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二十五mygirl

    一早醒來的時候，罌粟已經(jīng)不在身邊。

    伸向一旁的手撲了個空，章梓言猛然清醒，大冬天的掀了被子連鞋也沒穿直奔下床，慌急的腳步帶著如在夢中似的不確定感，直到在書房聽見細(xì)微的聲響，停下，深深呼吸，才看向房內(nèi)……

    白白安靜坐在書房的木質(zhì)地板上，低垂著眼眸，手里翻著厚厚的樣品書。

    章梓言緩了緩呼吸，默然而專注的凝視著。

    她低垂的小臉神情柔和，隨意披散在肩后的黑發(fā)隨著她微微偏頭的動作絲絲滑落，她于是伸手把發(fā)絲別到耳后，一點(diǎn)點(diǎn)也沒分散她的注意力。今天的她穿了件米白色的上衣與七分褲，更加襯得她膚色柔膩溫潤，在窗外撒落的光線中顯得格外柔美而虛幻。

    今天的陽光難得的晴朗，從斜射入窗暈在木地板上的亮度就可窺見一斑。只見白白縮了縮被太陽直照的小腿，在避開光線的同時抬頭看見佇立在門外的梓言，意外而不解的呆愣了下，接著抿出一抹欣喜的笑容，朝他招手。

    章梓言順從的進(jìn)了書房，在她身邊坐下，亦不動聲色的擋住了大部分的陽光。

    「梓言，你看這個，」白白指了指那放在地上她正翻閱的樣品書，那是一本窗簾花色的目錄，「這是我前幾天跟一個認(rèn)識的設(shè)計(jì)師借的，我們之前不是在討論說要換一下書房的窗簾嗎？」

    他點(diǎn)頭，短暫停留在書上的目光又移回她身上。

    「我翻了一早上，覺得這個不錯……」白白說著，然后又向前翻了幾頁，「還有這個，但這個的花紋比較復(fù)雜，好像不夠清新。你覺得呢？」

    話說完好半天卻沒得到回應(yīng)，白白狐疑的轉(zhuǎn)頭卻發(fā)現(xiàn)章梓言一逕盯著自己看，似乎沒聽進(jìn)去她說了什么，不由得好氣又好笑，還拍了拍他，他才回神。

    「你決定就好。」

    欸，有在聽嘛……白白恍然后隨即瞪眼。「那算了?！谷缓笃差^不理他。

    章梓言對她鬧彆扭的模樣一點(diǎn)也不生氣，反而笑起來，像這時才真的從夢中睡醒似的，多了幾分活力。

    摟過她，章梓言討?zhàn)埥忉專骸肝业囊馑际?，只要是你選的我都覺得好看。」

    白白還是不理他，嘴角卻微微上揚(yáng)。

    「罌粟……」

    那聲叫喚，不是無奈、也不是無措，更沒有不耐煩，白白卻瞪大眼睛看著章梓言，半是懷疑半是訝異，接著竟紅了臉。

    他這是在……撒嬌嗎？可是他本人顯然并無自覺。

    「怎么了？」

    被這么一問才發(fā)現(xiàn)自己盯著他看了太久，白白咳一聲，「沒、沒事?！闺S即再度翻起那本目錄，試圖轉(zhuǎn)移自己莫名其妙的臉紅。

    梓言撒嬌為什么她要臉紅?。康@樣無意識的向自己撒嬌好像是第一次吧……梓言他從認(rèn)識以來一直都是以年長者的身分在自己面前指引，從來只有沉穩(wěn)、包容，就算指責(zé)或發(fā)怒也像思考過后才行動……今天這樣，情緒不自覺的流露，就算是在自己面前，也是少之又少啊……

    「罌粟，你剛才說的那兩個花色，我覺得第一個不錯，就那個吧？」

    「……??？喔，你真的覺得好看嗎？」

    章梓言揉揉她的頭，「看了幾頁之后證明你的眼光很好。」

    白白笑了，「好，那就這個吧！嗯……那我還要連絡(luò)savarna來量窗戶，你想什么時候比較方便？下星期二如何？」

    注視著罌粟甜甜的笑著，轉(zhuǎn)身去拿矮桌上的名片，章梓言輕輕靠過去，就這么把頭偎在她的背后，靠著不動了。白白莫名所以的微微側(cè)頭，卻看不清楚半埋著臉不說話又看不見表情的梓言。

    果然，有點(diǎn)怪怪的……

    「……這就是家的感覺嗎？」

    還沒問，章梓言呢喃似的低語帶著疑惑，不知道為什么不想驚動此刻的他，白白于是保持著這看不見他表情的姿勢專心聆聽。

    「像這樣，有人一起討論房子里的裝潢擺設(shè)、一起出門買衣服買日常用品、一起做家事或準(zhǔn)備晚餐……這樣，就是家的感覺嗎？我不是很清楚……我沒有和『家人』相處的過去……」

    話說了一半才猛然驚覺這一點(diǎn)的章梓言懊惱而不自然的住了口。他到底在說什么啊？剛才那些話的意思，不就是擅自把罌粟當(dāng)成『家人』嗎？她……會怎么想呢？都是因?yàn)樽隽四切舻年P(guān)係……如果罌粟……如果她不認(rèn)為自己是他口中的『家人』……那……

    注意到身后突然安靜下來，白白感覺奇怪的想要回頭，他卻不讓。

    「梓言？怎么了？」白白很擔(dān)心，因?yàn)椋ブ约阂陆堑氖衷陬澏栋。?/br>
    「我……」不論大小事都思慮周到的腦袋不管用了，竟然沒能說出任何完整的話來說明或含糊過去……

    白白卻在這時硬是轉(zhuǎn)身面向他，展臂將他抱進(jìn)懷里──

    「沒事的……梓言，沒事的……」她一面低聲安撫，一面還輕輕拍他的背，像在安慰小孩子一樣。

    章梓言先是愣住，理解了罌粟這個動作的含意后想笑，卻沒想到眼眶先泛了紅……

    在夢里面，那個縮在棉被里偷偷哭泣的年幼時的自己，一直、一直沒有任何人來安慰啊……

    那時的鼻酸，竟像穿透時光，讓此刻早已距離幼年太久的自己忍不住模糊了視線。他埋頭在罌粟懷里，感受她一下下的拍撫，溫柔、柔軟的浸潤自己以為沒受傷的心。

    「我……跟你說過，我是孤兒吧?！?/br>
    沙啞的聲調(diào)在他輕輕推開自己時響起，離開了他的顫抖的身體，雙手卻被他牽住，像攀住浮木，才有勇氣繼續(xù)說下去……白白為這樣的感知心疼不已。

    「嗯。」于是回握，輕輕摩娑他微涼的手，無聲撫慰。

    「從我有印象開始，就已經(jīng)是『自己一個人』了……」

    是幾歲的時候呢？已經(jīng)記不清了，只有冬天時的寒冷，到如今依然清晰。

    「章梓言？為什么你叫章梓言？」一個身材又胖又魁的小男生擋在梓言面前，疑惑又好奇，「我們都姓葉，為什么你姓章？」

    「我、我不知道……」小小的梓言很害怕，囁嚅著說。

    「笨吶！文mama不是有說過有些人是爸爸mama不要被丟掉的嗎？像這樣的就有名字啊！」另一個年紀(jì)比較大的小女生說。

    「啊……那章梓言好可憐，他有爸爸mama，他的爸爸mama卻不要他喔？」

    「你管他這么多，反正在這里大家都一樣啦！」

    小梓言看看這個人、看看那個人，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小小年紀(jì)的他還聽不懂他們說的是什么意思，但是『不要』、『丟棄』的字眼，已經(jīng)深深烙進(jìn)幼小的心靈里……

    「葉爸爸……」站在育幼院負(fù)責(zé)人葉明彰面前的梓言已經(jīng)8歲了。

    「梓言，今天來了一對夫妻想收養(yǎng)個男孩回去，你為什么不出去看看呢？」葉明彰聲音和藹而耐心，梓言卻怎么樣都一句話不說。

    許久，他嘆了口氣，摸了摸男孩的頭后讓他出去了。

    章梓言回到自己的房間，跟自己同寢室的男生今天被人收養(yǎng)搬走了，他一頭鑽回床上，不去想阿森跟那對夫妻離開時臉上的期待與笑容。

    他憋著小臉忍了很久，還是忍不住小聲哭了起來。

    他已經(jīng)長大了，知道那年大家說他是『父母不要的孩子』是什么意思……但是，他有名字啊，所以……如果有一天他爸爸或mama想把他帶回去卻找不到他了，那要怎么辦？

    他不走！他不要被任何人收養(yǎng)！

    「梓言啊，來這里?！?/br>
    「葉mama?！?/br>
    一晃眼，梓言已經(jīng)15歲國中畢業(yè)了，像他這么大的孩子，已經(jīng)不太可能被人收養(yǎng)，他就這樣跟少數(shù)沒被收養(yǎng)的孩子們在育幼院住下來，上高中之后他也可以去打工了，可以幫忙分擔(dān)育幼院的支出。

    「你的學(xué)費(fèi)、生活費(fèi)夠用嗎？要不要葉媽再拿一點(diǎn)錢……」

    「不用了，我學(xué)費(fèi)已經(jīng)繳了。我會去賺錢，葉媽你不要擔(dān)心?！?/br>
    看著眼前頭發(fā)花白的婦人，梓言語調(diào)淡淡，眼里卻寫滿孺慕與早熟。

    「好孩子，你聰明又認(rèn)真念書，還好是考上公立高中，不然得多辛苦……年紀(jì)小小就要去賺錢，是葉爸葉媽對不住你們……」

    育幼院開銷大，在越來越少人資助的情況下，近幾年已不再收容孤兒，只剩下梓言和幾個孩子而已。雖然如此，生活還是過的十分艱辛。

    「葉mama，如果當(dāng)年沒有你們幫助，我和阿森、敏卉還有其他孩子早就死在街上了，也不會有人被收養(yǎng)、有正常家庭生活的可能?！顾皖^，「我們都很感激你們?！?/br>
    7年，足夠讓一個孩子長大、明白誰才是對他們好的人，也足以掐滅所有渴望親生父母出現(xiàn)的盼望……他已經(jīng)不是過去那個偷偷在被子里哭泣的小男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