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欲與之同行,須走在她身側(cè)。
人熱衷于制造恐慌情緒的原因只有一種——有利可圖。 當(dāng)“利”的背后是以無辜生命為獻(xiàn)祭品時,這行為便不是蠢,是惡,是毒。 出離的憤怒一瞬壓過了姜淮身體的本能反應(yīng),她拽緊陸席玉的氅袖,尚未從方才的擁抱里緩過來的腰身依舊發(fā)軟,聲音卻異常冷靜。 手指向處是人群里兩位頭戴獠牙半臉面具的男人,此刻正一前一后緊貼著墻根,逆著人流往隊伍后方用力推擠。 口中仍發(fā)出“殺人了,大家快跑”的重復(fù)慘叫,向中間視野有限,尚不知真相的人群持續(xù)不斷散播恐慌情緒,叫聲刺耳尖銳。 “那離得近一點的男人原本位置是靠近隊伍前方,男法師倒地時,他才開始向后移動,他的同伙絕不只有一個人?!苯凑f出問題所在。 叫得如此怪異又突兀,姜淮想不注意到對方都難。 “離人群太近,容易誤傷?!?/br> 陸席玉身上并未攜帶除甩手箭外其他趁手的物件,稍作判斷后他低頭回應(yīng),目光恰好落在姜淮拉住自己衣袖的手上,這才注意到她竟一直在微微顫抖,心口頓時一滯。 遇事再如何沉著機(jī)敏,仍是書香濃墨堆著長大的官家小姐,她的身體本就羸弱,駭人的殺戮場面于她將會是一場永久的噩夢。 陸席玉腦海里閃過她觀看木偶戲受到驚嚇時的防衛(wèi)姿態(tài),握著短箭的手不自覺用力收緊。 “那二人的身形我已記住,先以疏散前方人群為主,你待在這里別動,別擔(dān)心,我很快回來?!彼恼Z氣里有不易察覺的自責(zé),也有安撫。 “請表明您的身份,務(wù)必讓大家相信巡檢已在來的路上?!?/br> 姜淮松開拉住陸席玉衣擺的手,緊握住自己左腕,手肘撐開,置于胸前。 “這個姿勢可在疏散過程中保護(hù)大家?!?/br> “一切妥當(dāng)再回,無妨,我在此處等你?!?/br> 少女毫無形象跪坐在屋檐上,發(fā)髻在方才行動中早已失了規(guī)整,青絲凌亂,濃重夜色里,攏在狐裘下的身形分外削薄。 那雙始終黑亮的眼穿透過面具直視著自己,內(nèi)里無一絲懼色,平靜的話語蘊藏讓人無法忽視的安定力量。 陸席玉定定地看著她,在這一刻終于確認(rèn)。 姜淮絕不會是誰的跟隨者,也不會成為誰的引路人,若欲與之同行,須走在她身側(cè)。 “好。”陸席玉應(yīng)下,翻身一躍而下。 前方人群疏散的進(jìn)度比姜淮想象中安全且快速得多,親眼目睹同伴被斬于刀下的人們猶如驚弓之鳥,此時正需要可靠且有權(quán)威的領(lǐng)頭者出面。 她注意到右前方街道巡檢司的人姍姍來遲,又轉(zhuǎn)去左邊尋找那兩個戴獠牙面具的男人,發(fā)現(xiàn)他們此刻竟貼著墻根和人扭打在一處。 姜淮頓時伸長了脖子,這是哪位正義之士出手了,大快人心啊。 松隱和其他幾個護(hù)衛(wèi)在她身邊先后落腳,告知她錦竹一切安好后,便腳步不停朝隊伍后方去了。 街道擁擠的人群漸漸變得松散稀疏,劫后逢生的情緒仍彌漫于整條街道,混著濃重的血腥味,久久未消。 找到孩子的母親抱緊孩子放聲痛哭,受了刀傷與踩踏傷的人們被好心人小心攙扶著送往醫(yī)館。 寒風(fēng)吹著姜淮的面頰,她抬手摸到自己的下巴,冰涼一片,頭腦此刻間也有些昏沉。 人生在世不過一場體驗,體驗地點在哪不重要,重要在于活著,先活才會有接下來的一切。 在全然陌生的世界里摸索著熬過一天又一天時,姜淮是這樣告訴自己的。 在短暫的一生成了一小段走馬觀花的回憶剪影后,她也曾這般暗示自己。 記憶無聲無息中化作一場水月鏡像后,她仍如此寬慰著自己。 某一天醒來,于梳妝臺前靜坐,清晨的窗臺送來一小角黎明的微光,她與鏡中的那個女子目光相對時,姜淮終于接受,自己是個已被剝奪了過去的人。 如果說記憶是一個人能夠?qū)ふ业降淖约涸谑篱g存在過的佐證,那腦海里這朦朧的、虛幻的迷霧,還能否拼湊出一個完整的自己。 她沒有成為剛落地的嬰兒,可將一切推翻重新來過,懵懂無知地迎接嶄新的人生,將一切重塑。 也沒有擁有一段完整的回憶,讓她得已清晰明了自己真實的來處,以便過去與現(xiàn)在間能作一場分辨與切割。 更沒有鏡中女子的記憶,迫使她去說服自己何不就將自己當(dāng)作她,蒙上眼,順其自然接受一切,循著指令去做。 她不能忍受自己蜷縮于自棄的精神狀態(tài),這是出于求生的本能。得了一條命,能痛快呼吸,感知一切,還有何不知足? 可但凡,可只要,這份已然成熟的認(rèn)知還在,她還能繼續(xù)思考,她便永遠(yuǎn)無法自甘于虛無與懷疑,否定自我,無視自己對于真相的訴求。 于是游離感注定縈繞不散,人事物在眼中喪失掉真實感,她成了一個身在此,神魂卻在漂泊的人。 今夜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一種真實的、出離的憤怒情緒。 “下去吧?!标懴癫恢螘r在她身邊坐下,面上已除去了面具,姜淮靜望了他一會兒,點了點頭。 ———— ??·??·??*?? ??:周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