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本我(上)
「一切都是我干的……一切都是……」 口中不斷喃喃的道。 我心中感情、體內(nèi)靈魂、腦中的思緒似被一下子的掏空殆盡。 我依在墻身,身體漸漸的滑身下去,口中盡是﹕「一切都是我干的……一切都是……」。 這是一個不能容我接受的事實,現(xiàn)下卻赤裸裸的放在我眼前。如此震撼的回憶,就恰似一個大鐵鎚把對自己的想法、觀念全數(shù)一下子打得粉碎。霎時間,似是一無所有。 我實是不能接受自已是一個為利益而泯滅人性的魔頭,而且…… 親手殺死一個好比親兄弟的朋友……除了禽獸外,還有誰會做得到? 精神已崩潰了。令我瘋了似的抓著頭皮便要叫喊。 可是…… 咽喉似被上了鎖,我呼不出任何聲音。 感情得不到宣泄,使得心中像被一股無形的壓力正一層層的壓下來。 欲喊無聲,欲哭無淚,原來是最令人痛苦的…… 「振宇﹗振宇﹗」 我的身體被人大力搖動。 只知道我漸從崩潰的思緒回神過來之時,便看見夢瑤憂心忡忡的叫著我。 現(xiàn)下我已是一無所有……唯一擁有的,就只有夢瑤…… 她于我身旁緩緩的蹲下,其溫暖的雙手輕撫著我的臉頰。 「夢瑤?!?/br> 我輕叫一聲,身體就很自然的把她擁入懷中。 但是卻來得突然,使她只是「啊﹗」的叫了一聲,霎時間不知作任何反應。良久,她似乎亦明白了我的心情,雙手緊緊的擁著我。 此刻,我臉開始感受了兩條熱熾的痕跡在流動…… 我感受到了夢瑤心跳、她的心意。 她用行動去告訴我﹕「我在支持你。」其后她的兩手便擁得更緊…… 我那被掏空的內(nèi)心,忽然充滿了暖意。 夢瑤很溫柔、她的身體很溫暖…… 可是…… 她的體溫又似乎……暖得有點過份…… 「啊﹗」 此時,蔣文剛忽然從昏迷中驚醒。叫聲甚是嘶啞,就似是怨靈從地獄中爬回人間時的怨嚎。 只知道,蔣文剛一醒來,程禮廉便顯得緊張。 依我看見,蔣文剛的表情就似一條被抽乾了靈魂的乾尸,兩眼瞪白得猶如死魚的雙見,而且眼珠更快要掉了出來。 他大咀一張,就「呵呵」聲的吐出濁氣。 「阿剛?」程禮廉輕聲叫道。 程禮廉輕搖了蔣文剛的臂彎,他就忽然間「嗚啊﹗」的大叫起來,就彷彿是失控的機器被接上了電源一樣,而且亦叫得令眾人嚇了一跳…… 「啊﹗啊﹗嘩啊﹗我……我看見……我看見……」蔣文剛的全身肌rou繃緊抽搐,而且皮膚下之青筋更如樹根的在他臉上盤結起來。 「你看見甚么?」程禮廉問道。 「他……他的皮……一層層的……一層層的……脫下來……脫下來……嘩啊﹗」蔣文剛兩眼反白,sao抓著頭發(fā)叫道。 「阿剛﹗阿剛﹗冷靜﹗你先冷靜﹗」程禮廉叫道﹕「一切已完結了﹗一切都已完結了﹗」 程禮廉亦無他法令蔣文剛冷靜下來,于是向夢瑤了一個眼色,示意請求夢瑤幫助。 只見夢瑤在蔣文剛耳旁柔聲安慰,蔣文剛才稍稍冷靜,身體亦不見抽搐,只是仍然喘氣。 「……他……他的皮……皮……在脫下來……」此時,蔣文剛漸漸的向我望來,道﹕「你……你……都是你……害的……是你……」 他的說話再次令我的思緒再次跌入混亂之中。加上已崩潰的精神,我終歸不能冷靜下來,整個人向他飛奔,雙手一伸便抓起他的衣領喝叫一聲﹕「你說甚么﹗你在說甚么﹗我害了誰?說啊﹗我害死了誰?」我兩臂發(fā)力便把他左右的搖動起來﹗ 「你不說,我殺你﹗我會殺死你﹗」 「嗚啊﹗」我的說話觸動了蔣文剛的神經(jīng),霎時間令他發(fā)瘋的手舞足蹈起來。 我兩手一推,便把他推在墻身,右手力的將他的面緊壓在墻上,喝道﹕「我究竟害死了誰?說﹗你給我他媽的說清楚﹗」 我右手發(fā)力愈大,他就喊得更大聲。 蔣文剛奮力的爭扎,我倆二人亦不知不覺間糾纏起來?;靵y之間,我抓緊他的兩肩向外大力一摔,只聽見一聲「呯嘭」大響,他把一幅用作板間的木墻撞穿了一個大洞。 我衝身上前,趁著他仍未站回身子之際,整個人壓在他身上,兩手用力的捏緊他的頸項。 只知道在糾纏其間,我背后有人喝罵了一聲﹕「你們在干甚么?」背部就有一股拉力把我漸從蔣文剛身前拉開。 這股拉力似是從久經(jīng)鍛鍊的身體所散發(fā)出來,使我盡管奮力的爭脫制肘,但身體卻不能動彈分毫。只見我的腋下已被人從后的鑽上了一雙黑黝黝的臂彎。 「放開我﹗放開我﹗」我邊掙扎邊叫道﹕「我有事要弄清楚﹗我有事要弄清楚﹗呃……」 當我咽喉叫出低沉的呼喊時,我已被人壓倒在地,而兩手更被反到身后。兩臂的關節(jié)立時傳來了一陣劇痛,就似是一種被人活生生的扭斷骨頭的痛楚。 「子誠﹗把這家伙扣押起﹗」我應聲一看,原來是陳達志把我制伏了。 由于我一向不喜歡這個人,加上現(xiàn)下已壞透了的心情,口中已不知不覺間向他破口大罵﹕「關你甚么屁事﹗你媽的,關你甚么屁事﹗」 「任何人等在安全區(qū)搗亂,都會被扣押。這早已提醒你,別怪我?!龟愡_志向子誠道﹕「子誠,押他離開?!?/br> 此時,我兩肩被人捉起后,被有一股拉力先將我整個拖起身,然后把我從店鋪拉出來。 「放開我啊﹗放開我啊﹗」 我兩肩不斷的左搖右搖,想就此擺脫子誠。然而,子誠那強而有力的雙手令我不能爭脫成功,而且消耗了不少體力。最終令我的雙肩關節(jié)漸漸發(fā)酸。 只見,子誠將我?guī)У搅硪婚g商店前,他把鐵閘拉開,然后將我腕上的手扣解開就推我進入店內(nèi)。 在我脫離他制肘的一剎,便想借機轉(zhuǎn)身逃離商店。然而,子誠的動作比我還要快,在我轉(zhuǎn)身的一刻,他已把鐵閘拉下來。 我亦恰巧衝身上前,一聲「呯嘭」已然撞上鐵閘。 「子誠﹗」我叫喊了一聲,便把要離去的子誠喊停了。我把手伸出閘外,想把他拉到閘前,然而我倆的距離甚遠,我的指尖終不能觸及他。 我續(xù)道﹕「子誠﹗子誠﹗別走﹗我們是朋友吧?」 子誠緩緩的向我望來。 「放我出去﹗朋友,先把我放出去。我有事要先搞清楚?!刮铱谥羞B珠炮發(fā)似的叫道﹕「這對我來說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我一定要弄清楚,我沒有時間了﹗你跟我都沒有時間了﹗」 可是盡管我說得口腔已乾涸,但是子誠仍然呆若木雞的盯著我,叫我心下的怒氣即時涌上喉嚨,搖著鐵閘大喝的道﹕「子誠﹗放我出去啊﹗」 我瘋了似的搖著鐵閘,口中盡是難堪入耳的臟話。 只聽見,子誠輕聲的說了一聲﹕「振宇……」,此時令我漸漸的止住了動作。 子誠低一低頭,然后滿有愛莫能助的神情對著我道﹕「很抱歉,我一定要服從沙展的命令?!拐f罷了,他頭也不回的離開。 「子誠﹗」我立時伸手出鐵閘外喝道﹕「你給我回來﹗」 只見他的背影漸漸縮小、遠去,可是我仍然叫喊道﹕「放我出去啊﹗回來啊﹗……」 他的背影漸漸于我視線范圍內(nèi)消失,我立時大力「嘭嘭」聲的搖動著鐵閘,大喊﹕「子誠﹗子誠﹗別走啊﹗放我出去啊﹗」 然而…… 除了我的叫喊外,就只剩下子誠那漸遠去的腳步聲。 任我如何再吶喊,卻沒有人肯理會我…… 此刻,我似是被世界遺棄,但是……我仍然搖動著鐵閘,希望有人會聽見我的呼聲。 可是,手已累了…… 我依著鐵閘,兩眼絕望無神的四處張望。 「放我出去……求求你……放我出去……」我喃喃的說道。 身體亦漸漸的發(fā)軟,我靠著鐵閘滑身下去。此時,我兩眼所看的一切都是朦朦朧朧的。臉上,亦同時間有兩條熱痕在奔走。 「我……時間不多了……。我……究竟害死了誰……害死了誰……?」 「阿剛……我對不起你……」 黑暗中,飄盪著充滿歉疚的哭泣聲。 如是這,我喃喃自語的說了整個下午。 當我嚐到了喉嚨深處滲出濃郁的血腥時,我才發(fā)現(xiàn)我已叫不出聲,嗓子亦漸漸發(fā)痛。 累了。正好讓思緒回歸冷靜。 反正我再呼不出了聲音,而且即使再併命的叫喊下去,都沒有人理會我。 再加上,現(xiàn)下相信已經(jīng)入夜了吧。那么,倒不如找個地方靜靜的休息。 走入店內(nèi)深處,發(fā)現(xiàn)店內(nèi)除了三面裝入墻身的全身鏡外,就空無一物??磥硎潜蝗丝桃獾陌嶙咚袞|西,把商店弄成羈留囚室一樣。 我找了一個空位,便席地而坐。 現(xiàn)下的環(huán)境,幽靜得發(fā)出了耳鳴,同時亦令眼皮愈來愈重,因此睡意漸濃。最終,我亦敵不過睡魔,雙手放在腦后成了軟枕,臥在地上閉目休息。 可是…… 我雖疲倦,但怎也睡不著。 因為腦中、心中盡是奇怪的雜聲,即使不停的輾轉(zhuǎn)反側,但是那些雜聲仍然揮之去。 我定是不知不覺間在回想整件事的謎題。 令我不敢相信的,我似是已跟擬似天扯上了關係…… 而且……有著不可告人的關係…… 腦中盡力回想,把連日來已喚醒的零碎記憶重新排序、整合、串連。 事情的始端會否是我跟已受感染的潘小莉發(fā)生了「那回事」而起? 而當中,出現(xiàn)了一個劉裕昌的人而令我「重生」? 但是,我要殺死蔣文剛的事情上又是那一回事?粹純只是出于妒忌心? 那么終歸事情的始末,可能是因我的私心而起…… 然而我的過去,究竟是怎樣的?而我又是一個怎樣的人? 「你真的想知道?」 「誰﹗是誰在說話?」我被嚇得立時張開雙眼,支撐著身的東張西望。 看見商店外的走廊只馀微弱的白光。白光照入,店內(nèi)的地上就只有鐵閘的殘影。 四處根本空無一人﹗ 可是,那些聲音從那里來呢? 「在這里﹗」 「甚么?」聲音再次響起,叫我不停的四處張望。 見環(huán)境甚是昏暗,而且那把怪聲卻十分詭異,就如無形的怨靈在環(huán)把著我,在我耳邊陰陽怪氣地說話,叫人毛骨悚然﹗ 「就在這里﹗」 我應聲一看,便看著那三面裝入墻身的鏡子。 三面鏡子中映出了我的倒影。 左右兩邊鏡子中的我露出驚訝的神色,因為我被中間的鏡子所嚇壞了﹗ 「對﹗就在這里﹗」中間鏡子內(nèi)的我對我說道。 如此的情境,我被嚇得抽乾了靈魂,兩眼瞪大的望著鏡中的自己。 鏡中的自己雖然有著相同的外表、相同的動作、相同的聲音。但是那個邪惡猙獰的笑容,卻叫我總覺得鏡中的自己活脫脫是另一個人。 此時,我忽然想起程禮廉曾提過每個人的潛意識中都有一個隱藏人格。 鏡中那個邪惡的自己,會否就是這個隱藏人格? 簡單說,難道就是心魔? 鏡中的自己抿嘴笑著,說道﹕「用不著驚訝吧﹗振宇,我倆曾經(jīng)打個照面?!?/br> 打個照面?眉心一縐,我確是不知甚么意思。 「只是當時你看不清我的面目吧??傊?,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不﹗」我奮力的搖頭,左右兩邊鏡子中的自己亦搖著頭,唯獨是中間鏡子內(nèi)的心魔依舊的猙獰笑著。我先是錯愕了一下,之后續(xù)道﹕「你絕不是我﹗我不會像你那么邪惡猙獰﹗」 「嘿﹗真的嗎?」「鏡中我」猙獰的表情上帶有懷疑的表情,續(xù)道﹕「你真的把過去的事忘得一乾二凈嗎?」 「過去的事?」 「嘿﹗當你回想你過去所做的一切,你就不得不否認我跟你就是一樣﹗嘿嘿嘿嘿……哈哈哈﹗」「鏡中我」張大了咀,在詭異地笑著。 霎時間,「鏡中我」的笑聲令我皮膚雞皮疙瘩起來。而眼前的中間鏡子亦忽然「鏘鏘」的鳴響,鏡面上更如湖面泛起片片漣漪,使得「鏡中我」?jié)u漸的扭曲、糢糊。 良久,鏡面上似是響出點點聲音。而且,更漸泛出糢糊的影像,逐漸把「鏡中我」取代。 三面鏡子就如戲院中的螢幕,向我播放出片片段段的記憶…… 「……居……居然……會發(fā)生這種事來﹗ 顯微鏡下的細胞正互相吞食,活著是一個縮細了的弱rou強食世界。 可是,我心中漸漸滲出了不安。 因為在吞食其他細胞的就正是擬似天花病毒。而被吞食的就是來自我身體的細胞…… 即是說……我被感染了。 傾刻間,我實是接受不了。 『我……會死嗎?我會……死嗎?』我口中喃喃的道,兩手不斷的sao抓著頭皮。 我注視著雙手,不知怎的,總覺得皮膚下像是有無數(shù)個紅點在靜悄悄地擴張。不久的將來,我或許如感染者一樣,全身長出血疹。最后血疹終歸亦包不著內(nèi)里的膿液因而破裂潰爛,整個人跟一條死尸沒有分別。 再嚴重的,恐怕會出現(xiàn)同類相食的情況…… 想到此處,我亦不禁打起了寒震。因為,我知道這是遲早發(fā)生的事,李偉文那邊的白老鼠早已道出了答案。 然而,想起了為什么自己會受感染之時,心下不禁痛恨自己的魯莽行為。 惱自己一時酒后亂性,跟潘小莉發(fā)生了……『那回事』。 因此…… 我就感染了擬似天花…… 我憤恨的拍著桌子,連得桌上的雜物亦東歪西倒。 思緒被弄得混亂,叫我不能集中下來。我連忙的緊閉雙眼,好讓自己冷靜一些。 良久,腦內(nèi)似是忽然靈光一閃…… 『既然如此……』口中呢喃的道﹕『反正自己的下場可能就只有死。那么……現(xiàn)下我甚么都不要顧慮了﹗』 人類所做的一切,即使是充飢亦都受到道德所規(guī)范。 而科學的道德,就是不得作危險的人體實驗。 現(xiàn)下我的決定無疑是違反了科學道德,甚至人類道德。 可是,在生存與道德的選擇上,我相信其他人會先選擇前者。 我亦一樣。 既然都不能生存,還談甚么道德? 而且……擬似天花總帶有一點好處…… 在找好處時,或許會研究出消滅擬似天花的方法。這真是一舉兩得﹗ 如今,我終于有藉口了。 人體實驗。事在必行。 一星期過去。 『奇怪?!晃疫呌^察顯微鏡下的樣本邊詑異的說道﹕『為什么……吞食正常細胞的速度會……放慢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雖然每一個人、每一種生物的體質(zhì)都有差異,而以致感染的速度有所影響。但是,我身體的感染速度卻遠比正常樣本的慢。 我拿起走珠筆,正細細敲打著腦門,思考著當中的原因。 『會否是……血液中的抗原呢?』我咬著走珠筆道。 不同的血型,會有不同的抗原。而所謂的抗原就是指一些刺激人體產(chǎn)生抗體的物質(zhì)。 簡單點說,抗原就好像一個病毒探測器。每當有外來病毒入侵人體時,抗原會依附在病毒的細胞膜上,同時抗原亦會向身體發(fā)出訊號,令身體產(chǎn)生出抗體,跟病毒打上一場硬仗。 那會否是因為我的稀有的負b型血,當中有著獨特的抗原。而以致當我被擬似天花感染時,只有這個獨特抗原才能探測到病毒,因此產(chǎn)生出抗體而抑壓了感染速度? 再細細推拷。 其他血型的人,會否因為他們血液中的抗原不能探測到擬似天花,因此令身體不能產(chǎn)生出抗體,而令身體迅速被感染?同時我亦不得排除病毒突變的可能性,因此就可以解釋了香港愈來愈多人因發(fā)熱入院或死亡的現(xiàn)象。 可是…… 我摸一摸胸口時,感到胸口有數(shù)個隆起的小疹在漸發(fā)刺痛。 按假設,我身體中的抗原能令身體可以對抗擬似天花。 可是胸口上的小疹,卻令我明白體內(nèi)抗體最終有失守的一日。 如是這,我只是把時間拖長。 終歸我亦會完全被感染。 然而,這一切都只是我的假設。 『閣閣閣……』門外的敲門聲,使我從工作中回神過來。 『進來吧?!晃业囊暰€仍然放在工作上的道。 只聽見門上的一聲『卡嚓』,便感到有人進來。 『振宇?!贿@把聲音十分和藹親切,使我繃緊的精神霎時放松。 我應聲回頭,就笑道﹕『教授,你下班么?』 『對啊﹗』教授笑了一教授,續(xù)道﹕『我倆很久沒有一起聊天了。所以想找你談一談。』 教授面上的笑意,忽然有異,看來是有要事告訴我。而且,依我估計,他定是跟我談反對研究擬似天花的事。 我瞧了一瞧桌上的工作,道﹕『很抱歉啊﹗我仍未完成今天的工作。』事實上,我不想被他嘮嘮叨叨的煩著,這只是一句藉口。 『這樣……』教授面色一沉,道﹕『好吧,我不打擾你了?!凰D(zhuǎn)身離去時,忽然又頓了一頓回頭又道﹕『振宇,即使有多忙碌,但終歸亦要休息進食,你是人類而不是超人啊﹗』他親切的笑了。 『哈……』我笑道﹕『我知道了﹗別比女人……』 教授知道我下一句會說甚么,于是截斷我的說話,道﹕『囉唆吧﹗』 我倆二人相對而笑,這全是我們有如父子感情的默契。說起來,我跟教授真的猶如親父子,因為我跟他的血型同樣是負b型。負b型血在亞洲來說,是十分罕有。要兩個負b型血的人走在一起,而且能得出默契,這實是難得……但……慢著﹗ 負b型血……? 我的思緒再次回到工作上。教授的血型,或許可以幫助我去證明負b型血可以暫時抑制感染速度這個發(fā)現(xiàn)。 此時,教授快要轉(zhuǎn)身離去,于是我叫道﹕『教授﹗』 教授于門外頓了一頓,把半個頭子探入來,道﹕『怎么了?』 我笑道﹕『你說得對﹗我只是常人,現(xiàn)下我有點餓了?!?/br> 『嘿嘿……去老地方好嗎?』他滿足的笑道。 『樹記大排檔?!?/br> 說起來,我跟教授都已經(jīng)有多年沒有好好的談過。原因是我倆間都有自己的事業(yè),而我在大學中更是有名的大忙人。久而久之,我跟教授便很少聯(lián)絡感情。但話雖如此,我倆的感情卻不會因工作而變淡。 『伙記,我要兩瓶藍妹?!晃蚁虻陠T立起根手指道 『振宇,你知我酒量欠佳。要是我醉了,你得要送我回家啊﹗』他笑道。 此時,店員已把啤酒放在桌上。 我拿起開瓶器『卡嚓』一聲的打開了酒蓋。 『教授,我倆有多久沒有這樣好好的談一談?』我邊斟滿酒杯邊笑道。 教授托起下巴,兩眼滾了一滾道﹕『嘿……至少有三年吧﹗』 『嘭』我豪邁的把斟滿的酒杯放在他面前,笑道﹕『既然如此,今晚我們得要痛痛快快的把酒言歡﹗』我高舉酒杯,續(xù)道﹕『教授,來乾吧﹗要一氣呵成啊﹗而且一滴不漏?!?/br> 教授看著酒杯,然后對我搖搖頭無奈的笑道﹕『好吧﹗機會難得﹗』他高舉酒杯,笑道﹕『乾杯﹗』 『乾杯﹗』 『呯』,兩個酒杯互相擊撞,金黃色的美酒搖晃不定并泄出酒杯,我倆二人豪邁地把酒杯乾了。 『呼﹗真痛快?!唤淌谡f道,只見他的兩頰已漸漸發(fā)紅。 『還可以嗎?』我再次斟滿他的酒杯。 『嘿……還可以吧?!唤淌诓[起了眼說道,看來他開始有點醉意,續(xù)道﹕『對了。聽說振宇你最近……跟小莉又走在一起。』 教授一直都不會過問我的感情事。然而跟潘小莉的事,就是教授唯一會理會的事。 全因……當初開始跟潘小莉戀愛之時,就是首次令教授對我感到失望…… 因為…… 我是從李偉文手中,把潘小莉搶過來。 如此被教授一問,我霎時間呆了一呆,良久才道﹕『才沒有呢﹗我們只是工作上的合作關係而已?!徽f罷了,我呷一呷了一口啤酒。 事實上,我跟潘小莉確實沒有走在一起,但是卻發(fā)生了……『那回事』…… 只知道我那雙閃縮的雙眼看見教授有一面懷疑的表情。 他沉默良久,道﹕『好吧。你已經(jīng)是成年人,相信你不會再像大學時期的你那么魯莽愚笨,竟為了一個女生而眾叛親離。這件事我還是不過問吧﹗」他呷了一口酒。 說到這處,我的心情便沉了一沉。 因為潘小莉,我失去了兩個對我很重要的人…… 李偉文。蔣文剛。 雖然,事情已經(jīng)過了很多年,但我跟他們心中仍然有一根刺。 『不說你的感情事了。聽說你最近亦涉足擬似天花的研究?!唤淌谑掌鹆撕吞@的表情,樣子亦嚴肅起來。 我看見他的酒杯已光了,于是笑道﹕『再添多杯吧﹗』說罷了,便斟滿他的酒杯。 事實上,我這是轉(zhuǎn)移話題的做法。 當然,這一切亦瞞不過他,他道﹕『別轉(zhuǎn)移話題﹗』 『既然你都已經(jīng)知道了。那還需要問我?』我有點不耐煩的道。 我的語氣有點差劣,霎時間令教授板起了口面。我知道他被我的說話弄得有點不快,只見他又一口氣的乾了一杯酒,看來教授想用酒精去壓抑不快的心情。 良久,他的面色比先前更紅潤,道﹕『你的感情事,我管不了。但是這件事,我可不會坐視不理。』他瞧一瞧酒杯,自覺地把它倒?jié)M又呷了一口。 『今天你找我,就是為了這件事吧?!?/br> 『對﹗你知不知道你們簡直在走鋼線﹗』此時,教授的情緒開始起伏,看來酒精已在他身體內(nèi)產(chǎn)生出作用。 他口中的『你們』,相信是指我、李偉文、潘小莉及蔣文剛這些研究擬似天花的核心人物。 『你們所研究的病毒不是簡單的東西……唔……』他吐出少許酒氣,呷了一口酒又道﹕『居然可以在短時間內(nèi)令香港大部分人入院,這病毒搞不好是跟伊波拉病毒、愛滋病是同級的第四級病毒……唔……』他又吐出酒氣。 這件事,我當然早就預料到。 可是教授所知的一定比我少得多。事現(xiàn)上他只知道擬似天花是令最近大幅人數(shù)因發(fā)熱而入院甚至死亡的原兇,但仍未知道擬似天花會令感染物種出現(xiàn)同類相食的恐怖情況。 只是現(xiàn)階段仍未有人類世界中出現(xiàn)人食人的情況,因此教授亦不得而知。 只有我們四個人才知道會出現(xiàn)同類相食的恐怖下場。 此時,已半醉的他已開始的嘮嘮叨叨的說個不停﹕『而且……而且……你最近居然把已被感染的動物帶入去研究所。這……這很危險的﹗大學中是沒有處理第四級病毒的裝備。你們這樣做……簡直是自殺﹗』說罷了,在情緒的催動下,他又喝光了啤酒。 教授想再說話時,肚中有滾出了酒氣,霎時間令他「呵呵」聲的叫著,其后再次拿起酒杯,想把它斟滿。 『你醉了?!?/br> 『沒有……』他的兩頰紅得彷彿是被燒得通紅發(fā)熱的鋼鐵,教授續(xù)道﹕『而且……而……你……最近好像跟劉裕昌這家伙……很熟稔呢?!?/br> 我慚愧的點一點頭,因為教授他跟劉裕昌有些過節(jié)。我道﹕『聽說他是病毒學的專家。因此,如果有他的幫助,相信可以更有效的……』 話未說完,我似是觸動了教授的神經(jīng)使他破口大罵一聲﹕『別相信他﹗他……只會利用人……嗚唔……』教授乍作嘔吐,叫我立時緊張起來,于他的背上輕輕的細掃。 良久,他打出手勢示意無礙,我才把手拿開。教授臉帶醉意的道﹕『這家伙根本沒有……沒有……醫(yī)德……。我看他……他……想找好處吧……。你想像一下,萬一……擬似天花是不治之癥……要是……那家伙找到了醫(yī)治方法……那么他可以賺一大筆了……嗚唔……』 『抱歉?!晃业鸵髁艘宦暋F鋵?,我亦都是那些想在擬似天花中找好處的人。 『甚么?』教授縐一縐了眉道。 『沒有。你醉了聽錯了吧?!晃倚Φ馈?/br> 教授乾多一杯,又道﹕『才……才沒有……?!弧簠纭灰豁?,他已伏在桌上,迷迷糊糊的呢喃著。 看來,酒精已把他弄得神志不清。 只聽見他不斷呢喃,似有話要說。我耳朵拉近,便聽見他道﹕『……小……小剛他……』 小剛就是蔣文剛,這是教授一直對他的稱呼。 『他怎么了?』 『他……跟我談過,他會上報衛(wèi)生署……』 此時,我心中似被人敲打了鐘聲。心中不自覺得的產(chǎn)生了一怒意,口中咬牙切齒的道﹕『他想壞我好事?』 『而且……聽說他……好像快要找到病毒源了……』 教授的說話再次令我驚訝得瞪白了眼。 病毒源居然會如此被容易地找出來嗎? 而且蔣文剛那個一向都比我差的家伙會有這個能力么? 我心中盡是鑽出了一些理據(jù)去反駁,因為我實是接受不了蔣文剛能夠找出了病毒源。 但是,正所謂酒后吐真言。此刻,教授仍會說謊嗎? 心中忽然有一股怒氣,而且快要把心肺撕裂﹗ 有一種憤怒,叫妒嫉。 『……你們控制不到這個病毒的……小剛……他的決定實在太好了?!环谧郎系慕淌趭^力的把頭仰起,呢喃的道﹕『振宇,你別小看它……。搞不好……如果泄溜出去,危害整個校舍……?!?/br> 我笑了一笑,點一點頭。但是,心中的妒忌卻令我的笑容變得生硬。 教授『呯』的一響,頭子伏回桌上,喃喃的道﹕『……不過……不過……危害整個校舍……是小問題……我最怕……最怕是你們……受了感染。』 『啊﹗』我詫異的叫了一聲,他的說話似把我心中的妒忌抑制了。 『你們……是我……我……羅約翰最好的學生……不要出……出岔子?!裼睢!凰鲆谎鲱^,一雙紅眸在對著我,他逐字吐出的道﹕『眾多……學生中……我最疼你的……?!徽f罷了,他又伏回桌上。 『……我最疼你的…………我最疼你的……?!唤淌诘囊痪?,于我心中正在回響飄盪。 我們四人都是在教授的護蔭下成長……,他對我們的感情是最真摯。 而且,我萬想不到,原來四人之中,教授是最疼惜我的。 這叫我心中來了一場角力戰(zhàn)﹗是良心與私心之間的交戰(zhàn)。 今晚,我是有意把教授灌醉。 教授的愛惜,幾乎令我跟他和盤托出﹕『對不起,我在利用你﹗』 可是一想到擬似天花已在我的身體中植根,為生存,我得要盡力找出製造疫苗的方法。 而且,我最忍受不了有人比我優(yōu)秀。而且更是接受不了被那些一直比我差的人趕上頭來。因此,我得要在事業(yè)上有所突破,將比我落后的人拋離得更遠……更遠……。直至他們永遠趕不上我﹗ 妒忌之火再次燒的旺盛,最終使我下了這個決定。 『教授,對不起?!晃夷坏膶χ押鹊脿€醉的教授道﹕『為了事業(yè),為了自己,我得要這樣做?!?/br> 大排檔有太多人,我對他所做的事或許會太張揚,于是就帶著教授返回我的研究室。 教授被我放在桌上,看見他睡得甜甜的樣子,令我心中暗暗叫好。 我拉起他的衣袖道﹕『很多謝你一直以來的提攜?!?/br> 然后,我緩緩的走到存放病毒樣本的雪柜前,又道﹕『而且更如父親一樣的疼惜我,教會了我很多做人的道理。』此時,我左手已拿起了盛有淡紫色液體的小瓶子。 它就是擬似天花的病毒樣本。 我取起了一根針筒描取小瓶子內(nèi)的擬似天花,并走到他身前,道﹕『因此,我知道你這次亦會幫助我?!?/br> 此時,我拍一拍他臂上關節(jié),使得臂上現(xiàn)出了粗大的血管。而針筒已然抵著了他的前臂,就在此刻…… 『振宇……』教授忽然吐出一聲,叫我作賊心虛的嚇了一跳。 然而,看見他仍緊閉兩目,原來仍未甦醒。我道﹕『媽的﹗』 『盡管你錯了,令我感失望……但……我始終都會原諒你……』 『你……你是我最好的……學生啊……』 此時,已刺入一毫米的針尖就是被他的說話而止住了。 心中的由再次交戰(zhàn)角力。 要良心還是要事業(yè)? 我緊閉兩目,面目亦扭曲了﹗ 但是,最后我還是…… 『對不起,我又令你失望了﹗教授﹗』我閉上兩眼叫了一聲,手亦很自然的把針筒刺入他的臂彎把病毒注入他體內(nèi)。 『唔……』教授于同時間呻吟了一聲。 我知道,我的良心已經(jīng)崩壞得體無完膚。 是一個壞人﹗ 我細細回想,自己有著這樣的變化全因是妒忌心的推奈。 『既然我可能活不了,那么我就當個壞人。而且,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壞人?!?/br> 我低頭看著教授身體又道﹕『我無論犯了甚么大錯,我知教授你一定會原諒我,因為這是你自己說的。當是跟我合作吧?!?/br> 我靜靜的看著他那一起一伏的腹部,心中不知不覺間滲出了期待的感覺。很想答案就放在我眼前﹗ 現(xiàn)下欠的就是跟另一種血型的人比較。 如果,教授感染速度比他慢的話。那么證明了負b型血的人會有更強抗疫力。 我已經(jīng)有了一個合適的人選了。 李偉文。 心中已經(jīng)盤算如何令他受感染。 我瞧了一瞧身后那些困著感染動物的電子籠,忽然抿開了咀陰險的笑道﹕『設計一個「意外」給他撞上吧?!弧?/br> 「鏘鏘……﹗」 眼前的鏡子再次鏘鏘作響,只見鏡面上泛一泛漣漪后便再次看見那個「鏡中我」。 「嘿嘿嘿……哈哈哈……你看清楚了自己沒有?」「鏡中我」抿大了咀在笑道。 我的心靈再次被打撃,我完全不相信剛才作見的事﹗我大喊道﹕「不﹗那個不是真的﹗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嘿嘿嘿……哈哈哈……振宇,你跟我就是一樣……啊﹗不﹗是本是一體才對﹗」「鏡中我」的猙獰笑聲再次環(huán)抱我耳﹗ 我掩起雙耳,可是他的笑聲似是由心而發(fā),根本掩止不了﹗ 「嘿嘿嘿……哈哈哈……你掩甚么耳﹗我就是你,而且在你心中,根本不可分割。嘿嘿……﹗」 「夠了﹗夠了﹗不要再吵啊﹗」我兩眼閉緊的叫道 「啊﹗」我張大了眼﹗ 奇怪,我不是蹲在鏡前的嗎? 為什么,我會臥在地上的? 「那鏡子﹗」我驚叫一聲后,便望向那三面裝入墻身的鏡。 只見鏡中的倒影由回歸正常,那個「鏡中我」已經(jīng)消失了。 此時,我望出窗外,見天色已亮起,心中不禁又道﹕「我在做夢嗎?」 我兩手按起太陽xue,只知道腦中開始發(fā)痛。即使是夢也好,但未免來得太真實﹗ 如果是真的話,那么我豈不是真的對教授…… 「嗚……」想到教授,我口中漸漸發(fā)苦,心中在隱隱作痛,眼中亦擠出了眼淚。 教授不是被咬了才感染,而是因我的私心、因我的貪婪而感染﹗ 他的死是被我害的﹗ 教授即使死了,仍然被我瞞著,不知道真正害死他的就是自己最疼惜自己的學生﹗ 想那他……他一直對我付出無私的愛,我的心就好像……好像被人割了上千萬的刀﹗ 「嗚啊﹗」我忍受不了心中的悲憤﹗我臥地抱頭大叫﹕「我究竟……究竟是甚么人???」 「啊﹗還有多少人是被我害死的啊﹗」 「嗚啊﹗」 我理不了嗓子的痛楚,我得要把感情發(fā)泄出去﹗ 可是,心中仍然被無形的壓力捏緊﹗ 要是現(xiàn)下有利器的話,我一定會把自己的生命了結﹗ 這個世界已經(jīng)不值得我留戀。 我不知道我呼喊了多久,只知道頂上的燈光似是被我的悲傷力量已漸漸黯淡起來,最后更熄滅了。 黑暗,更令我的情緒拖至最低處。 「卡嚓﹗」鐵閘似被人拉開,耳朵亦聽見急急的腳步聲??磥恚腥巳雭砹?。 「振宇﹗」是子誠的聲音,只聽見他氣喘喘的緊張的道﹕「我們需要你﹗」 「我……我是……廢物。沒有人需要我。」 「不﹗」他上前,把我拉起身又道﹕「最壞的情況已經(jīng)發(fā)生了﹗我們正需要人手?!?/br> 「啊﹗」 不知從那么來的尸叫忽然響在我耳,叫我倆二人不約而同的嚇了一跳﹗ 只見子誠一面緊張的道﹕「再遲一點的話,恐怕事情會更糟﹗」 (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