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麻糖
臨近小年,在外面打工的男人陸陸續(xù)續(xù)回到銅山鎮(zhèn),學校也開始放寒假,街上rou眼可見地熱鬧起來。 莊青楠把林昭送的手套藏在書包的夾層里,拿起沉琳給的學習資料,剛看了幾分鐘,就被林素華叫到旁屋,給外婆擦身洗腳,收拾屋子。 她的舅媽劉芹和林素華向來不對付,這兩個月更是勢如水火,吵了好幾回架。 林廣泉聽多了枕頭風,表露出讓meimei一家人搬走的意思,還沒開口,林素華就哭著控訴他娶了媳婦忘了姐妹,這是要把她們往絕路上逼,又拿莊青楠上學的事當借口,硬賴著不走。 莊青楠知道,林素華并不在乎她在哪里上學,也不認為轉學會對成績有影響。 林素華只是單純地覺得銅山鎮(zhèn)比婆家富裕,買什么都方便罷了。 這會兒,劉芹又在外面指桑罵槐,說話比之前還難聽。 林素華一邊逗樂樂玩,一邊往莊青楠身上撒氣:“你爸到現在連個電話都沒有,今年過年到底還回不回來?還有你,說好的獎金呢?怎么一分都沒往家拿?你們倆但凡有一個爭點兒氣,我用得著在這巴掌大的地方受罪嗎?” 莊青楠試著解釋:“沉老師說,重要的競賽都安排在下學期,她到時候肯定把機會留給我,還說……” 大門外忽然傳來汽車的鳴笛聲,“嘀——嘀——嘀——”響得囂張。 林素華和莊青楠循著聲音出來,看到一輛亮藍色的小汽車。 莊保榮推開車門,從駕駛位跳下,彈了彈嘴里叼著的煙,摸了摸頭上用發(fā)膠定型的大背頭,抖了抖身上穿著的黑皮衣,像是變了個人似的,神氣十足,趾高氣揚。 他第一眼就看到樂樂,笑著彎下腰:“乖兒子,快過來,讓爸爸抱抱!” 林素華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激動又畏怯地抱著樂樂走過去,問:“保榮,這是哪來的車?這……這得不少錢吧?” 林廣泉夫婦也被莊保榮的派頭震住,干笑著湊近,客客氣氣地寒暄起來。 莊保榮這半年還算走運,機緣巧合下認識了一位香港來的大老板,給他當司機。 老板出手闊綽,待人和氣,他工作得輕松又有錢賺,日子越過越體面。 這回,他把老板送到機場,得到一個月的帶薪長假,又擁有了小汽車的臨時使用權,馬不停蹄地開車回來顯擺,打算給那些看不起他的人一點兒顏色瞧瞧。 因此,面對林素華等人的打聽,莊保榮裝出滿不在意的樣子:“也就十幾萬,不算什么豪車,湊合著開開還行?!?/br> 他掏出錢包,給了林天二百塊錢壓歲錢,對林廣泉夫婦說:“哥,嫂子,打擾了你們這么久,真是對不住。我這段時間跟幾個朋友合伙做生意,趕上風口,賺了些錢,打算在鎮(zhèn)上賃個房子,帶著她們娘兒仨搬出去,你們要是有空,也幫忙留意留意?!?/br> 他越說越有底氣,像是真的發(fā)了大財,連自己都騙了過去。 林廣泉夫婦信以為真,連聲挽留。 林素華喜極而泣,跟著挺起腰桿,紅光滿面。 只有莊青楠懷疑地悄悄打量車子,記下車牌號。 不管怎么說,莊保榮心情越好,莊青楠挨打的概率就越低。 因此,他發(fā)達的消息在鎮(zhèn)上傳開后,林昭暗暗松了一口氣。 銅山鎮(zhèn)閑置的房子不少,租金也便宜,莊保榮存著攀比的心思,在林昭家附近租了個帶院子的兩層小樓,一口氣付了半年的房租。 家具還沒置辦幾件,麻將桌已經抬進一樓客廳,牌局熱熱鬧鬧地組起來,莊保榮領著酒rou朋友沒日沒夜地抽煙喝酒,玩牌賭錢,把家里折騰得烏煙瘴氣。 于是,莊青楠既要給莊保榮等人買煙送水,又要幫林素華照顧弟弟,到了深夜,回到爸媽分給她的逼仄房間,還要強打起精神背會兒單詞,做半張卷子,說是連軸轉也不為過。 好不容易熬到小年這天,她接過莊保榮給的紅包,替他往辦喜事的鄰居家隨禮,這才有了喘口氣的時間。 鎮(zhèn)子上舉行的婚禮與城市不同,多數選擇露天場地。 主家和幫工七手八腳地搭好舞臺,擺上幾十張桌子,稍加布置,便有種樸實又外放的喜氣。 再請一位經驗豐富的大師傅掌廚,幾十道硬菜就從他手下源源不斷地制作出來,博得客人們的喝彩,給婚禮錦上添花,堪稱經濟實惠。 莊青楠到得晚,結婚典禮已經結束,宴席開場,每張桌子上都坐滿了人。 她環(huán)顧四周,正在躊躇,聽到熟悉的聲音喊:“青楠,青楠,快來,坐這邊!” 林昭、林應和林海等人坐在靠后的位置,莊青楠粗略一掃,都是熟面孔。 她點了點頭,走到林昭身邊。 林昭把屁股底下的凳子讓出來,站起身說:“我再去搬一張凳子,你先吃菜,這雙筷子我還沒動!” 圓桌上擺著八個冷菜、花生瓜子,還有一盤應景的芝麻糖。 按照這邊的習俗,小年一定要吃芝麻糖,還要拿這個給灶王爺上供,好粘住對方的嘴,免得他在玉皇大帝跟前說老百姓的壞話。 林昭很快趕回來,杵了杵林應的胳膊,催他往旁邊挪一挪。 他和莊青楠擠在一起,拿起長長的芝麻糖“咔嚓咔嚓”吃了兩口,撒得滿地都是糖屑,熱絡地問:“你現在有自己的房間了嗎?要干的活還很多嗎?黑眼圈這么重,是不是又沒睡好?” 幾個發(fā)小都知道林昭的心思,互相對視,擠眉弄眼,想笑又不敢笑。 莊青楠的臉莫名其妙地熱了熱,捏著林昭塞給她的芝麻糖,斯斯文文地吃著,小聲回答:“給我的房間在一樓廚房旁邊,挺小的,不過小點兒暖和?;畈凰愣?,我干得過來?!?/br> 林昭撇撇嘴:“你又逞強?!?/br> 他好奇地問:“你爸真的在外面發(fā)大財了嗎?” “應該沒有?!鼻f青楠用手指蘸了一點熱水,在桌上寫出車牌號,“汽車掛的是南方的車牌,他沒去過南方,十有八九是借的別人的車?!?/br> “那你下學期的學費怎么辦?”林昭聞言有些著急,“他給你交嗎?” “看他花錢的樣子,應該還是賺了些小錢?!鼻f青楠湊近林昭,跟他說悄悄話的時候,透露出幾分別人難以看到的狡黠,“我經常挑他贏錢的時候進去送煙,他一高興,就會給我零花錢,到現在學費已經攢得差不多了?!?/br> “那就好!”林昭眼睛一亮,止不住地替她高興,見熱菜端上來,眼疾手快地給她撕了個雞腿,“你今天能晚點回去嗎?我爸媽不在家,我們約好了吃完飯去我家看電影,你也一起來吧?” 他想起上一回看片子的窘事,連忙補充:“我們要看的是恐怖電影!鬧鬼的那種!女鬼拖著這么長的舌頭,渾身都是血,還有挖眼球、切手指呢!” 林應有過早戀經驗,見林昭越說越離譜,壓根不走追求女孩子的正常路線,急得踩了他一腳,笑著說:“青楠,你別聽阿昭瞎說,根本沒有他形容的那么嚇人?!?/br> 林昭疼得低聲抽氣,警惕地看看林應,又看看莊青楠,濃眉皺成兩條彎彎曲曲的蚯蚓。 他正和莊青楠聊得熱鬧,林應插什么嘴? 他忽然睜大眼睛。 林應不會是……打算挖墻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