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隔天，很久沒早起過的我果然暈頭轉(zhuǎn)向，因為神智不清醒又睡眼惺忪，導(dǎo)致騎車到校車站的整段路途都在蛇行，沒出車禍還真是了不起。

    我家附近沒有公車可以直達學(xué)校，搭客運也還要轉(zhuǎn)車，雖自認騎機車的技術(shù)無人可及，可是念在沒膽讓爸媽接到無照駕駛罰單，也沒能力支付的份上，我仍然每月花四百多塊買票搭校車上下學(xué)。

    將腳踏車停進停車格并上鎖，我走進車站附近的早餐店。站在柜檯邊等待取餐的時候，馀光掃到從外頭走入一個相當(dāng)熟悉的人影，穿著粉紅色制服上衣和黑色百褶裙，修長的小腿被一雙黑長襪包裹，只露出膝蓋上下各五公分的一截白皙膚色，整套女生制服讓她穿起來，像量身訂做的一樣適合。

    如果學(xué)校打算票選制服美少女，我想我會二話不說地投給她。

    「早安，學(xué)長?！姑郎倥叩轿颐媲?，用她獨特的柔細嗓音說道。我完全沒料到她會主動開口跟我問好。

    沒錯，她是芷鳶，穿上高中制服的芷鳶。

    我瞥見她的書包旁掛了一個圈著「芷」跟「鳶」兩字的小吊飾，因末端的鈴鐺而發(fā)出輕微的叮叮噹噹聲響。哇喔！真的是這兩個字，我也猜得太神準(zhǔn)了！

    「早啊?！箼C械式地應(yīng)了聲，意外碰到她的我有些發(fā)愣，回過神來才接著問道：「你也搭校車？」

    問完我才想到她跟我一樣，都是雙薪家庭，不太可能由父母接送她上下課。

    她點了份原味蛋餅和冰奶茶，而后轉(zhuǎn)頭對我笑，算是種沉默式的回答。

    我正想絞盡腦汁多擠一些話題，好表現(xiàn)我身為學(xué)長的親和力時，早餐店阿姨就大叫一聲帥哥打斷我的思緒，將已裝袋的早餐放上我前方的平臺。

    阿姨啊，你平常叫我?guī)浉缥沂呛芨吲d啦，可是現(xiàn)在叫得不是時候??！我一臉無奈地從口袋里拿出百元鈔票遞給她，邊提起早餐邊在心里埋怨。

    「喔對了，你知道在哪里等車嗎？路口7-11轉(zhuǎn)角過去，可以看到一家中藥店，那前面的空地都可以站，通常左邊是鳳山高中，右邊是鳳山商工，我們學(xué)校的學(xué)生習(xí)慣站中間等。」離開早餐店前，我對芷鳶說。每次等車都讓我有種三強鼎立的壓迫感，偏偏我們學(xué)校又當(dāng)夾心餅乾的內(nèi)餡，真不曉得當(dāng)初怎么劃分界線的。

    「好，我知道了，謝謝學(xué)長?！寡凵窭餂]有迷惑，身上也沒有一絲屬于新生的氣息，只有那件皺褶還嶄新得一絲不茍的制服，透露出她小我一屆的事實。

    我看著她淺淺的微笑，心里不禁又迷惘起來。

    氣質(zhì)成熟的人我碰過不少，但都不及她給我的印象來得深刻，也許是她面容跟身材的纖弱，與絲毫不慌亂的說話口吻產(chǎn)生了極大的反差吧；老實說，我對自己洞察人心的本領(lǐng)還頗有自信，然而面對這個女孩，我發(fā)現(xiàn)自己讀不透她眸中的情緒，反而有些害怕自己不停地觀察她，她會察覺并感到不舒服不愉快。

    難道說，她不常把情緒表現(xiàn)在容易被看透的地方嗎？我狐疑著。

    懷著滿肚子問號，或許還有遺憾，我轉(zhuǎn)身步出早餐店；繞過7-11走到平時等車的地方，我還頻頻偏過頭去瞄轉(zhuǎn)角。過了不久，見芷鳶的身影在轉(zhuǎn)角出現(xiàn)，我馬上收回視線假裝輕松地站立著。她施施然地走來，站在我的左前方，大約兩步的距離。我偷覷著她的側(cè)臉，八月底的朝陽讓她瞇起眼，幾近闔上的程度，但她似乎很喜歡晨曦灑在臉上的感覺，此刻的表情竟讓我辨識得出快樂。

    那單純而溫暖的顏色很適合她，頭發(fā)鍍上一層淡金，閃閃發(fā)亮，讓她整個人像名隱了翅膀的天使?；叵肫饋?，比起我昨天使用的淡黃色，用淡金色來形容……似乎更貼近她的馬克杯、拖鞋、還有錶帶的顏色。

    黃色車身的客運從斜對面的十字路口出現(xiàn)，駕駛座的擋風(fēng)玻璃后擺了綠色14號車牌，那是我們這一路的校車；學(xué)校和客運合作，所以我們的校車就是客運專車。綠燈亮起，左轉(zhuǎn)的校車緩緩駛到路邊?？浚覀冏詣幼园l(fā)地排成一列縱隊依序上車。芷鳶選了右邊倒數(shù)第三個靠窗座位，我則習(xí)慣性地走到客運最后排的五人座，跟棠還有夏皮三個人坐在一起。

    「卒仔，我們?nèi)齻€又同班，孽緣欸。」棠半睡半醒地撐開一隻眼睛說。

    「對我來說是孽緣，對你們說是賺到?！刮液敛豢蜌獾匕退竽X杓。

    卒仔，幾個要好的人都這么喊我，原因不用多說了吧？逃很遠的當(dāng)然是個卒仔；我相當(dāng)不滿意這個綽號，但朋友們都說好記又好叫，久而久之我也不再阻止，反而我也不會因為被叫一叫就真的變成卒仔。

    「嘻嘻嘻，這下我的筆記不用擔(dān)心了?！箯奶挠疫吿匠鲆活w頭，夏皮賊頭賊腦地笑著，長長的頭發(fā)從肩上滑落到胸前。

    夏皮的本名是夏屏，唸快一點就變成夏皮了；本來我還打算叫她shopping，可是才叫第一次，手臂上就多了無數(shù)個鮮明的五掌印，之后我就放棄了。夏皮是我們?nèi)私M中唯一的女生，雖然老跟我們混在一起，但并不是個男孩子氣的女生。

    我、棠、還有夏皮，自號十四車三結(jié)義，這愚蠢的稱號當(dāng)然不是我提出來的，而是棠那個三國演義看太多的傢伙。話說，最先搞出這項提案的夏皮原本是力挺「十四車三俠」這稱號的，但我實在不愿將風(fēng)塵三俠中美麗慧黠的紅拂女跟夏皮作連結(jié)，義憤填膺地抗?fàn)幍降祝伊瞬簧偻崂碚f服她，夏皮才接受將三俠改成三結(jié)義的提案──也難怪她這么久才妥協(xié)，自號三結(jié)義老大的她得時不時被我們稱作「備哥哥」，的確需要點勇氣和心理準(zhǔn)備。

    「喂，卒仔，你從剛剛就一直看那個方向，是怎樣？」棠用手肘用力頂我，直朝芷鳶的方向望去，「沒看過的耶，是一年級學(xué)妹喔，正嗎？」

    宇宙環(huán)球世界霹靂無敵正，咳！慢著，「還不錯啦。」

    「我看你的表情不像『還不錯』而已，好東西要跟好兄弟分享啊，認識的話記得介紹一下。」棠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這時，芷鳶正好半轉(zhuǎn)過頭，他瞬間轉(zhuǎn)變口氣，可惜地道：「唉唉，沒希望了、沒希望了?！?/br>
    「什么意思？」我啼笑皆非地反問。

    「那種漂亮得太過火的，不是已經(jīng)死會，就是卡發(fā)到手痠了，你節(jié)哀吧！不會有機會的?！顾蠚鈾M秋地拍拍我，一副「看女人就靠我」的樣子。

    問題是，他哪隻眼睛看見我對芷鳶有意思了？雖然我也不否認……

    「她媽跟我媽是同事，所以拜託我?guī)兔φ疹櫠?，你想太多了?！箤㈦p掌交疊枕在后腦杓上，我調(diào)整了個舒服的位置靠在椅背上。

    「有句名言說，男人打算泡妞，卻不想被人知道的時候總能找到一個藉口?！棺炖飮K嘖幾聲，棠還拚命用馀光朝芷鳶的方向示意。

    是人想墮落的時候總能找到一個藉口吧？我瞟他一眼。

    「哪個，學(xué)妹嗎？」夏皮用右手在眼睛上方搭了個棚子，往前方張望，嗓音大得讓許多人都回頭看她，但芷鳶沒有。

    她大概對很多事都不甚在意，在她身上能感受到這樣的氛圍──除了自己在乎的人事物，她不會花太多時間和心力，去關(guān)懷不重要的事情。

    「想不到你眼光這么高，唉呀呀！難怪之前有女生要倒貼沒成功?！剐毙钡乜粗?，也不管我用凌厲的眼神在瞪她，夏皮又露出招牌的賊笑，「不過看在你是好哥兒們的份上，我可以幫你?。　?/br>
    「免?！?/br>
    「真的不要？女生跟女生比較好套交情哦?！?/br>
    「你確定不會搞砸??？更何況就像棠說的，說不定已經(jīng)死會了?！刮颐榱塑气S一眼，「而且，沒有更進一步認識前……我不想行動?！?/br>
    「死會了一樣可以追啊?！瓜钠ず懿凰佬摹?/br>
    「笨，卒仔不是說那個啦?！固慕涌?，隨手往夏皮頭上一敲。

    「不然呢？」捂著額頭，夏皮狐疑的眼神在我和棠之間游移。

    「看到是正妹就追這樣好嗎？喂，都不管相處起來怎樣喔，難道你走交往后再培養(yǎng)感情的路線？培養(yǎng)個鬼，這種組合十對里有九對會分?！固膿]了揮手，「說給幼稚鬼聽也不會懂，去去去，你閃一邊吃糖去。」

    「你說誰幼稚鬼呀！」夏皮反駁，尖銳的嗓音惹得全車的人再度回頭觀望。

    「這里還有誰？當(dāng)然是說你啊，幼、稚、鬼──」故意輕蔑地說，棠還附贈夏皮一個大呵欠。

    「渾蛋！池晉棠你這隻豬，蠢豬、大睡豬！」

    感受到夏皮的氣急敗壞，我連忙往左邊挪了好幾公分，啼笑皆非地看著她對棠東搥西捏還不停叫罵，而棠也只是任憑她打，自顧自閉著眼睡大頭覺。總有辦法讓隨和的夏皮氣成這個樣子，不曉得這算不算棠的一種才能？

    開學(xué)第一天的早晨，原本該寧靜的校車就被噪音污染。離學(xué)校還有一小段路，我學(xué)棠將眼睛瞇成小縫，透過小小的空隙持續(xù)盯著視線沒離開過窗外的芷鳶，有股好奇感不斷在心里蠢動。

    陽光穿過窗戶照了進來，暖烘烘的，舒服的溫度讓我不知不覺有了睡意。再睜開眼，是被夏皮猛扯我兩邊臉皮的刺痛感痛醒的。

    「你好難叫醒喔，快走啦！學(xué)校到了，大家都下車了耶。」她鼓著腮幫子，顯然還在生氣。

    我望向前方，只見棠睡眼惺忪地站在校車中央的走道。再往旁邊看，原本被芷鳶坐著的位置上已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