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們的天空像是黑色。

    黑色是那時候我跟紹祥討論出來的顏色….

    或許是一種心情，也或許是我們都踏在不歸路上，做什么事都變的見不得光。

    雖然我并不是兩腳都踏進(jìn)去，紹祥說這樣我以后才能輕易抽身，他不希望我跟他一樣，永遠(yuǎn)也沒辦法回頭。

    生活步調(diào)都跟別人顛倒著，我們像是夜行動物一樣，害怕看見太陽。

    我忽然想起周杰倫第一張專輯里的一首歌，

    “不懂你的黑色幽默想通卻又再考倒我說散你想很久了吧我的認(rèn)真敗給黑色幽默”

    當(dāng)我和紹祥都在花天酒地里，找著空虛的出口，一度以為這樣自己很快樂。

    每當(dāng)夜晚來襲，那一種寂寞孤單，變成一種無處可逃的痛。

    幸福變的遙不可及….

    我們都以為我們再也不需要幸福的生活，只是我們的心里，還是多么盼望著幸福的入場卷，哪一天會出現(xiàn)在我們手中。

    用錢借來的快樂，原來只是一種虛度光陰的夢。

    因為我們開始找不到解脫的出口…

    在學(xué)會后悔之后，我們似乎都慢慢的后悔著更多的事情。

    我們都很努力的活著

    只是我們在十八歲過后，都敗給了愛情和現(xiàn)實的黑色幽默。

    在我跟紹祥認(rèn)識的第十三個年頭，我們繼續(xù)扶持著對方。

    一起逃離現(xiàn)實世界，

    一起活在渾沌的夢里，

    一起犯下不可抹滅的荒唐。

    26.

    這輩子跟我最有緣份的就是曾紹祥了。

    在我們不肯在渾沌的夢醒來時，收到了兵單。

    可能我們同年同月同日生，所以連兵單也是同一天收到。

    當(dāng)現(xiàn)實把我們拉回現(xiàn)實的時候，我們兩個是很無助的。

    一起去體檢，一起去抽籤，一起到成功嶺新兵訓(xùn)練，一起下部隊，

    一起被魔鬼班長cao。

    如果這些事沒有紹祥跟我一起，我想我會更無助。

    『我不管你們來這之前是什么樣的人，到了這里就是保家衛(wèi)國的軍人?！?/br>
    這是那個討人厭的魔鬼班長說的。

    在炙熱的夏天，他非常喜歡叫我們?nèi)蔽溲b，然后站在那聽他訓(xùn)話。

    不然就是一連串的不合理磨練。

    那一年夏天是我過的最難熬的夏天，每天汗流浹背的感覺很不舒服，睡覺前不擦痱子粉沒辦法睡。

    軍中的一些規(guī)定真的苦了我跟紹祥。

    尤其是那在部隊里最看重的學(xué)長制，好幾次我跟紹祥就因為學(xué)長的霸道，

    被禁假被cao到一個不行。

    『吃飯的時候，以碗就口，不準(zhǔn)有任何聲音。開動…..』

    就連吃飯的時候，也是規(guī)矩一堆。

    我記得有一次有一個同梯吃飯的時候，筷子不小心掉到地上了，可能再加上魔鬼班長心情不好，他被罵到一個臭頭。

    『連筷子都拿不好，怎么拿槍上站場?吃完飯后，拿著你的伙伴到我面前報到。』

    我不知道他最后是怎么度過的，我只記得他那幾天吃飯的時候都很小心，而且他的手也抖了好幾天。

    不知道是我讓學(xué)長看不順眼，還是他們覺得我好欺負(fù)，吃完飯后，他們總會丟了一堆碗盤在我面前，意思就是要我?guī)退麄兿赐搿?/br>
    『馬的你會不會洗碗阿?還那么油，這樣能吃嗎?你他媽的吃給我看?！?/br>
    那是我第一次跟學(xué)長起衝突，因為他狠狠的拿著鐵盤從我的頭上打了下去。

    我也隨手拿了鐵盤跟他互打的起來，如果不是紹祥及時把我拉開，可能后果就不是只有掃廁所這么簡單。

    『在軍中還是少惹他們，看開一點吧。』

    我記得那天紹祥在跟我掃廁所的時候，他這么跟我說過。

    但是在他說完這句話的隔幾天，他就跟學(xué)長也起了衝突。

    我記得那天，我也對他說了那句話。

    他憤怒的對著我說…

    『不要在外面被我遇到，我他媽的一定打死他，不然我就跟他姓。干…』

    對，沒錯。

    連紹祥那么理性的人，都會變成這樣。

    連上還有很多理性的人，在這樣不成文的規(guī)定下，很多人都會情緒失控。

    尤其是我們這些菜鳥兵。

    到后來，我跟紹祥就秉持著忍一時風(fēng)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的原則，很順利的當(dāng)上老鳥。

    在軍中才知道原來要變成男人，要體驗過很多事情。

    我記得有一陣子睡我隔壁床的人，哭了三天三夜，我忍不住問他到底怎么了?

    他說他女朋友跟別人跑了，差一點他就死在我掃廁所的廁所里，要不是那天有去上廁所，他可能就早一步的為女人捐軀了。

    看到他那樣難過的心情，我突然慶幸自己我在沒有女朋友的狀態(tài)下來當(dāng)兵。

    雖然每次看到連上的兄弟，每個人急著打電話給女朋友的時候，我跟紹祥都只能快速的打電話回家把想說的話快速的說一說，然后默默的把電話讓給他們，眼神里透露出一些羨慕。

    有一次莒光日的時候，班長要我們寫一封信，我也就寫了一封信給汪薇恩。

    也因為那封信，班長發(fā)現(xiàn)我的字比別人漂亮，我就被他叫去當(dāng)他的文字秘書。

    就是說只要他需要寫字的時候，他就會叫我?guī)退瓿伞?/br>
    也因為這樣所以我接下來的軍旅生活變得很輕松，人家在cao的時候，我在辦公室吹冷氣的寫報告。

    手是痠了一點，但是我寧愿這樣。

    我開始感激國小老師，在全班面前用作文簿打我的臉，讓我的字變好看。

    『你很爽嘛，早知道那時候我也幫你寫罰寫?！?/br>
    這一天，我們休假一起回臺中的路程，紹祥對著我說。

    他變得又黑又壯。

    「拜託，你看我的手都長繭了，也沒好到哪里去?！?/br>
    『最好啦，不然我們交換阿?！?/br>
    「算了，這種痛苦讓我來承受就好。哈哈….」

    『到臺中后要干嘛?』

    「先回家洗個澡吧，有要去哪嘛?」

    『當(dāng)然是要去解放一下阿?！?/br>
    「有這么想要嗎?剛剛上車的時候，文俊問你要不要去三百店，干嘛不去?」

    『忍了那么久，拜託，那里素質(zhì)那么差，我才不要上床也要挑?！?/br>
    「關(guān)了燈還不是都一樣?！?/br>
    『干，每次你都挑最漂亮的還在那里講。』

    「是你自己每次都說有洞就好，不是我都要挑漂亮的?！?/br>
    『好，那今天漂亮的你不準(zhǔn)挑?！?/br>
    「誰管你阿。」

    回到家，坐在客廳跟爸媽聊了一下。

    上樓洗個澡，吃飯的時候，我媽好像覺得我餓很久一樣，一直把菜夾到我的碗里。

    吃完飯后，我就跟紹祥出門了。

    我?guī)徒B祥工作的事，我一直沒有告訴我爸媽。

    我每個月都賺了很多錢，雖然也花了很多錢在酒店上，但他們完全都不知道。

    當(dāng)兵前，我還是告訴他們我在餐廳工作，每個月也會固定拿一些錢回家。

    他們也沒有起疑。

    又走進(jìn)了那渾沌的夢里，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只屬于這里。

    在這里雖然沒有所謂的真心，但至少這里有用錢買到的快樂。

    紹祥說在這個不見光的路上，你身邊的人事物，都只是因為你有錢，所以才會把你當(dāng)人看待。

    我慢慢的能體會到，只要你身上有一點錢，肯花錢。

    酒店的小姐，不管你要怎么虐待她，只要你有錢她看見你還是一樣笑臉迎人。

    還有那些想利用你的關(guān)係，拓展自己的人脈或事業(yè)的哈巴狗，在酒店遇到，可能會跟你聊個幾句，然后再補(bǔ)一句今天我請客，好像就會覺得欠他們一個人情，

    以后他們有事，就必須幫他們出面解決。

    這個社會真的有一句話可以形容，那就是有錢能使鬼推磨。

    只要你肯花錢，沒有什么事完成不了。

    曾經(jīng)有個大老闆，來我們的包廂馬上拿出兩百萬放在我跟紹祥面前，要我們幫他砍人。

    紹祥答應(yīng)他，回到堂口把兩百萬丟在桌上，就有一堆人搶著要。

    雖然不是兩百萬全部都給，紹祥說以免他們砍了人之后被抓，自己也要留一點錢，等他們被抓了還要花錢幫他們請律師打官司，又或者官司打輸了，就當(dāng)作慰問金，所以放在桌上的錢大概只有一百二十萬，那些想錢想瘋的人，還是甘愿為了一百二十萬而賣命。

    雖然那其他的八十萬，有三分之1是落入我的口袋里。

    這種事不是常有，但是如果有人要紹祥處理，紹祥基本上都會答應(yīng)。

    我也問過他，這樣做真的好嗎?

    他說如果想賺錢就只能靠這種方法，如果這個也覺得不行那個也不要，那我們根本連一毛錢也賺不到。

    他還說他不想讓我全部踏進(jìn)不歸路也是有原因的，因為我心太軟不夠狠，想賺錢有的時候必須心狠手辣，像我就做不到。

    有時候，跟紹祥還有一堆兄弟去人家家里討債，那些畫面我看了心都酸了。

    不是老公欠錢跑路，老婆跟小孩在家里哭的死去活來的說沒有錢。

    討債的工作都交給別人去做，我跟紹祥就會在外面等著收錢。

    「原來八點檔的劇情，是真的會在生活中上演?！?/br>
    『我剛跟大哥的時候，我的工作就是討債，收完錢回到家后，我都會想起那時候有一堆流氓跑來我家要錢的畫面。我從來也沒有想過，有一天我會到別人家要錢。』

    「我也從來沒有想過，我會陪你一起到別人家要錢?！?/br>
    『后悔嗎?』

    「你呢?后悔過嗎?」

    『這是我自己選的路，我不能后悔?！?/br>
    嗯，這也是我自己選擇的路，所以我應(yīng)該要像紹祥那樣不能后悔。

    但其實在無數(shù)個夜晚，我曾經(jīng)在掙扎著，我是否該選擇正常的過日子。

    雖然我并沒有全部踏進(jìn)那不歸路，但我想抽離也不是一天兩天就可以。

    常常作著噩夢，在從噩夢中醒來。

    有一陣子，我真的要靠酒精才能入睡。

    當(dāng)兵的這段期間，生活算過的安穩(wěn)一些。

    不需要酒精，在跟連上長官還有弟兄們到了晚安之后，就可以入睡。

    暫時離開了不安穩(wěn)的世界，是讓我的心情放松了很多。

    直到快退伍的前一個月，我的人生像是劃上了一個大污點。

    那是最后一次放假，坐著回臺中的車，到家之后洗了個澡，紹祥急忙的就把我?guī)С鲩T了。

    『鋼珠店出事了?！?/br>
    坐上車后，紹祥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我跟紹祥一同去當(dāng)兵后，鋼珠店的大小事全部都交給他最放心的小弟管理。

    我問過他為什么不交給阿豐，他說阿豐很不可靠，從他接了堂主的位置后，阿豐就一直看他不順眼，因為他一直都很想當(dāng)堂主。

    從紹祥在電話中的對話，聽的出來這次鬧事的是阿豐。

    這幾分鐘的車程，我的心里有一種不安的情緒，總覺得有什么事會發(fā)生。

    到了鋼珠店后，有幾個小弟站在門口外面。

    我跟著紹祥的腳步走進(jìn)鋼珠店，第一次鋼珠店里沒有任何吵雜的聲音，到了會客室我看見阿豐一個人坐在里面，抽著菸看起來有幾分醉意。

    『祥哥，你來了喔，我以為你不敢來了。』

    阿豐說著，從嘴里吐出菸，還有滿滿的酒味。

    『你喝了酒不要來這里鬧事，我今天給你面子，一分鐘之內(nèi)，離開我就當(dāng)作沒事發(fā)生?！?/br>
    紹祥冷靜的說著。

    『干，我來這里捧你場，給你錢賺，你他媽的是什么口氣?！?/br>
    阿豐暴躁的回答著。

    『你要來玩我當(dāng)然歡迎你，你應(yīng)該知道我這里的規(guī)矩，你帶槍來干嘛?想搶劫還是故意找麻煩?』

    『我他媽的看你不順眼，我混的比你久，憑什么堂主是你做?我哪里做的不夠好?』

    『等你酒醒了，我們再來講。你馬上離開….』

    『你在怕什么阿?聊個天不行阿，帶把槍來就怕，怎么跟人家當(dāng)大哥阿?』

    『你在不走，不要說我不給你面子。』

    『你今天就是要我難堪就對了，是不是?』

    阿豐站了起來，大聲的說著。

    『維立，報警?！?/br>
    我站了起來，慢慢的走到辦工桌旁邊準(zhǔn)備打電話。

    阿豐掏出他身上的槍，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真的槍，我跟紹祥站在原地沒有動。

    我開始腦袋一片空白，就連紹祥跟阿豐對話的內(nèi)容，只感覺的到他們嘴唇在動，卻一點聲音都沒有。

    我看見阿豐越來越靠近紹祥，槍已經(jīng)指在紹祥頭上。

    我小心翼翼的靠近阿豐，在拉住他的那一刻，他開了一槍。

    那是我第一次聽見槍所發(fā)出的巨響…..

    我們?nèi)齻€在會客室里扭打了起來，我搶走了阿豐手上的槍，

    紹祥手上也多一把槍，馀光看見他往阿豐身上開了一槍，接著阿豐倒地。

    「為什么要開槍?我已經(jīng)把他的槍拿走了」

    當(dāng)阿豐躺在地上，血流如注。

    我問著紹祥。

    『如果不開槍，現(xiàn)在躺在地上的可能是你跟我?！?/br>
    我站在那發(fā)楞，在外面聽到槍聲的小弟們也衝了進(jìn)來。

    『維立，你先走。這里我來處理就好….』

    紹祥拿走我手中的那把槍，對我說。

    我離開了鋼珠店，看著身上阿豐所留下的血跡，有一種不知道如何形容的情緒。

    回到家之后，我不敢走進(jìn)家里。

    我緩緩的走到旁邊的小巷子里，燃起了一根菸，我的手是發(fā)抖的。

    雖然那一槍不是我開的，但當(dāng)阿豐躺在我的腳邊流著血，那個畫面我想我永遠(yuǎn)也忘不了。

    那一晚我沒有回家，我到汽車旅館睡了一晚。

    我跟紹祥到收假那天才見面，我沒有問紹祥接下來發(fā)生的事，回到營區(qū)的路上，我們什么話也沒講。

    而我的腦子卻還是不斷的想著，阿豐躺在我的腳邊流著血的畫面。

    每天睡覺前，我總是想著那天的畫面，還有紹祥對我說著話。

    陷入黑暗的世界里，好像每天都看見惡魔在跟我招手。

    『沒事的，不要想太多?！?/br>
    紹祥對我說著。

    這句話不能安撫情緒里的不安。

    我只有點點頭的回應(yīng)…

    如果那天躺下來的是我又或者是紹祥，那么今天我又會是什么樣的表情?

    我沒有辦法想像。

    也辦法繼續(xù)想像下去，當(dāng)我每天都作著噩夢醒來，我開始后悔著踏上這條路。

    或許，我真的不適合這條路。

    我卻連逃離的勇氣都沒有……..

    血流成河的畫面，印入我的人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