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得到醫(yī)囑,路起棋不愛動彈的毛病卻在過年期間愈發(fā)嚴(yán)重起來,有時候被廖希強行叫出門去,生無可戀之余,甚至覺得他還不如滾去港城或是首都。 雖然約會進(jìn)行中又變成甜甜蜜蜜你儂我儂的關(guān)系。 體檢的事她又推脫了一次,后面廖希也不再提,路起棋不太確定他是否察覺到,想了想還是沒先開這個口。 傅采夏沒有采納她的建議,而是度過了在遙城的第一個春節(jié)。 節(jié)后,路起棋帶了一些自家包的三鮮和海膽餃子給她和廖希。 廖希一開始很感興趣,聽到制作過程沒有路起棋參與,就捧場得不那么真心。 倒是意外地很合的傅采夏胃口,后一次碰面特意夸了很好吃。 中間十來天,廖希也不是一直待在遙城。 這天廖希前腳剛?cè)C場,路起棋坐下來和傅采夏吃飯。飯桌上,傅采夏突然提議明早要不要去爬山, “你上次不是說想看日出?” “什么時候的事?” 路起棋一頭霧水,自己都不記得什么時候隨口提到,聽她講起,又有點心動,但是—— “我爬不了?!?/br> 她擺擺手。 傅采夏說她已經(jīng)看好位置,晨跑的時候發(fā)現(xiàn)的,不高不低,山上有個適合觀景的涼亭,以她的腳程三十分鐘能登頂,換算到路起棋的體力,一個小時也綽綽有余。 傅采夏原本長著一張容易讓人信賴的臉,這下提前踩點還有理有據(jù),路起棋很難不被說服。 事實證明沒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水準(zhǔn)。 因為需要充足的體力爬山,早餐時路起棋特意多吃了點,結(jié)果爬到中間上不來氣,又適時雪上加霜地聞到路人手中的醬rou包子味,一個箭步躲到樹下,掏出預(yù)備好的塑料袋嘩嘩吐。 吐到最后只有淅淅的液狀物,她仍習(xí)慣性彎腰干嘔不止,眼泛淚花,恨不得一頭撞死在兩人合抱粗的樹干。 傅采夏在一邊又是幫她拍背,又是喂水。 背上有些熱起來了,路起棋低頭看著寬淺的石階,鞋邊是不規(guī)則的濃墨樹影,和一片亮堂堂的霞光,她頓住動作。 太陽已經(jīng)升起來了。 也正常,光出門就拖拉了一會兒,中途又耽擱許久。 路起棋問:“…不爬了吧?” 出行目標(biāo)是無法達(dá)成,但她不確定傅采夏是不是有額定的晨練計劃。 傅采夏站在再上一級臺階,兩手插著腰,愜意道:“我都行,看你?!?/br> 路起棋向來能屈能伸,善于借坡下驢, “不爬。” 往下走的時候,逆著大部隊人流,不免感到一陣虛無的悵然。 一次小小的事與愿違。 路起棋胳膊肘上抬,搭在傅采夏的肩,說可惜。 “還好。” 傅采夏低頭看手機,點開天氣預(yù)報的頁面, “明天后天,接下來一周都是晴天。” 聽懂她話里的暗示,路起棋當(dāng)即忘卻剛才遺憾的心情, “…但我明天不想起來,后天也不了。” 被明確拒絕,傅采夏倒也不在意,又提議說:“那下午去湖邊看落日,我一直覺得朝霞晚霞看著差不多?!?/br> “其實我也這么覺得,不過我下午約人了?!?/br> 路起棋一腳踩到路邊一塊巖石上,越過他人頭頂,望見被托升的一盤耀眼的新日,對她形容:“像發(fā)光湯圓?!?/br> 跳下來的時候,聽到一聲“小心”,同時腳踝一痛。 “啊—”她慘叫。 襪筒被拉到腳心,傅采夏只看了一眼,又拉回去,下診斷, “扭傷,太脆了。” 雖然不大嚴(yán)重,但不宜進(jìn)行下山這項活動了,她蹲下來說:“我背你吧?!?/br> 路起棋還在復(fù)盤自己一早上的愚蠢行動,表情悲戚,耿耿于懷。她抬眼觀察傅采夏的面部表情,平和如常,連一絲不耐都沒有。 這種在突發(fā)情況前,不動如山的心境多少讓人羨慕,她忍不住問, “是平時照顧你meimei鍛煉出來的嗎?” 傅采夏不假思索地回答:“我meimei已經(jīng)離開我很久了。” 一陣頃久的沉默。 滿心尷尬與懊悔中,路起棋再也不想在這件事上多嘴一句。 大約是在沉默中意識到自己又說了很有歧義的話,傅采夏解釋道, “她現(xiàn)在在澳洲和養(yǎng)父母生活。” 她身材勻稱,此時多背著一個路起棋,走得卻穩(wěn)當(dāng),在深一腳淺一腳的下坡路如履平地,十分可靠。 路起棋說:“傅小姐,我再也不會叫你姐?!?/br> 傅采夏花了十秒來思考這句話。 她說meimei是自己二十歲時,她媽以超大齡產(chǎn)婦的身份和別的男人生下的,但男的靠不住跑了,她媽自己養(yǎng)不起小孩,就丟給她。 當(dāng)時傅采夏還沒正式工作,白天在拳館幫忙和訓(xùn)練,生活多靠老師朋友接濟和打零工,多一個嗷嗷待哺的幼兒要養(yǎng),生活壓力一下子翻了幾倍。 她在家和拳館還有打工的餐廳三處來回跑,不得不長時間出門的時候,就請善心的鄰居老夫婦照看,但好在小女孩很省心聽話。 “當(dāng)時我二十出頭,很多街坊背地里都在議論,說meimei是我被男人騙大了肚子生的,不過沒什么好澄清,因為她這么小——” 傅采夏在句尾強調(diào)停頓了一下,語氣里有一點點笑意, “還不會說話的時候就到我身邊,我也不虧吧。” 她原以為日子會這么過下去,直到有一天,老師馬洛斯說自己認(rèn)識一對生育障礙的夫婦,家境殷實,領(lǐng)養(yǎng)意愿很強,這幾年跑過數(shù)家福利院,都沒找到合適的。 老師將兩人的聯(lián)系方式給了她,說:“找時間和你meimei見個面?” 事情的發(fā)展結(jié)果就如剛剛傅采夏提到的,辦理好收養(yǎng)手續(xù)后不久,一家三口移民海外生活至今。 路起棋能不太理解,問她為什么。 “因為我養(yǎng)她養(yǎng)得相當(dāng)勉強,這個選擇對我倆都好,除了告別的時候難受點…應(yīng)該說很難受,不過去年我還去看望她了,她好可愛,見到我都會說愛jiejie?!?/br> 路起棋說:“小傅姐,你好像個大俠哦?!?/br> “小傅姐?” “…別在意細(xì)節(jié),據(jù)說漢字順序不影響語義。” “我記得原句不是這樣,你回去再看看?!?/br> 她側(cè)過頭,嘴角上揚笑得真心實意。 背上的路起棋實際要比看起來更輕,由此讓傅采夏想到先前順走她營養(yǎng)學(xué)書籍,閉口不談什么時候歸還的廖希。 “路小姐,我覺得你和少爺真是很般配?!?/br> 回應(yīng)這句話的,只有山間稚嫩清脆的鳥叫,和路起棋清淺的呼吸聲,過了一會兒,她才慢騰騰地開口道:“你好像是第一個這么說的人。” 回去補了半天覺,傅采夏問:“等會兒去哪里?我送你?!?/br> 路起棋一瘸一拐地走了兩步,自我感覺還行,說不用了,可以打車去。 她約見的人是心理咨詢師。 沒有挑三揀四的心力,路起棋直接找了名氣最大和收費最高的那檔,這是第二次會面。 前一回聊天下來,不好也不壞。 今天心情比上次來的時候要好,緊張情緒和心理負(fù)擔(dān)都減輕了一點,進(jìn)到咨詢室,她聽到自己跟對方說:從小到大,我生活在一個幸福的家庭。 …… 臨開學(xué)前兩天,趙小小終于舍得從海島回來。 她說給路起棋人rou背了倆大芒果回來,可甜可甜。 路起棋前一晚補了半宿作業(yè),醒來時頭昏腦脹,說開學(xué)帶給我。 “說什么呢!那都不新鮮了?!?/br> 趙小小驟然拔高音量,在電話興高采烈地駁斥她, “我還有十分鐘到你家,別睡了,起來刷牙?!?/br> 飽滿金黃的果實足有小臂長,削去外皮,露出細(xì)膩光滑的果rou,汁水滴答,全數(shù)落到敞口的垃圾袋里。 路起棋像個半身不遂毫無自理能力的病人,歪歪扭扭地趴在床上,模仿烏龜伸長脖子,自床邊探出一個頭,從趙小小遞過來的刀尖上咬下一塊芒果rou。 是有一定危險指數(shù)的配合,在學(xué)校的時候兩人已經(jīng)練習(xí)磨合過多次。 不需要多余的工具器皿,趙小小又熟練地削下一塊喂到自己嘴里。 “你瘦了?!壁w小小說。 “你黑了?!甭菲鹌逭f。 兩人就這樣你一口我一口分食掉整顆芒果。 真的很大,以至于路起棋不自覺打了個淺嗝,看著趙小小沖進(jìn)衛(wèi)生間,出來時,洗凈的雙手緊握著一枚洗凈的果核。 新鮮出爐,還掛著淺淺一層纖維的芒果核被舉到路起棋面前, “留著給你養(yǎng)?!?/br> 趙小小說養(yǎng)寵物有助于改善情緒,有利于身心健康,雖然這個不能互動,但適合路起棋這種懶人。 路起棋讓她走的時候順帶把垃圾扔一下,作為回報,會提供阿姨的手作小點心若干。 趙小小充耳不聞,在房間里尋找起適合存放寵物的空間。 她指著書架上的一盆吊蘭說:“這個草你不是養(yǎng)得挺好,這么綠,配點黃的更好看?!?/br> 趙小小不說,路起棋壓根沒注意到那盆草,長長的葉子油亮茂密地垂下來,彰顯著勃然的生命力。 “它本來,好像快死了?!?/br> 路起棋不太確定地說,接著跟趙小小回憶了一通讓這盆吊蘭起死回生的cao作。 趙小小聽了,忙不迭把花盆捧下來,放到路起棋近處的床頭柜。 “你多看看這草,記得那篇寫肺炎病人的課文嗎?本來主人公都病危了,看到在雨夜中的樹葉,從中得到了力量,最終活了下去?!?/br> “記得,” 路起棋看著近在咫尺的大綠葉子,足足占去了她珍貴的半個柜面空間,問題是, ——“我只是熬夜補作業(yè)了,不是病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