念著那不曾聽過的名字,竺允道的眼神瞬變,接著轉(zhuǎn)而近乎狂妄似地哈哈大笑:「李鴻歲!你當(dāng)真以為沒人知道你的心思嗎?」 「竺允道!」 竺允道的聲音冷然:「李鴻歲!雖然當(dāng)時佈下計謀的是你,但最后沒依著畫兒的意思帶她遠(yuǎn)走高飛的是我!那時只以為你至少會善待畫兒,但想不到……哼,想不到你卻自始至終都將她和她的女兒當(dāng)成物品、而不是個人!」 「閉嘴!」李鴻歲猛然一喝:「就憑你,沒資格和我這樣說話!」 「喔?資格?」竺允道諷道:「便只有在這時才拿出宰相大人的官威嗎?……李相不愧是李相,連這點都足以令人發(fā)笑。」 李鴻歲直瞪著眼前他想要千刀萬剮的人。 竺允道! 竺允道他不同了。 應(yīng)該說,竺允道恢復(fù)了原本的竺允道。 而不是那個已然欲消極遠(yuǎn)世的竺允道! 自然,也不是那個能夠吞忍一切的竺允道了。 李鴻歲怒瞪著竺允道,沒有說話。良久、才勉強(qiáng)恢復(fù)了平靜道:「總之,我會要回我的懷鈴……哼,柳紅凝這名字,從此以后將不復(fù)存在?!拐f罷,便轉(zhuǎn)身要走。 「喔?」竺允道聽了,不禁笑道:「但是,那名字可是除了紅凝本身以外,畫兒唯一留下來的東西了?!?/br> 李鴻歲驀地停下了腳步,看著竺允道的眼神又驚又怒,然而竺允道卻沒有再回答他隻字片語,而是再度閉上了眼睛,養(yǎng)神。 依稀記得那兩人還年少的時光……柳靈畫大著膽子與自己談?wù)撝磥砗⒆觽兊拿?,兩人臉上皆紅得通透,是個好日子!卻想不到那樣的日子在往后從來未曾時現(xiàn),直到柳靈畫抱著孩子要求自己帶走的那時。 憑良心說,他厭惡李鴻歲,卻未曾羨慕他能和自己的愛人共結(jié)連理。然而每當(dāng)想到李鴻歲能光明正大地與其「妻」出雙入對,他就要嫉妒地發(fā)狂。然而卻每每想到每個月朝廷命婦要入宮請安,又或者柳靈畫歸寧之日、他就能在遠(yuǎn)處見到朝思暮想的伊人時,便總會忍住心中千萬酸楚、在王府繼續(xù)過下去。 或許這么多年來,唯一讓他最痛、最痛的是從柳靈畫身邊把紅凝接過來的那時候吧? 那時柳靈畫切合時宜地說著「要回到丈夫身邊」時,他的心彷彿被千刀萬剮。 「丈夫」。 明知道是自己的懦弱讓自己放棄了如此美麗的一切,卻仍然能為了自己無法成為的那二字發(fā)狂。 縱然明白柳靈畫是要為自己和女兒爭取時間。 縱然明白柳靈畫所作所為是為了當(dāng)初不敢?guī)h(yuǎn)走高飛的自己。 丈夫? 哈哈…… 丈夫! 竺允道的鼻頭不覺一酸。 良久,才將這一切的事情暫且拋諸腦后,真真正正地閉目養(yǎng)神去了。 * 待到怒氣沖沖的李鴻歲平復(fù)了心情后,方才發(fā)現(xiàn)自己早又坐在偌大的書房當(dāng)中發(fā)愣。 發(fā)愣嗎? 他忽地想嘲笑那權(quán)傾天下、一人之下的宰相──如此的自己。竟然能為一個女人傾心……以致女人死去的多年后仍無法從過去的一切中脫逃。 他的嘴角忍不住揚起。 這,也挺有趣的,不是嗎? 或許,他正在自己的人生當(dāng)中進(jìn)行一場游戲,一場名為逃脫牢籠的游戲??醋约壕烤沟没ǘ嗌贂r間才能逃脫柳靈畫給自己建筑的牢籠,又或者是自己給自己關(guān)進(jìn)去的牢獄? 李鴻歲兀自慢條斯理地?fù)u了搖頭,而后又自顧自地流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笑什么呢,宰相大人?」 李鴻歲聽著那沙啞的聲音,微微將自己的微笑變了意涵,而后將雙眼投射在來人臉上。 那人皮膚粗糙,但卻不像是歲月所留下的痕跡,而那對略小的眼睛則非是炯炯有神,而是一股帶著逼迫人的壓力。 李鴻歲在那人的直視下波瀾不驚,倒像是面對尋常的訪客一般神色自若:「錢中樞,久歷沙場,你卻是沒變?!?/br> 「你卻不若家鄉(xiāng)一般憨厚了,老狐貍?!?/br> 「你我同鄉(xiāng),遠(yuǎn)在這天子腳下的京城相府,你在說什么呢?」李鴻歲笑了笑,道:「怎么,把我的人砍翻了?怎么沒人通報一聲?」 「他們還有命被我砍第二次?」錢中樞露出了輕視的表情,道:「倒是你身邊那倆門神,怎么不見了?不怕我一桿槊把你戳翻?」 李鴻歲聽了大笑:「你那短槊恐怕刺不進(jìn)我這滿腹黑腸!……明人不說暗話,老錢,這次又怎么了?」 「就別親暱地叫,」錢中樞冷笑一聲,道:「任誰都曉得你李鴻歲恨透了十?dāng)?shù)年前的那場叛亂和反叛的所有人,你可別跟我說你忘了我也參與其中!」 李鴻歲對于錢中樞的這話表現(xiàn)地倒是輕描淡寫:「我可沒忘??!你不是在參與叛亂前就被那僭越稱帝的番邦封為藩王了嗎?」 「喔,」錢中樞嘴角一斜:「你不說我都忘了??!那叫什么王?魯屠王?……」 「盧屠王?!估铠櫄q糾正:「那時你們的動向竟然盡被我天朝掌握,但卻沒有人有一網(wǎng)打盡的意思,真是可笑?!?/br> 錢中樞笑了:「還不多虧那個前宰相盧道因?他可也不是省油──的燈,卻是盤踞了整個朝廷十之有三的勢力,本想坐山觀虎斗、再來個坐收漁翁之利,想不到卻是下錯棋了。」 李鴻歲聽著,也笑了:「若不是那蠢貨下錯棋子,怎么還有我和內(nèi)人活命的機(jī)會呢?」 錢中樞一皺眉,而后又立即語帶挑釁:「但是她可死了?!?/br> 李鴻歲的眉頭動了一下,表情依舊淡然:「她算是因病而亡。且不說那場禍?zhǔn)氯绾危@十幾年你倒是混得好,連番邦都不想認(rèn)你這藩王,可說算是過街老鼠了?」 「哈哈哈……」錢中樞大笑:「好,就且不說那場禍?zhǔn)?,還得多虧當(dāng)今的皇上不愿追究……又或者說那牽連者甚眾,才讓我姑且悠哉地活到了現(xiàn)在,但這也是你想逼迫當(dāng)今皇帝退位的原因,不是嗎?」 「是啊?!估铠櫄q笑了,他乾脆地承認(rèn)道:「你那處十年生聚,我這也準(zhǔn)備地充足,既然兵、糧、財都皆備了,那么事成之日亦是不遠(yuǎn)。」 錢中樞道:「但我好歹是要替我十?dāng)?shù)年前的些許同袍和頂頭上司報仇,你卻是只要讓皇帝退位……」 「這有什么差別嗎?」李鴻歲笑道:「怎么?我可不記得你像那高頭大馬的鐘自一般拘泥于這等小事?!?/br> 「先退、后殺?!瑰X中樞兀自大笑:「是沒有差別!然而事成之后,你李鴻歲也會圖思著一山不容二虎,而后藉口將我們這些過往的叛臣賊子一個個趕上絕路吧!」 「喔?」李鴻歲似乎對錢中樞的這些話感到興趣:「何以見得?」 錢中樞冷哼一聲,而后嘲諷道:「對一個同鄉(xiāng)、共謀者說出這樣的話,你不會也變愚蠢了吧?宰相大人?」 李鴻歲一勾嘴角:「對于一個同鄉(xiāng)、共謀者問出這樣的問題,流浪的盧屠王、昔日人稱鐵豹子的鐵校尉,你不會壞了腦子吧?」 兩人的雙目對視良久,而后各自大笑了起來。 「欲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我們既是同鄉(xiāng)、又是共謀,錢中樞,你想要的是什么?……」李鴻歲道:「我不認(rèn)為你有吞盡天下的愚蠢野心?!?/br> 「是啊,這天下如此之大……就算想吃下,還不撐得要吐出來!」錢中樞笑道:「但你也知道我不是什么安分的傢伙!李鴻歲,殺了皇帝后,我就要去塞外了。」 「喔?塞外?」李鴻歲大感好奇:「怎么?想去逍遙了?」 錢中樞笑道:「你說我這盧屠王既然成了過街鼠,怎么不把藩王變成番王呢?」 李鴻歲笑瞇了眼道:「若此,可當(dāng)真塞外逍遙了?!?/br> 錢中樞哼了一聲,道:「然而事成之后你我再不相干,卻又恢復(fù)了同鄉(xiāng)的身分。屆時若是邊疆有什么萬一,我也會不客氣揮軍南下──」 「且慢?!估铠櫄q抬了抬手阻止:「這一切都是事成之后的后話,萬一大事不成,你我都死無葬身之所!」 錢中樞冷笑一聲,道:「你怕了?」 「李鴻歲何曾畏懼?」 「這卻不知宰相大人的心胸如此堅硬……而我此次前來也并不是要和你說這些廢話?!瑰X中樞半帶逼問的語氣道:「李鴻歲,你,當(dāng)真準(zhǔn)備好了?」 「異族此次絕抵不過我朝高手,此后大宴,就會是當(dāng)今皇帝的餞別宴……一如十?dāng)?shù)年前?!估铠櫄q道:「我這早已萬事皆備?!?/br> 錢中樞冷笑一聲:「就連那柳紅凝被牽扯進(jìn)來你也無所謂?」 柳紅凝! 李鴻歲雙眼一瞠,怒目直視錢中樞:「你,又知道了些什么!」 錢中樞此話一出,原本只是暗濤的相府書房內(nèi),頓時波瀾涌現(xiàn)! * 楚沉風(fēng)聽著柳紅凝幾乎是滔滔不絕地說著自己過去的事,一面自己從前的疑問也慢慢明朗了起來。好比說在盧徹家宅時聽到的那席對話、又或者從前三人交談時,為何柳紅凝多少也對皇城之事知道地頗深等等。 而當(dāng)一個又一個的話題換過,也是不覺時間流逝。當(dāng)杜旬飄再度回到這個房間時,兩人正巧聊起了墨軒雪的祖父墨老將軍。 「喔?這么好的興致??!」 杜旬飄大搖大擺地走了進(jìn)來,看見兩人聊得正開心──應(yīng)該說,柳紅凝聽故事聽得正起勁,便笑嘻嘻道:「我今日進(jìn)城,就有看見墨老將軍喔!」 楚沉風(fēng)皺了眉:「墨老將軍也在?」 杜旬飄嘆了口氣:「正和冀老師父談話呢?!?/br> 柳紅凝道:「談話就談話,杜大哥是嘆什么氣啊?」 杜旬飄聳了聳肩:「我若說出來,楚兄回頭不把那許太醫(yī)給宰了才是?!?/br> 楚沉風(fēng)道:「喔?為何?」 「此乃皇城之事……」杜旬飄道:「紅凝,抱歉啦!我和楚兄得先借一步說話?!?/br> 「噢,不要緊。」柳紅凝笑道:「聊了快一天我也乏了,晚些我也該早點休息、免得來日使不上力氣,你們儘管說去吧!」 楚沉風(fēng)和杜旬飄離開前,各自再度回頭看了一眼乖乖躺下去休息的柳紅凝后,便闔上門離去。 杜旬飄挑的,是這客棧最為熱鬧的廳堂。 「什么事?」楚沉風(fēng)的聲音輕而易舉地被周遭的嘈雜聲蓋了過去,但這并不妨礙兩人之間的談話。 杜旬飄的神色有些凝重:「許太醫(yī)似乎知道了紅凝的來歷,并且也將事情稟告了陛下和殿下?!?/br> 「你是指……竺師父口中的『託付』之人……也就是紅凝的雙親真實身分?」 杜旬飄點頭道:「本想著師父不說,我們也不好多問。但此事體大……」 楚沉風(fēng)打斷了杜旬飄的話:「是誰?」 「師父的舊情人,也就是被追封為公主的已故郡主……」杜旬飄仔細(xì)地觀察著楚沉風(fēng)的臉色:「是柳紅凝的親生母親。」 楚沉風(fēng)表情雖然尚稱沉穩(wěn),卻已是吃驚:「紅凝是姨母……的孩子?」 杜旬飄點了點頭,道:「當(dāng)初郡主和師父兩情相悅卻不得成眷屬的事情你也大致有耳聞吧?」 「沒錯。只是每每姨母以命婦身分入宮時,總還與他人說著自己的婚嫁無可挑剔……」 「是無法挑剔吧。」杜旬飄道:「我聽冀老師父說了,郡主痛恨李相,是以才將紅凝順勢託付給師父。」 「若此……」楚沉風(fēng)的面色有些凝重:「不知紅凝若曉得了,又會是如何的情景?」 杜旬飄無奈道:「是好、是壞,答案已昭然若揭,且不說那次我們都在場時,紅凝對李相冷言冷語吧!就連我們在路途上偶有談到相關(guān)之事,她也是氣得七竅生煙……」 「清官難斷家務(wù)事。」楚沉風(fēng)淡淡地給了個雖然老套卻又中肯的評語:「但那是許太醫(yī)說的對吧?……我沒記錯的話,當(dāng)初給姨母接生的太醫(yī)就是許太醫(yī)不錯?!?/br> 「嗯。」 楚沉風(fēng)繼續(xù)道:「依照那奴才的個性,恐怕也早已告知李相……」 杜旬飄皺了眉:「但李相目前看來卻還沒有所行動?」 楚沉風(fēng)靜默了會,道:「不可能沒所行動?!?/br> 「你有什么見解?」杜旬飄眼睛稍稍一亮,如此說道。 楚沉風(fēng)道:「我想他肯定想著在這京城內(nèi)紅凝再如何也在他的掌握之中,那么有危險的人……自然會是竺師父。」 杜旬飄眼看就要站將起來:「我去查查!」 「且慢!」 楚沉風(fēng)一聲低喝,阻止了杜旬飄的動作:「依照李相為人,竺師父再如何,在這與異族正式交手前也絕不會有事?!?/br> 「但所謂的有事與否只是性命干係吧?」杜旬飄略顯不滿。 楚沉風(fēng)斬釘截鐵地否認(rèn)道:「不。我在朝中、私下都與李相接觸過,至今也有近十年,李相是個處處務(wù)必『求明白』的人,他總過于執(zhí)著些自己的原則……就算罪證確鑿了,他也喜好讓人當(dāng)面對質(zhì)?!?/br> 杜旬飄道:「你的意思是,等到與異族交會過后,李相會讓師父和紅凝三人相會、然后揭明真相?」 「沒錯?!钩溜L(fēng)道:「就算李相在這官場上總表現(xiàn)地高深莫測、彷彿局外的觀棋者,但是對于自身之事卻不然?!?/br> 杜旬飄無奈地笑了笑:「看來陛下和殿下對你的教育真是不遺馀力……」 楚沉風(fēng)輕哼一聲,道:「相人之術(shù)你自己也有一套不是嗎?不然怎么每每執(zhí)行任務(wù)時無論何處都能游刃有馀?」 「那也是師承之故吧!」隨便搪塞了句話后,杜旬飄順勢拉回了話題道:「所以,現(xiàn)下便是瞞著紅凝?」 楚沉風(fēng)道:「不,是后發(fā)制人?!?/br> 杜旬飄再問道:「是后發(fā)制人還是待機(jī)而動?」 「都可以。不過,這次你進(jìn)皇城,不會只是聽見這事吧?」楚沉風(fēng)道:「姑且不論陛下和殿下的反應(yīng)如何,我想若是墨老將軍也入皇城了,總不是只說我皇家的家務(wù)事?!?/br> 「是啊?!苟叛h一嘆,說話的音量又更低了些:「這次異族恐怕是有備而來?!?/br> 「他們難不成想重演舊事?」楚沉風(fēng)嘴角一勾,輕嘲道:「當(dāng)今陛下可不像遜帝那般不明,當(dāng)初雖然放過了許多亂臣賊子,但這十?dāng)?shù)年間卻也部屬了不少東西?!?/br> 杜旬飄皺眉道:「這雖然也是要點,但身為比武一員的紅凝被下毒一事,卻不是由于在棲鳳城的衝突,亦不是紅凝現(xiàn)在身分的緣故。」 楚沉風(fēng)聽了面色微微一變:「所以,他們得知的結(jié)論是?」 「我們彷彿被矇在鼓底一般??!」杜旬飄道:「早在許太醫(yī)說出那件事前,墨老將軍、冀老師父,甚至陛下和殿下就都已知道紅凝的身分了。」 楚沉風(fēng)的語氣有些急:「為什么?」 「墨老將軍說,他曾在師父帶走紅凝時攔過路?!苟叛h道:「而本知師父和紅凝生母情感的陛下和殿下也自是知道,只是睜隻眼、閉隻眼……然而這事本是要藏地最深的秘密,卻不知為何洩漏到了那些包藏禍心的賊子那處?!?/br> 「喔,」楚沉風(fēng)的語氣陰陰地:「從皇子皇孫下手嗎?……若是如此,那紅凝可是個千萬好的目標(biāo)?!?/br> 「所以你的處境也堪憂啊?!苟叛h道:「說不準(zhǔn)他們也想對皇孫下手呢,楚兄?!?/br> 「要說下手的價值,」楚沉風(fēng)不以為然:「我不認(rèn)為區(qū)區(qū)一個只和帝王家有所聯(lián)系的上京侯會比與帝王家、宰相有共同聯(lián)系的女子還要貴重。況且多年前的波瀾或許比我們想像中的還要大,不是嗎?」 杜旬飄點了點頭,道:「若是如此,那么那個墨少公子墨軒雪的出現(xiàn),也不會讓人覺得奇怪了?!?/br> 聽到了墨軒雪的名字,楚沉風(fēng)只是冷道:「那可真是及時雨?!?/br> 杜旬飄道:「但這點我就納悶了。我們都被矇在鼓底也就算了,但這件事情究竟是多早就開始有人注意起的?是在最近?還是在盧徹那時,你們與墨軒雪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聽到了杜旬飄的疑問,楚沉風(fēng)的臉更沉:「若是從那時候就開始有了端倪,恐怕事情還真不簡單?!?/br> 「或許……」 楚沉風(fēng)打斷了杜旬飄的話:「或許,我該親自去問問陛下或者殿下?!?/br> 看著楚沉風(fēng)那不太好的臉色,杜旬飄終究沉默了下來。兩人隨后又稍微聊了一會兒,方才又回去探看紅凝。 想當(dāng)然爾,柳紅凝在自己的房間內(nèi)躺了老半天也睡不著,說什么「乏了」也只是體貼讓兩人出去好談話的藉口。這會正想試試能不能下床溜搭時,卻正巧被楚沉風(fēng)和杜旬飄二人逮了個正著,于是三人又各自笑鬧了一陣,方才把這漫長的一天作了尾聲。 * 那是個極其莊嚴(yán)的殿堂。 在皇城內(nèi),無論是哪個宮殿都是如此莊嚴(yán)肅穆,然而這一切的景色看在楚沉風(fēng)眼中早是習(xí)以為常、無關(guān)緊要的背景。 「臣孫參見皇上、兒臣參見太子殿下?!?/br> 才依著禮節(jié)要拜倒在地,神色肅穆的天子便伸手阻止道:「孫兒,免禮?!?/br> 太子看了天子一眼,才對楚沉風(fēng)道:「我兒近來少入宮請安,今日怎么有空過來?……況且距離比試之時,也近在眼前了。」 楚沉風(fēng)低著頭對著自己的父親──太子說道:「兒臣入京后沒日日來請安有失禮規(guī),然而惦記著陛下、殿下近日應(yīng)比往常更加繁忙,再者為了比試之事得勤加練習(xí),因此便沒入宮請安?!?/br> 「然則孫兒此番前來,定有用意?!固熳用C穆的神情緩了些許,而后露出了不易見的微笑:「可是有事想問了?」 「臣孫想問關(guān)于皇姨母……文懿公主的事情?!钩溜L(fēng)一個字、一個字清楚地說著:「對皇姨母的女兒的計究竟是什么,又、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這事暫且不論吧?!固熳訐]了揮手,道:「那時你自請到南方歷練時,杜旬飄早已潛伏在盧賊身旁多時……」 楚沉風(fēng)靜靜地聽著,另一面卻也注意到了身為父親的太子神色,似乎有那么些不對勁? 「李鴻歲想早一步除去盧徹一事,朕自是心知肚明,但朕卻沒料到他竟會去找允道幫忙,還牽出了靈畫的女兒這事……」天子說話的速度不快,但字字卻清楚明白、且似乎語帶玄機(jī)。 「靈畫的女兒」這樣的詞匯可以簡單也可以復(fù)雜,但當(dāng)楚沉風(fēng)的疑惑還沒完全打心底浮起之時,天子接下來的話便讓他將要升起的疑惑消散。 天子繼續(xù)道:「當(dāng)時我和皇后本屬意讓靈畫下嫁允道,畢竟他二人情投意合,而且允道立功甚多、在朝野間的名聲蒸蒸日上,是個足以讓人放心託付女兒的好青年……然而靈畫和李鴻歲成婚一事,卻是遜帝賜婚的?!?/br> 遜帝賜婚? 所以,當(dāng)時候卻是李鴻歲動了什么主意才抱得美人歸? 楚沉風(fēng)的表情依然,卻在心底起了些波瀾。 「那時我雖為靈畫父親,本欲阻止這樁婚事,但君命難違……」說到這里,這權(quán)傾天下的天子也不禁嘆息:「我視靈畫為己出,而做父親的,又怎么希望自己的女兒如此不幸?」 三人在那莊嚴(yán)肅穆的殿堂上就這么沉默著。良久,還是由天子開口道:「沉風(fēng)?!?/br> 楚沉風(fēng)聽了立即單膝著地、抱拳應(yīng)道:「臣孫在?!?/br> 「靈畫雖非朕親生,卻是朕最疼愛的孩子。」天子的神色冷然:「身為一朝天子不能因私情而壞了國家大事,但是,你必須替你姨母報仇?!铠櫄q恨朕當(dāng)初沒將亂臣賊子一併掃盡的事情朕也是心知肚明……」 李鴻歲對堂堂天子懷有異心! 楚沉風(fēng)聽了這話不禁心中一凜──過去,究竟還有多少事情是他所不知道的! 如今聽來,肯定非常、非常地多! 「當(dāng)年亂軍之源乃是宰相盧道因勾結(jié)外族意圖奪權(quán),而今日外族來朝,亦是另有目的!」天子的聲音宏亮:「我堂堂天朝,昔日寬宏、不代表今日亦容得下他等放肆!」 楚沉風(fēng)生來,從自己的祖父為王、直到登基成帝,都沒看過他這般聲色俱厲的模樣,但這可是為了死去的姨母?或者……是為了整個朝堂、整個國家容忍十?dāng)?shù)年的恥辱和怒氣? 楚沉風(fēng)不明白了。 所以他只能清楚且明白地接受眼前的指示── 「沉風(fēng),秉退外族,讓他等見識見識我朝之權(quán)不容覬覦!」而后堂堂天子放緩了聲音,道:「并且,務(wù)必保住靈畫所留下的,唯一的血脈?!?/br> 楚沉風(fēng)愣了。 但原先緊繃的心卻也舒緩了開來。 他的皇祖父,可還是當(dāng)年的那個皇祖父。 雖今朝貴為天子,但卻仍重情重義……這是他楚沉風(fēng)自懂事以來,最為尊重當(dāng)今天子的一點。 便是權(quán)位更迭,依然是當(dāng)時在王府的那位……一家之主。 「諾!」楚沉風(fēng)朗聲道:「楚沉風(fēng)定不辱皇命!」 「平身吧!好孫兒……」天子緩緩閉上了眼睛,而后又張了開來:「你與墨軒雪可是照過面了?」 墨軒雪? 為何會提到他? 「是?!钩溜L(fēng)起身道:「柳紅凝遭異域之毒──七魄香之害時,最后是由墨軒雪所救治。」 天子點了點頭,對著身旁的太子說道:「你安插的這步棋頗好?!?/br> 「父皇過譽(yù)了?!固庸笆值溃骸高@次外族來朝本是連環(huán)計中的一步,墨老將軍與其孫兒愿鼎力相助方是有功。」 「誰功誰過朕心中自有思量。」天子揮了揮手,而后對著楚沉風(fēng)說道:「唯日后那場比試,萬不能讓靈畫的孩子上場,懂嗎?」 「臣孫亦有此打算?!钩溜L(fēng)道:「在途經(jīng)棲鳳城時,臣孫和杜旬飄、柳紅凝等三人就暫且有和那幫外族交手過,心中自是有底……若臣孫和杜旬飄再盡上十二分力氣,想必紅凝是可以不用上場比試的?!?/br> 「不?!固熳拥溃骸覆恍枰愣吮M如此氣力?!?/br> 楚沉風(fēng)一愣,不明白天子所說的話。 太子看了自己身為天子的父親一眼,而后補(bǔ)充道:「墨軒雪那孩子會幫忙。這件事為父已遣人處理。」 楚沉風(fēng)道:「但,兒臣記得那名單上可是早已昭告的?」 「這點便無須擔(dān)憂?!固拥溃骸干頌楸任湟粏T竟然中異域之毒一事亦定是能使他們蒙羞,再者此為我朝疆土,他們就算不肯,也得答應(yīng)。」 楚沉風(fēng)道:「兒臣明白了。」 「既然明白,那也便是如此。」天子道:「朱閱可是與朕說過,墨軒雪那孩子英雄出少年,文采了得、武功亦是不容小覷……」 似乎稍微明白了天子語中意涵,楚沉風(fēng)當(dāng)下立刻垂首道:「臣孫慚愧?!?/br> 「你過于心急了,沉風(fēng)。帝王之家不需在文武上成為人中人?!固熳勇龡l斯理地道:「權(quán)、勢、術(shù),對人的『兵法』遠(yuǎn)比立于人之上還要重要得多……明白嗎?」 「臣孫……明白。」楚沉風(fēng)垂首,只感到背上發(fā)寒。 只見天子擺了擺手,道:「但你這次自請南方歷練過一回,倒也是磨去不少傲氣,朕甚感欣慰。沉風(fēng),朕可是對你寄予厚望。」 「臣孫承蒙陛下厚愛,由衷感激。」楚沉風(fēng)立刻又是單膝著地、行了個君臣之禮,而后又道:「皇祖父過譽(yù),那亦是先生、師父們教導(dǎo)有方?!?/br> 「平身吧?!固熳狱c了點頭,而后將視線轉(zhuǎn)到了太子身上:「這些日子倒還是不要緊,但數(shù)日后的大宴務(wù)必謹(jǐn)記前車之鑑。」 太子雙手一揖:「兒臣明白。」 只聞天子寒笑了聲,道:「那些外族雖不懂禮法、看似沒有什么規(guī)矩,但腦子可比想像中還要頑固得很……朕便覺得這次的大宴定又是精彩萬分!」 太子道:「請父皇放心,不只皇城,京城周圍及邊疆亦盡皆部屬完成,若他們有所妄動,不但里頭的來使和他們的公主插翅難飛,就連他等的根源亦會被連根拔起!」 這,不會是要興起戰(zhàn)爭吧? 楚沉風(fēng)聽了這席話后不禁一愣。 若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異族真要興起禍?zhǔn)?,恐怕真有滅頂之?zāi)的,是他們?!氲竭@兒,楚沉風(fēng)的心更加緊繃了。 原本入宮只是想問問關(guān)于自己猜測的「連環(huán)計」是否為真,但料想不到雖然自己并沒有得到正面的回答,卻得知了更加驚為天人的消息……而這事已不是當(dāng)初自己和杜旬飄所猜測的這么簡單。 當(dāng)然回到客棧后,也得以「不被告知」這等算不上謊言的理由來告知對這事同樣納悶的杜旬飄了。 天子道:「這事便到此作罷,國務(wù)繁忙,不能再作家常間談了。」 原來剛才那令人驚駭?shù)南⒕怪皇恰讣页ig談」嗎?……楚沉風(fēng)的肩頭不禁感受到沉重的壓力。但滿腹心事的他也只能再度跪下,恭敬地道:「臣孫恭送陛下、兒臣恭送殿下?!?/br> 在自己垂下的視線當(dāng)中,天子和太子的腳步移動到了殿堂出口,在楚沉風(fēng)還沒來得及整理自己復(fù)雜的情緒時,只聞耳邊一道沉沉的聲音如悶雷般打進(jìn)了自己的耳中── 「孫兒,你近來的情緒……是否略過于表露無疑了呢?」 莊嚴(yán)肅穆的天子淡淡地看了自己優(yōu)秀的嫡孫一眼,而后邁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