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毛片兒
幾顆星子攀上天幕,眨巴著眼睛偷聽底下的人兒講話。 “別害怕!惡人不敢明目張膽,做的一切不過是出于報復(fù)心理。這次驚動了警察,他不敢輕舉妄動。”李春雷側(cè)過頭,注視著身旁的女孩,他的眼睛深邃而明亮,仿佛能透視一切迷霧。 蕭緩一直靜默著,低頭看著他腳上的那雙風塵仆仆的黑布鞋,安安順順地聽他的話。 “往后不要獨自一人上下學(xué),跟小芳或者小胖他們一起走!如果發(fā)現(xiàn)身邊有可疑的人,一定要告訴珍梅嬸!但也不必過于疑神疑鬼,還是要把心思放在學(xué)習(xí)上!” 路快走到盡頭,少年站在夜色中,面色溫柔至極,眼眸星火顛覆心事浮沉,千言萬語盡在眼神中。 蕭緩依舊緊緊抓著他的手,那是被歲月打磨過的手,每一節(jié)指關(guān)節(jié)都充滿了堅韌的粗糙感,手掌也磨出了厚厚的繭子,仿佛刻著辛勤勞作的痕跡。她勾起食指,輕輕描摹著這些不為人道的痕跡,輕聲回復(fù),“我曉得的,你不用為我擔心!倒是你,在人生地不熟的大城市里,過得很辛苦吧!” 女孩的眼神鎖住星光下的少年,溫暖而又熱情。李春雷滾了滾喉結(jié),聲音略顯嘶啞,“我的辛苦不過是…一寸相思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 蕭緩羞得不敢抬頭,怕被別人看到自己眼里流露出來的喜悅與害羞,“自君之出矣,明鏡暗不治?!蹦艘凰?,又補充道,“我記得的詩詞沒幾首,可別再難為我!” 他莞爾一笑,露出了整齊潔白的牙齒。那是少年的心動,像荒原上的長風,可以日行八千里,不問歸期。 過了兩日,張小胖牽著一只全身毛發(fā)油黑發(fā)亮的中華田園犬來到蕭緩家里。姐弟倆看著這只威風凜凜、汪汪狂叫的大黑狗,心下不由惴惴不安,很是害怕下一秒它便會撲上來。 “黑豆,以后這里就是你的新家咯!”張小胖蹲下來,拍著黑狗的腦袋,“噓!噓!他們都是你要保護的主人,不能對著主人叫!”黑狗霎時乖順了些,大大的黑腦袋蹭著他的手掌心。 蕭石一臉諂媚樣兒,“哇塞!胖哥,你太牛了吧!居然能跟狗對話!” “哈,小意思,你胖哥我牛氣沖天!”自賣自夸之后,他又說道,“可別小瞧了咱們黑豆!雖然是只平平無奇的土狗,那也是經(jīng)過專人訓(xùn)練的,戰(zhàn)斗力極強。對主人絕對忠誠,性格又溫順,還很好飼養(yǎng),簡直就是看家護院的最佳狗選!” 黑豆好似知道張小胖在夸贊他,很是高傲的仰起頭,神糾糾氣昂昂的踱到那對心懷不安的姐弟面前,瞪著圓圓的大眼睛,像兩顆黑葡萄。 蕭緩在小胖殷切的眼神示意下,試探性的伸出手,拍了拍它的大腦袋,柔聲喚它,“黑豆,歡迎來到我們家!以后請多多指教哦!” 只見黑豆霎時耷拉下來兩只大耳朵,然后兩條前腿平鋪,腦袋枕在腿上,弓著后腿趴在地上,尾巴一翹一翹的,十分乖順的瞇起眼睛。 “姐,它好像聽得懂你的話誒!”蕭石驚奇的蹲下身,一會兒摸摸它絨球般的頭,一會兒又揉揉它翻出的肚子,對著這只憨態(tài)百出的大黑狗再也生不出懼意。 從此以后,蕭緩和弟弟多了一項有趣的任務(wù),每天放學(xué)以后領(lǐng)著高大威猛的黑豆去河堤上遛彎。調(diào)皮的黑豆總能從草叢里叼出一只呱呱叫的大青蛙或者一只綠油油的大螞蚱,引得姐弟倆開懷大笑。 后來,外公在后院用木板搭建了一個狗窩,蕭石又從稻場抱回一大捧干燥的稻草,姐弟倆極其認真又細致的將黑豆的小房子布置得溫馨又舒適。夜深人靜的時候,有任何風吹草動,它都會從窩里揪起腦袋,先聆聽一番,再狂吠兩聲,見再無動靜才縮回去繼續(xù)閉目養(yǎng)神。 自從有了黑豆的陪伴,蕭緩慢慢放下憂慮與戒備之心,重新投入到學(xué)習(xí)中。 在玫瑰怒放的季節(jié)里,蕭緩一邊緊鑼密鼓的復(fù)習(xí)功課,一邊小心翼翼的給李春雷寫信。畢竟早戀在當時會受到學(xué)校和家長的共同否定和抵制。她將隱蔽而又甜蜜的小心思盡數(shù)藏進字里行間,有時向他請教數(shù)學(xué)難題,有時也會講講家里新成員黑豆的趣事兒。 每個星期她也會按時收到一封來自平陽高中的書信,有時是閑話家常般的講述他那平淡無奇的高中生活,有時是讓人臉紅心跳的只言片語。少女捧著薄薄一張紙,總是一邊羞紅了臉,一邊暗自感嘆,“原來再高冷的男人,陷入戀愛關(guān)系,也是sao話連篇!” 更何況在蕭緩的面前,李春雷一向不太高冷。 這一天是星期五,學(xué)校提前放了學(xué),張小胖約著蕭緩一起去逛影碟出租屋。他最近迷上了周星馳,誓要把他演過的電影全部看完。 老舊的街道兩邊是小吃店,理發(fā)店,游戲廳,農(nóng)副產(chǎn)品小賣部,花衣裳小店等等。五顏六色的身影像河水一樣流動,前不見頭,后不見尾。 “小胖,你馬上就要中考了,咋個還有時間看電影?”蕭緩?fù)浦孕熊?,緊緊跟在張小胖身旁。川流不息的老街上,各種叫賣聲,討價還價聲,交織在一起,像一鍋沸騰的水。 “你還不曉得我就是一個學(xué)渣?!” “學(xué)渣也可以臨時抱抱佛腳嘛,說不定佛祖會顯靈呢!”蕭緩眼眸一轉(zhuǎn),綻開一抹靚麗的笑容。 張小胖眉頭挑起,一臉嫌棄的看著蕭緩,“封建迷信我嗤之以鼻!” “小樣兒,比喻是一種修辭手法,懂?”蕭緩?fù)瑯犹羝鹦銡獾拿济荒槺梢牡幕貞簧倌?/br> 話音剛落,兩人皆是抿唇低笑。張小胖白皙的臉龐顯出一絲落寞,“我媽已經(jīng)在城里給我找了一所中專警校,五年制畢業(yè)后,表現(xiàn)優(yōu)秀者有很大概率成為警察,端上鐵飯碗。” 蕭緩喜且驚,手一伸,扯住了少年的胳膊,“真的?!我就曉得你日后一定會成為大英雄!”忽閃忽閃的大眼睛煞是好看。 張小胖看著眼前一泓春色,莫名的心神一晃,耳根發(fā)熱,“嘁,八字還沒一撇呢!”說完便急忙推著自行車快步往前走去。 蕭緩有些奇怪的看著張小胖的背影,“誒,你是被貓踩到尾巴了嗎?等等我呀!” 兩人來到影碟出租屋,“時光影視”的招牌略顯破舊。正值放學(xué)時間,小小出租屋里門庭若市,影碟架上堆放的大多是香港的武俠片和臺灣的言情片,有兩個貨架專門擺放著日本的漫畫和動畫影集。三三兩兩的學(xué)生湊在一起左翻翻右挑挑,不時交頭接耳。 蕭緩很少來這種地方,平日里都是上小胖家里蹭電影看,此時她站在店門口,等店里的小胖挑選影片。離她比較近的兩個男孩正站在擺著日漫的貨架前翻找心怡的影碟。 “我前兩天租了一盤《海賊王》,結(jié)果買回去放出來的是《全職獵人》,還挺好看的!”其中一個瘦高的男孩樂呵呵的跟同伴分享租碟趣事。 “切,你這算啥,我有一次租了《頭文字D》,你猜放出的是啥?”略矮的男孩一臉玩味,見同伴一臉茫然,忙湊近,壓低聲音,“毛片兒!那豐乳肥臀…(此處省略一百字)。不愧是小日本,簡直打開了我新世界的大門!” “我靠!”高瘦男孩一聲驚呼,同伴連忙抬手捂住他的嘴,“閉嘴!我還沒還呢,下次借你看看?” “來一打!我這幼小的心靈需要來點兒狠狠的震撼!”… 聽得面紅耳赤的蕭緩一而再,再而三的挪動步伐,恨不能避到街對面去。一面好奇他們的對話內(nèi)容,一面暗自鄙視自己的偷聽行為。 回去的路上,張小胖見蕭緩欲言又止的樣子,不由納悶,“你咋了?打從出租屋出來就奇奇怪怪的?!?/br> 蕭緩奮力蹬著自行車,裝作沒聽見。 “我咋個招惹你了?難不成你對我偶像有意見?”小胖想到了書包里的《喜劇之王》。 “胡說,我也喜歡周星馳的!”蕭緩頓了頓,撇下嘴角,“你有沒有看過那種影片? “哪種?”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 “就…就是…毛片兒!”蕭緩小臉通紅,差點兒閃到舌頭。 “咔嚓”,少年一個急剎車,單腳點地,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的女孩,“蕭緩!你咋個曉得這種影片?” 像是做了壞事被人抓住把柄,蕭緩急忙從自行車上滑下來,連聲解釋,“我也是剛才聽別人說的,我可沒看過那種毛片兒!” “你還說!”小胖急了,好像那個詞從她嘴里出來就是對她的一種玷污。 “行行行!我不說!”她說話時,挺秀的小鼻子不時扇動,不知想到了什么,自顧笑得一臉狡黠,眼睛彎得像月牙兒,“所以,你看過了!” 張小胖紅了臉,低下頭,手還不停的抓著耳朵。他雖然被喚作小胖,實則有著欣長的身形,皮膚是讓人羨慕的瓷白,滾圓的眼睛總給人親切的感覺,生得一點兒也不像農(nóng)村里的野娃兒。 少年忸怩的樣子惹得女孩咯咯直笑,好似發(fā)現(xiàn)了了不起的大秘密。 “你盡管笑吧,反正也不止我一人看了,春雷哥比我看得還投入呢!”少年破罐子破摔,不知遠在城里的另一位被出賣的少年會作何感想。 蕭緩全身一震,腮邊的笑容一下子變得僵硬枯燥,“你說啥?…李春雷也看了?” 張小胖不知所以然的點點頭,只見她的眼睛開始灌入怒火,像要噴出火焰一般。 “…下流!無恥!人面獸心!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于將滿15歲的蕭緩而言,她能接受作為朋友的張小胖看毛片兒,卻不能接受自己愛慕的李春雷看毛片兒。那是一種純凈而單薄的感情,沒有雜質(zhì)和欲望的成分。 她利落翻身上車,氣勢洶洶的樣子讓張小胖嘆為觀止。無論是出于什么原因,歸于什么結(jié)果,她勢必都要寫下一封至少三千字的書信去與他探討探討關(guān)于看毛片兒這件事的想法與感受。 幾天過后,當李春雷拿到從小縣城寄來的信,迫不及待的打開,只見開頭一道力透紙背的標題,“論男生看毛片兒的起因與意義”,頓時滿頭黑線,那模糊的記憶在風中飄散,只留下凌亂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