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雨清的母親和繼父都是從南方的一個小城里出來的。

    巫惠敏18歲那年考上了京城的舞蹈學(xué)院。賀峰則是在珠叁角發(fā)家，后來產(chǎn)業(yè)轉(zhuǎn)型才去京城發(fā)展，然后遇到初戀巫女士。

    賀峰知道繼女要去廣州過年，直接將他在那里的房產(chǎn)鑰匙給了巫雨清，讓她好好玩。

    巫雨清沒有按計劃去繼父的房子里住。

    專車早早停在白云機場，宗政航和巫雨清下機后直接去了宗政家的房子里。

    宗政航給巫雨清的理由是知道他們要去南方過年后，他立刻派人收拾了住宅，一切都準備好了。而岳父的房子肯定要等他們過去打開門后才能找人打掃，不夠方便。

    巫雨清沒說什么，她習(xí)慣了。

    他越成熟，越會將自己盛氣凌人包裝得圓融妥帖。

    巫雨清總在第一時間嗅到他涂在鏈條上的粉色油漆，怡人的香甜掩蓋金屬的腥氣，二者在話音落下后混合成腥甜，她囫圇咽下。

    春節(jié)逃得過家宴、朋友聚餐、同學(xué)聚會，逃不過人情往來的拜年問好。

    宗政航和巫雨清的工作手機在春晚開始前就一直在響，這份熱鬧從除夕持續(xù)到初四。

    早上10點半，有人給宗政航打電話，他起身離開臥室，不想打擾巫雨清的睡眠。

    他們昨夜應(yīng)該算得上守歲，都沒睡。

    巫雨清睡得沉，待宗政航回到床上，她的睡姿也沒變，左手壓著被子，右手舉過頭頂。?fádìáń.?ǒ?(xfadian.)

    宗政航忍不住笑，用目光檢查她左手腕和眼皮上的蚊子包——廣州給她的新年禮物。讓他牛年的第一份外賣是藥店的驅(qū)蚊止癢花露水，為湊夠起送費他還買了盒暖宮貼。

    被叫醒的感覺像是被人從死亡中撈起，有種再世為人的恍惚感。冬季慣常的陰天，窗簾早被拉開，看天色已是午后，陽光冷暗。

    這房子巫雨清上輩子住過。宗政航來廣州出差，又是會議又是學(xué)習(xí)，時間挺長，干脆讓巫雨清也過來。他主要住單位安排的酒店，但時不時來找她。

    那是夏末，夜雨多，他來的時候手里總有一把傘。屋外雷聲陣陣，雨澆在玻璃窗上，大自然的白噪音襯得室內(nèi)格外靜。

    巫雨清準備吃打包回來的漢堡。她下午去商場散心，沒有買東西回來。手表、鋼筆、寶石、裙子、口紅，她有很多，買再多也只是增加家政的工作。

    想去看電影，又覺得最近的片子不值得浪費時間。

    她想起mama。鞋子、靚衫、包包、香水，mama滿載而歸時總是笑容滿面，招呼她看這些哄人高興的新東西。

    巫雨清一直覺得自己長大后也會這樣拎著大包小包，在周末取悅自己。她沒想到連這樣簡單的設(shè)想都沒做到。

    貴婦生活是多少女孩的夢想，吃吃喝喝買買買，按時醫(yī)美無憂無慮。

    我應(yīng)該開心啊。事業(yè)也沒落下，我寫的歌多么膾炙人口。

    商場倒沒有應(yīng)景地播放巫雨清作詞作曲的歌，依然是舒緩的輕音樂。

    她站在娃娃機前，選中一個淡紫色的兔子，覺得它最好抓，試了叁次都沒抓上。

    第四次的時候，一個男生冒出來，沖巫雨清爽朗一笑，說要幫她，然后一氣呵成地抓到了紫色兔子。

    他把兔子遞給巫雨清，問她要微信。

    巫雨清搖頭，說自己只是來廣州玩，不住這里。

    “那你在哪個城市？”男生問。

    “京城。”

    他的眼睛更亮了，“我在京城讀研。”

    巫雨清說自己有男友。男生沒辦法，一步叁回頭地走了。

    紫兔子真的很可愛，衣服上還有一顆星星。她帶它回去，隨手放在餐桌上，吃晚餐的時候宗政航來了。

    這是他的房子，來之前不會提前打招呼。他拉開椅子坐在她對面，身上有些夜雨的寒氣，轉(zhuǎn)瞬即逝。

    巫雨清愛吃快餐。她的習(xí)慣是把薯條雞米花雞塊都倒在墊了餐紙的餐盤上，熱氣騰騰的食物山，不用手在包裝盒里抓來抓去。宗政航喜歡看她傾倒時因為快意而微微瞇起的眼睛，是小孩子把玩具箱倒空的干脆和滿意。

    把吃的打包回家，她照例從櫥柜找來大盤子，倒出一個“小食拼盤”來。

    她買了很多，之前并不知道宗政航要來，應(yīng)該是打算剩下的當早餐?，F(xiàn)在他來了，兩個人一起吃，自然剩不下第二天的早餐。

    溫和平靜的二人世界讓巫雨清清醒又沉淪。

    她知道宗政航在用這種溫吞的方式麻痹她：他們和過去一樣幸福快樂，沒有矛盾。

    而巫雨清確實是只青蛙，溺斃在他精心鑄造的、溫柔的海。

    他們在雨夜親吻，外面的風(fēng)和冷像末日，愛人的體溫和聲音是最后的神跡。

    第二天起床，宗政航不在，他去上班了。

    餐桌上擺著尚有余溫的叁明治和煎蛋。

    兔子不見了。

    她翻箱倒柜，甚至去看了垃圾桶。

    要碰到玻璃，才會醒悟這里不是海，而是魚缸。

    消失的物品留下的空白會有烙印，燙傷視網(wǎng)膜，讓青蛙蹦起，后背撞上嚴絲合縫的鍋蓋。

    陽光驅(qū)逐夜的魅惑，沒有神跡，這里是坍塌的遺跡。

    宗政航看巫雨清怔怔地坐在床上，一副睡懵的樣子。

    她的頭發(fā)亂翹，昨晚洗完后沒有吹，在床上顛鸞倒鳳，不知何時干了。

    睡衣的扣子松，最上面兩粒沒有扣上，乳溝上有可疑的紅。宗政航的目光深了些，在那里停留兩秒，然后抬手給她扣好。

    “早茶送到了，來吃飯?！?/br>
    他們沒有去吃飯。巫雨清刷牙的時候，宗政航脫下她的褲子，睡褲和內(nèi)褲一同堆在腳踝。

    她被頂?shù)猛耙粨?，洗手臺止住她前進的動作。

    電動牙刷還在嘴里嗡嗡作響，她繼續(xù)刷牙，不抬頭。

    如果看鏡子，他們會對視。

    無法洗臉，此刻彎腰是邀請。牙膏漱掉后，巫雨清手撐著洗手臺，但宗政航的動作太大，她的身體一直在晃。

    他捉住她的右手，放在鏡子上。

    撐著墻確實穩(wěn)一點，她不愿出聲，也屏住喘息。

    這份安靜不論前世今生都讓宗政航不滿，他要做到她不得不給出反應(yīng)。

    勝利，他總是勝利，總會得到想要的東西。

    就像此刻，低頭太久脖子酸，她忍不住抬頭，看到鏡子里的宗政航。

    他一直在看她。

    捕獵者獨有的專注，審視、觀察、伺機而動的冷靜。

    巫雨清咬唇，他在按她的小腹，力度和位置都是精準的，捕捉皮rou之下的zigong。

    這是最詭異的習(xí)慣。比起他總是流連的胸腿腰，巫雨清的腹部很少被啃咬和吮吸。

    吻痕和指印不會占領(lǐng)這里，他的手偶爾撫摸，難說愛意，更像是確認。

    最徹底的占有是由內(nèi)而外的。馴服的是大腦，征用的是zigong，娩出的是成果。

    3月，陸海的未婚妻在聚會上問宗政航，“清清最近在忙什么？”

    宗政航說巫雨清最近在給一部動畫片配音，天天往電視臺跑。

    這是一部動畫電影，海外票房和口碑都很好，全明星的配音陣容。國內(nèi)拿到放映權(quán)自然也趕這個熱鬧，國語版找當紅明星配音。這種不露臉只出聲的活兒其實沒幾個大牌接，流量當?shù)赖臅r代，都在賣臉，人紅不意味著臺詞好。巫雨清對這種活兒倒不嫌麻煩，興致勃勃地拿到手里。

    這是老朋友們攢的局，女人們沒湊一起聊保養(yǎng)，倒是說起房產(chǎn)和投資的事兒。

    陸海和兩個男的數(shù)完圈里最新的私生子，想歇歇，夾了一筷子魚，吃完又問未婚妻喝不喝湯，他給她盛一碗。

    未婚妻收聽金融動向的動作被打斷，連個眼神都沒給他，匆匆回一句不喝。

    陸海就老神在在地喝湯。

    宗政航饒有興致地看這一幕。巫雨清說過，這對兒上輩子2019年就分了，女方遠走他鄉(xiāng)，男方此后再也沒有固定伴侶?，F(xiàn)在2021年，這倆人訂婚了。

    可見沒有所謂既定的命運，萬事都有變數(shù)。

    陸海被看毛了，“干嘛，笑什么？”他沒好氣，“還笑我，你在巫雨清面前比我慫多了，我從高中就在看熱鬧?！?/br>
    宗政航笑意不變，“是啊，當初天天看我熱鬧?，F(xiàn)在我看回來不行嗎？”

    陸海沒話了，“行，隨便看?！?/br>
    “結(jié)婚什么感覺？”他問這位一到法定年齡就領(lǐng)證的發(fā)小。

    “沒孩子的話，和談戀愛差不多。”宗政航說。

    陸海一琢磨，覺得沒錯，婚前就同居了，婚后唯一的變化就是要往雙方家長那里多走動。

    “你們是打算晚點要孩子吧？”陸海見宗政航提到小孩，干脆問起來。“你老婆這幾年事業(yè)這么旺?！睉言胁皇亲詳嗲俺堂?。

    陸海其實沒打算這么早訂婚結(jié)婚，人生規(guī)劃是玩到30歲再說，但計劃趕不上變化，認認真真談了一個，雙方家長都認為戀愛長跑只會導(dǎo)致分手，得結(jié)婚。他沒反對，話說到這份上了，不想結(jié)婚就如同打算分手。

    宗政航?jīng)]回答，問起陸海的婚育規(guī)劃。

    陸海正處在身份變化的適應(yīng)期，沒注意到朋友的避而不談。“過兩年吧，我和她都想再玩幾年，當爸媽以后全是cao心事兒?！?/br>
    宗政航點點頭，陸海見朋友附和，還想再說點已婚男人之間才會有的話題。但有人招呼他們，聊天自然結(jié)束了。

    最近幾個劣跡藝人在銷聲匿跡前轟轟烈烈地出了名，全網(wǎng)吃瓜的同時，巫雨清順利撿漏了叁四個因為此次“官宣”而人員變動的商務(wù)資源和影視資源，正式進入業(yè)內(nèi)核心圈。

    天降好運意味著之前蒙佳對巫雨清保證的拍電影前的休息空檔期沒有了，這微不足道的小小瑕疵很快被事業(yè)上臺階、年末與經(jīng)紀公司續(xù)約條款重擬（從六四分變成七叁分甚至八二分）沖刷殆盡。

    托去年好好拍網(wǎng)劇的福，雖然這劇在播出后被群嘲，但熱度不低。而且巫雨清和其他戲份少的老戲骨作為主角對照組，被各大劇評人表揚。營銷號一踩一捧的招數(shù)讓粉絲和路人都挺沸騰。

    巫雨清最近接觸的項目和當年拿到電影獎提名時接觸到的項目質(zhì)量差不多，可算擺脫受傷后的停滯期了。

    新年新氣象，她外包了一家公關(guān)團隊，打算專業(yè)的事交給專業(yè)的人。除了自己的分內(nèi)事，其他所有都外包出去。蒙佳和甘靜都支持巫雨清的決定，雖然她們時時刻刻在關(guān)注網(wǎng)上的風(fēng)向，但多個專業(yè)團隊心會安很多。

    公關(guān)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巫雨清用了多年的微博置頂給撤了。這種和粉絲對話性質(zhì)的微博以后都不會有。巫雨清不再是小明星，做慈善不會讓人覺得她熱心腸，而是應(yīng)該的。何況捐款還能抵稅，實在不用標榜自己。

    和巫雨清合作后顧之憂很少，她身邊的工作人員都是專業(yè)的，而非自家親戚，業(yè)務(wù)溝通上不會有雞同鴨講的感覺。從出道起，巫雨清成立的個人工作室（公司）就掏高價找專業(yè)的會計公司和風(fēng)控團隊，保證業(yè)務(wù)和稅務(wù)的干凈，在公德方面絕不會翻車。

    而私德只有已婚這一個馬腳，比起其他藝人的愛玩，說不上哪個曝光更影響事業(yè)。

    周圍人其實都不怎么放在心上，包括巫雨清的mama，3月有巫雨清的結(jié)婚紀念日。宗政航的結(jié)婚兩周年禮物是贈與巫雨清一套房產(chǎn)，找大師算過的，宗政航名下最旺婚姻子嗣的房產(chǎn)——婚前送巫雨清的那棟洋樓旺的是她的事業(yè)。

    有這樣的女婿，結(jié)婚不是壞事。宗政航對巫雨清的好和對岳母的殷勤，讓巫惠敏對女兒早婚沒了不甘和埋冤。就算以后因為婚事曝光而影響接戲、掉粉，但不影響音樂事業(yè)。那些歌曲版權(quán)是巫雨清后半生的保障之一，拍不了戲就專心寫歌唱歌嘛。

    巫惠敏蠻樂觀的，不然怎么辦呢？

    她在和女兒女婿吃飯時知道女兒獲贈的房產(chǎn)還有這些講究，覺得宗政航真是心細。

    不論什么圈子都蠻信這些的。

    有錢人家除了有管家、廚師、司機、保姆、園丁等明面上的基礎(chǔ)配備，還有各領(lǐng)域的人才配備：律師、醫(yī)生、設(shè)計師、風(fēng)水師傅等。

    巫慧敏的小女兒和小兒子，名字是找大師取的，連出生日期都是懷孕時就算好定下的。她嫁給賀峰后自然也認識了賀峰專用的大師，知道女兒女婿不再住以前的別墅，換了房子，便留個心眼，拿著巫雨清的八字找了大師。

    “確實該換，”大師看了巫惠敏給的別墅方位，“這屋子有礙你大女兒?！?/br>
    巫惠敏的心一下子提起來，“她在那里住了好多年，前年還受了重傷。”當時她急病亂投醫(yī)，來這里求了一個平安化煞符。

    “換了就好了?！贝髱煱参克?。賀家夫婦是他的老客戶，再婚夫妻生了兩個孩子，感情是很好的，不過之前的孩子還是各論各的。賀峰一個人來問大兒子留美更好還是回國更好。巫惠敏之前一個人拿著女兒女婿的八字來合姻緣，現(xiàn)在又一個人來問女兒的住址風(fēng)水。

    巫雨清在工作間隙接到mama的電話。

    “清清啊，以后你接活兒也找大師算一算。有好多明星接項目前都要算一卦的。”

    這是真的，圈里好多人這樣干。但巫雨清沒這么講究，她接項目一看質(zhì)量二看薪水，就是不看風(fēng)水。

    她覺得沒用。該有的都會有，硬躲的躲不掉。

    但mama的關(guān)心總讓人覺得溫暖，巫雨清笑嘻嘻地說知道了，說今年的檔期已經(jīng)滿了，明年開始她也找大師算一算。

    巫女士當真了，說已經(jīng)把大師的微信推給她了，記得加上。

    巫雨清從善如流，通過好友申請。

    大師很忙很高冷，不主動說話?？磁笥讶?，是個全國各地到處跑的能人，客戶給往返機票錢。

    巫雨清想起甘靜的大師，于是問她。甘靜說她的大師是塔羅師。

    “準炸了。”甘靜的評語就叁個字，“你想認識嗎？我把她聯(lián)系方式給你?！?/br>
    “不用，我就問問。你經(jīng)常找她算么？”

    甘靜搖頭：“我過得不好才會找她算。聽她說我苦盡甘來，福氣在后頭。就當心靈按摩了，比找心理醫(yī)生便宜管用?！?/br>
    巫雨清太懂這種心態(tài)了。她上輩子剛畢業(yè)那會兒非常迷茫，行動上目標明確，心里卻七上八下。勇闖娛樂圈，說得好聽，熬出頭的有幾個？

    事業(yè)上前途未卜，感情上和男友異地眼看就要分手。說不焦慮是假的，她睡不著的時候就去看視頻占卜，聽不露臉的占卜師說她擅長創(chuàng)作型工作，會有光明的未來。

    光明的未來應(yīng)該就是現(xiàn)在。

    前呼后擁的大明星，在春末夏初拍賀歲片，不斷變多的存款和現(xiàn)金流，嫁入豪門。

    賀歲片是喜劇公路電影，一路倒霉一路歡聲笑語。

    巫雨清一身狼狽地站在小溪里，溪水將她的雙腳沖得冰涼。

    當年拍小杏拿到電影獎提名，許多項目都找她演有些狼狽的角色。粉絲說大青衣就是這樣的，說明有演技，不是花瓶。去年的網(wǎng)劇算得上大制作，巫雨清能在開拍前橫插一腳截胡成功，就是制片方看好她演“突逢巨變的白領(lǐng)”，能演出層次感和割裂感。

    她做到了。

    現(xiàn)在她演創(chuàng)業(yè)失敗的網(wǎng)紅，出國旅游散心，遇到坑人導(dǎo)游和衰星富二代，旅程相當熱鬧。

    溪水里這場戲，是電影的小高潮之一。

    導(dǎo)游帶著他們在雨林里迷路了。網(wǎng)紅在手機沒電關(guān)機后就徹底放棄了，認為自己要交代在異國他鄉(xiāng)的破林子里，英年早逝。心態(tài)大崩后瘋狂輸出，靠著這些天對導(dǎo)游的了解對他進行人身攻擊。富二代聽不下去，憑借這幾天對網(wǎng)紅個人情況的收集，舉例說明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網(wǎng)紅再次爆炸，這些年和網(wǎng)友的唇槍舌戰(zhàn)讓她嘴皮子特別利索，炮火從導(dǎo)游轉(zhuǎn)到富二代身上，一個靠爹的窩囊廢有什么牛的？要死一起死，你爹還能派直升機來救你不成？

    一男一女專挑戳人肺管子的地方說，導(dǎo)游一直在勸，生怕打起來。

    導(dǎo)演在監(jiān)視器前看，覺得這次選角真是沒看走眼，巫雨清不僅演什么像什么，通過這幾年的磨礪，甚至?xí)寫蛄恕?/br>
    導(dǎo)游不知如何是好的焦急演的不錯，富二代那種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的姿態(tài)也有，但所有人的目光都會集中在網(wǎng)紅的身上，并非因為她是個漂亮女人。

    巫雨清真的像一個從小地方走出來的漂亮女孩，靠臉吃到了時代紅利，賺了點錢，可真做起生意就賠錢。她智力平平，有點小聰明，但更多的是從底層廝殺出來的冷和硬。這份冷硬讓她在被攻擊時絕不露怯，沒有紅了的眼眶，沒有淚水打濕的臉龐。

    這張姣好的臉此刻如玉雕的一般，看著是美的，摸著是冷的。

    富二代怎么從她這些天的一舉一動總結(jié)出她的情況，還不是對她感興趣，總是看她。

    他笑她的假包、她的沒見識、她裝模作樣的挑叁揀四。這嘲諷是聲勢浩大的撇清和聲明：他根本看不上她，一點也不喜歡她，很討厭她。

    這是所有人對往上爬的漂亮女孩的看法。笑她姿態(tài)難看破綻百出，又忍不住去關(guān)注她，日日更新情報，看她會有個什么結(jié)局。

    絕不承認被美和生命力所俘虜。

    其實劇本里完全沒寫富二代對網(wǎng)紅的這種情愫，看那些臺詞，完完全全就是有錢人居高臨下的俯視和窮人對資本家的厭惡與蔑視。

    但好的演員有本事豐富劇本，靠演技與容貌衍生出本沒有的東西。

    演富二代的演員，在開拍一周后找導(dǎo)演，問這個角色是不是有點喜歡網(wǎng)紅，要不要演出來？

    導(dǎo)演說不用。

    他的演技要演不出來這種暗戳戳的、也許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的東西。真要他演就太刻意了，好好的喜劇賀歲片演成叁流公路愛情電影。

    “就按不喜歡網(wǎng)紅的方式演?！睂?dǎo)演對他說。

    巫雨清靠自己就能讓觀眾知道富二代對網(wǎng)紅潛藏的好感。

    她的美麗，她的庸俗、倔強、咄咄逼人和善良。

    沒泡過鹽水的菠蘿，蜇人的香甜。

    一鏡到底的拍法，導(dǎo)游說完最后一句勸和話，導(dǎo)演喊卡。

    演員們從溪水里走出來，演員助理們趕緊到岸邊放拖鞋。兩個男演員的拖鞋都是夾腳的，巫雨清不是，她覺得趾縫里夾個東西很不舒服，從不穿夾腳涼拖。

    因為這次拍戲需要到東南亞取景，巫雨清出國了。不拍戲的時候不好到處亂逛，就在酒店附近轉(zhuǎn)了轉(zhuǎn)，吃吃當?shù)夭恕?/br>
    站水里這兩天趕巧是她的生理期，吃布洛芬扛過來。她痛經(jīng)不喝紅糖水，就吃止痛藥。

    大夏天甘靜也不讓她喝涼水，巫雨清端著保溫杯去監(jiān)視器那里看剛剛拍的片段。

    走過去就聽導(dǎo)演說一會兒在拍一條。這個導(dǎo)演巫雨清第一次合作，是個求穩(wěn)的人，從不因為哪一條拍得好就去拍下一幕，而是拍到他覺得素材夠了。

    “拍的多了，你們的狀態(tài)才自然?！睂?dǎo)演這么說。

    巫雨清覺得自然說不上，麻木是真的有一點。她的臺詞從張口就來變成倒背如流，導(dǎo)演功不可沒。

    其實站水里挺涼快的。東南亞的夏天不是開玩笑，就算在雨林里也沒多涼爽，又悶又潮，工作人員喝很多水也沒見幾個去上廁所，全變成汗排出來了。天越來越熱，有許多人有中暑。

    下水前，化妝師給演員們補妝，攝影和收音坐草地上用扇子扇風(fēng)。

    天上有一片特別大的云遮住太陽，要等它飄走，光才會和之前的亮度一樣。

    生理期結(jié)束后，雨林戲也結(jié)束了。

    巫雨清在這時候才算是和角色合二為一了——身體和心靈都遭受了打擊，想維持體面卻做不到。

    爬上爬下走來走去的戲很耗人，加上天氣悶熱，終于輪到了巫雨清中暑。

    他們在距海面7米高的崖石上拍戲，海風(fēng)吹不散巫雨清想吐的沖動。所有人都不好受，巫雨清也不想讓大家等她“緩過來”，沒這樣耍大牌的。

    她忍著暈眩說臺詞，沒被卡，因為角色這個階段也是蔫了吧唧的。

    “我再也不來東南亞旅游了。”巫雨清對自己說。這趟出差痛苦比快樂多。

    她沒心力去導(dǎo)演那里看監(jiān)視器，狂聞清涼油，想著今晚早睡，明天應(yīng)該會好點。

    導(dǎo)演拿著喇叭說這一條過了，10分鐘后拍下一條。

    收音的人帶著棒球帽遮陽，休息時間也沒到棚子里躲涼快，而是坐在原地。

    一會兒是巫雨清一個人的戲，她想讓助理給收音師拿瓶水，但又懶得開口。

    開拍前，她拿著一瓶礦泉水往機位走，準備路過收音師的時候把水給他。

    收音師站起來，像是明白巫雨清的打算，看著她一步步走近。

    他臉上有汗，應(yīng)該是近視，眼睛凸，看人下意識瞇著眼。

    或許是太陽曬得人想瞇眼。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她把水遞給收音師。

    收音師沒去拿水，而是握住了她的手腕。

    風(fēng)吹鼓她的衣服之前，巫雨清先聽到驚呼聲。

    海越來越近。

    “就這樣結(jié)束也行。”視野里全是藍色，她覺得這藍既干凈又藏污納垢，像人生。

    然后黑暗擁抱了她。

    反胃讓巫雨清瞬間清醒，她趴著嘔，想找垃圾桶但腦袋離開枕頭后就非常暈。

    萬幸的是沒吐一地。她什么都沒吐出來。

    門外有甘靜和蒙佳的聲音，聽上去都在打電話。

    然后她才看到房間里有一直跟著她的安保，他按鈴叫護士來。

    甘靜比醫(yī)護人員來的快，她走到床邊，“你醒了？——”

    后面的話巫雨清都沒聽見，耳鳴聲又尖又響。她覺得醫(yī)院的燈未免太亮，這光無比耀眼，最后全世界都是白的。

    第二次醒來就沒這么難受了。

    但蒙佳說她醒來過好幾次，都是醒一會兒就失去意識。

    “那個收音師已經(jīng)看關(guān)起來了。故意傷人，簡直是瘋子。”

    這次的受傷不能曝光，一是這工傷涉嫌犯罪，哪怕巫雨清是受害者也免不了被猜測，進組這么多天，她和這個收音師是不是私下里有什么接觸？二是蒙佳和甘靜已經(jīng)為巫雨清爭取了利益，投資方的另一個項目，算是賠償和封口費。

    “正在審，押送回國了。”蒙佳臉色很差，她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安保。

    安保說宗政航第一時間知道她被人拉著一起跳海。如果不是巫雨清掉海里很快被撈出來，這件事是壓不住的。

    宗政航因為工作原因無法趕過來，但這不影響這起傷人案的偵查、審查起訴和審判。

    由于宗政航在國內(nèi)，這一切會更順利。

    巫雨清根據(jù)醒來后獲得的信息，判斷出自己失憶了。

    她的記憶還停留掉海的前一天。

    最后的記憶是在酒店里關(guān)燈睡覺，可醒來就在醫(yī)院里了。

    醫(yī)生說出現(xiàn)逆行性遺忘，也就是記不起受傷當時和傷前近期的事情，這是腦震蕩的典型癥狀。

    導(dǎo)演專門找巫雨清談心，說她之前拍的很好，不用有負擔(dān)，只剩最后一點了，平平安安拍完就好。

    由于出了事故，劇組的氛圍不是很好。犯罪的人就是同事，讓人想想就后怕。

    導(dǎo)演在巫雨清掉海后一腦門官司，以為這片兒完了，什么糟糕后果都想到了?，F(xiàn)在人沒事，還能繼續(xù)拍，已經(jīng)謝天謝地。

    耽誤了兩叁天，劇組照常運行。

    6月中旬，巫雨清殺青，坐上了回國的飛機。此時她仍未想起掉海當天的記憶。

    不過收音師已經(jīng)有了結(jié)果。

    他是2016年藏在巫雨清衣柜里的人，這些年一直積攢工作經(jīng)驗，終于進了巫雨清所在的劇組。如果不能在拍懸崖戲的時候和她殉情，那他就再也找不到別的機會了。

    故意傷害罪，致人輕傷，依法判處2年有期徒刑。

    巫雨清知道宗政航不可能讓這個人出獄。

    貌似一切都有了結(jié)果。兩世買兇殺她的魏可圓不在人世，當年藏在衣柜衣柜里的人也無法再傷害她。

    光明的未來只剩下宗政航這一個暗面。

    她問宗政航的母親如何離婚。

    沒有當代婆媳的和諧或者矛盾，她們因為一個男人認識彼此，于是只聊他。

    溫言聽到巫雨清詢問夫妻離婚的方法，波瀾不驚。

    “清清，男人對一個女人越是投入錢和精力，就越不可能放手?！?/br>
    “及時止損……”巫雨清皺眉。

    溫言覺得兒子應(yīng)該和她一樣，喜歡巫雨清偶爾的傻氣和天真。

    她放下茶杯，看著兒媳的眼睛。

    “情感不是投資。雖然很多時候、很多人都用做生意比喻愛情和婚姻。

    “但情感之所以是情感，就是因為它不是理智?！?/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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