擱在桌上的手機(jī)震動，屏幕上彈出一串電話號碼，云漪握住手機(jī)走出辦公室，站在一旁角落劃開通話鍵，“喂。”

    “云漪。”之前她將林宇所有的聯(lián)系方式刪除，只是一聽到還會下意識地反應(yīng)出來。

    “什么事？”

    “路過你公司樓下，想請你喝杯咖啡道歉?！?/br>
    “上次我在飯店里說得還不夠清楚嗎？”云漪有些后悔接這個電話，語氣急促，對上路過的同事投來好奇的目光，她微笑點頭，代替打招呼。

    “咳咳……咳咳……”電話那邊傳來聽起來劇烈的咳嗽聲，云漪能想象他雙唇微張，扶著桌子或床，身體蜷縮，似乎連肺都要咳出來。

    過了會兒咳嗽聲漸漸弱下去，上次關(guān)墨渝幾乎把林宇打成重傷，云漪推測他肯定待在醫(yī)院住了好幾天院。

    電話那頭溢滿nongnong的內(nèi)疚，“我只是希望你給我一個機(jī)會，咳咳咳……我們見一面說說話?！睅缀蹩煲蛔载?zé)淹沒了。

    云漪握住電話躊躇，她陷于彷徨、迷惘之間，已經(jīng)說出不再見的重話，這時再見面豈不是顯得她……矛盾的情緒像一團(tuán)亂麻理不清。

    “好?！弊罱K給了一次機(jī)會，因為有些事她也要說開。

    *

    下班后云漪趕到約定的咖啡廳，正直上下班高峰期，圍著點單臺的人還不少。

    “云漪這邊?！?/br>
    她一抬頭，目光循著聲音來的方向，最里面那個座位坐著一個穿著職業(yè)裝的男人含蓄地微笑，對她招招手。

    林宇痊愈后看起來還有些虛弱，較前一段日子瘦了好多。

    云漪的良心過不那個坎，雖然他欺騙了自己，但是關(guān)墨渝下如此重的手，打得鼻青臉腫，血腥味撲鼻，付出的代價著實有些大。

    云漪走過去，坐在對面，放下包。

    “我擅做主張點你常喝的?！蹦潜瓬?zé)岬募兒谇煽肆δê鸵环菟{(lán)莓蛋糕安靜地立在桌面靠近她那方。

    大學(xué)時社團(tuán)搞大型活動，云漪一般會提前踩著點把他們社團(tuán)成員——學(xué)弟學(xué)妹們的飲品點了，算是大家辛苦付出得到的獎賞犒勞吧。次數(shù)多了，林宇就知道她的飲料喜好有這家咖啡連鎖店的純黑巧克力摩卡。

    “謝謝，有什么事說吧?！痹其艨戳搜凼謾C(jī)時間。

    “你和關(guān)先生還好嗎？”林宇手肘撐在桌面上，盯著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永遠(yuǎn)不會騙人。

    平常聊天的時候了解到云漪的上司姓“關(guān)”，自那晚他意識到兩人關(guān)系匪淺，哪個上司會干涉下屬的私人聚會？

    他永遠(yuǎn)不會忘記關(guān)墨渝的眼神，赤裸裸體現(xiàn)著捍衛(wèi)自己所屬物的野狗精神，一旦靠近就撕碎，毛骨悚然。

    醒來后他登入關(guān)氏集團(tuán)官網(wǎng)根據(jù)云漪叫出名字的發(fā)音找人，費了一番功夫終于找到了——關(guān)墨渝，事情頓時變得棘手。

    “我們在一起了。那天的事，”云漪挪開了面前的咖啡面露歉意，“是他做的不對，我替他跟你道聲對不起?！?/br>
    切切實實聽到云漪親口說出：“我們在一起了”，林宇不由得呆愣在那兒，眼里的光消失不見，嘴角的肌rou微微抽搐。

    怎么會？他簡直難以相信。

    他承認(rèn)自己是有私心的，擁有普天下男人這種生物共有的劣根性，白月光與朱砂痣兩個都要握在手里。

    早已下定決心，無論通過什么代價也要及早坐上岳父的位置。

    見多了太多高官家里紅旗不倒了，外面彩旗飄飄，所以只要等他坐到高位，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就是把云漪養(yǎng)在身邊也能成為光明正大、不容置喙的事實。

    這聽起來像一條繞路，何不最開始就互訴衷腸，做對大學(xué)模范情侶。男人總是既要又要的東西，他既要攀上高枝，替自己的前途借力省力，打算盤打得珠子鐺鐺響，又希望出自本心的愿望得以實現(xiàn)，美其名曰:不忘初心。

    他們還有種自信，秉持著一種觀念——女人向他示好就誤以為自身魅力無限，這輩子他勾勾手說說好話，她就會回頭，上趕著來。

    “林宇，林宇？”云漪伸手在林宇面前晃了晃，試圖喚醒眼前走神的男人。

    “哦哦，我在聽?！绷钟羁囎∑届o的神情，下一秒攥住云漪的手，攥得緊緊的，目光清澈，“那天晚上我的情緒有些失控，所以對你兇了些。對不起，我只是想要得到你的寬恕。”

    看著身穿黑色職業(yè)裝的林宇，零散的記憶碎片散開，大三時競選院學(xué)生會主席，在兩百多人面前一鳴驚人，打破競選學(xué)生會主席得票最多的歷史，創(chuàng)造新高。

    他現(xiàn)在穿正裝跟那時的容顏儀態(tài)上沒什么區(qū)別，只是時光荏苒，坐在臺下崇拜的人這時不會自甘蒙蔽雙眼。

    他明知道傷害她的事是什么，并沒有開誠布公，而是草草地用后面斗毆的事道歉。

    云漪終于看清、想清，林宇愛前途勝過一切，為此甘之如飴。

    某個角落里一張相機(jī)，悄無聲息地記錄下這一幕。

    云漪掙扎收回被攥住的手，林宇終是松開，“我接受你的道歉，那就說到這里吧，阿姨還在等我回家?！?/br>
    她將包挎在肩上，朝他禮貌地彎了彎嘴角，起身欲走。

    林宇下意識攔住她，阿姨等我吃飯？他品出些許隱含的信息，再也繃不住了，瞳孔縮了縮，眸子里充斥著滿不可置信，他大膽猜測：“你們同居了？”

    “同居”聲音過于巨大，引得座位周遭的顧客用異樣的眼神偷瞄他們。

    云漪“嗯”了一聲，有點尷尬臉紅。

    林宇深呼吸，不得意的脹痛沖破包裹從心臟涌出，酸澀憤怒，“可是你們還沒有交往多久，這樣會不會太沖動了？”

    云漪失笑，為什么所有人都要在她面前說他們不合適，“或許會吧，但你肯定選對了人，林科長。”

    林宇的手指向內(nèi)握緊，然后松開，他釋然道:“天色不晚，我送你回去吧?！?/br>
    她擺擺手:“不用?！?/br>
    “你開車來的嗎？”難道富可敵國的關(guān)總不舍的為自己的女人買一輛車或者請個司機(jī)嗎？

    “沒有，打車就行?！彼龥]考駕照，有開車恐懼癥，也不想大張旗鼓。

    “現(xiàn)在下班高峰，地鐵很擠，打車也不一定打得到，不如我送你。”

    “真的不需要。”她明確拒絕。

    林宇感到難受的情緒在全身翻滾，信任這個東西一旦破碎，再建立是如此困難。

    破鏡重圓，破了的鏡子碎片再拼湊成一塊兒總是有揮之不去的裂痕。

    他言辭懇切，“真的，你不要這樣拒絕我?！?/br>
    面對林宇多次請求，云漪逐漸被打動，同意了。兩人走出咖啡廳，“我的車在那邊，你等我一下，我掉個頭過來?！?/br>
    “你買車了？”云漪有些驚訝，因為林宇這些年的獲得很多獎學(xué)金，也算小有積蓄，但總覺得他不會去購買超出自己支付能力的商品。

    “嗯嗯?！绷钟詈c了點頭，“你等一下。”

    馬路對面那輛黑色奔馳行駛到紅綠燈口掉頭到云漪這邊，林宇下車替她打開右駕駛車座，云漪稍稍頷首：“謝謝！”

    沒了以前的親近感，對他保持著和陌生人短暫相處才會有的梳理和含蓄。

    他們沒看到一輛白色私家車跟在身后，用高清鏡頭錯位拍攝，偽造出兩人親昵的模樣。

    見云漪不說話，似乎在想什么，他苦笑道:“我知道自己的話難聽，還站不住腳。但是，漪漪，我不建議你們在一起，他最后會傷害你的。”

    他繼續(xù)解釋：“他肯定待你很好，我打心眼里知道你不是那種拜金的人，可他從小待在富人堆里長大的，行事包括感情沒一個干凈的?，F(xiàn)在沒有，以后呢，未來呢？他可以信誓旦旦地保證嗎？”

    林宇進(jìn)入A市政府后見慣了這種自恃精英的皮子，內(nèi)里充滿了混亂的私生活和骯臟的處事手段。在未來岳父的帶領(lǐng)下他深入接觸不少達(dá)官貴人和財閥子弟，是真的怕云漪單純被騙了。

    “說完了嗎？”

    “我只是怕你被騙了?！庇龅郊t燈，他踩住剎車。

    “林宇，這是我第一次談戀愛，”她看向他，溫和又平靜，“我并沒有沉浸在愛得轟轟烈烈和高貴之人為愛低頭的戲碼里，只是這段時間和他在一起我很開心。”

    林宇漸漸感到劍拔弩張的氣氛有一絲松動，也怕他們好不容易緩和的關(guān)系再度陷入僵局。

    “你開心也是我希望看到的事，我衷心祝愿你幸福?！?/br>
    這一路，兩人都不再說話，車輛停在小區(qū)門口，云漪解開安全帶，對他誠心感謝：“謝謝你今天送我回來?！?/br>
    “不請我上去坐坐嗎？”林宇一手搭在方向盤上，對將要下車的云漪隨口問了句。

    “他會不喜歡的?！痹其裘摽诙觯敖裉煳覀兓ハ嗟狼?，這些事徹底過去了。”

    “所以，你以后再也不會和我聯(lián)系了，是嗎？”

    “是的?！?/br>
    倔強的聲音刺痛了他的鼓膜，前功盡棄的挫敗和男人的敏感的自尊如同瘴氣籠罩整個心房，最后孕育出一朵怨恨與憤怒澆灌的荊棘之花，由愛生恨。

    他拳頭握得死死的，側(cè)頭凝視云漪，宛如一匹脫掉羊皮偽裝的狼，“我坦然承認(rèn)自己看中了陳雅楠父親的地位，你鄙夷我抱大腿的同時可意識到我們沒有什么不同？”

    他字字清晰，“趨附一個地位、財富以及階層都比我們更高的人。剛好我的人是雅楠，你的人是關(guān)墨渝?！?/br>
    她欲張嘴反駁，但腦海一片空白，竟然找不到論據(jù)充實的理由，仿佛被無形的力量壓在原地，無法動彈。

    林宇看著她面容痛苦糾結(jié)，同時內(nèi)心冒出一股驚悚的快感，破罐子破摔，“都靠戀愛與婚姻跨越階級，縱使我們的借口和靈魂表現(xiàn)得再高尚，本質(zhì)上都是一樣?！?/br>
    一顆心被揪緊，她自認(rèn)為高尚且不為金錢腐朽的靈魂也快被父親闖下的禍拉入深淵。

    在她關(guān)上車門前，林宇說:“云漪，我們才是同類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