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內(nèi)燈光明亮，喜氣盈盈，正當(dāng)中一張紅木大圓桌，已上了數(shù)道菜，靠邊碼兩列綠長城，爸媽正坐一起打二人麻將。

    兩人笑呵呵的，捏住章子往桌上拍，一個吃一個碰，互相放水，玩得正開心，臉上沒有半點要離婚的郁悴。

    美微出神，這氣氛全然超出她想象。

    不知道這幾年發(fā)生過什么，郁家什么時候有了家的融洽？

    但這融洽又恰恰發(fā)生在父母離婚的關(guān)口。

    她輕輕呼吸，分不清眼前一幕是真是假，看一眼郁誠，對他說父母要離婚的事也十分懷疑。

    莫不是全家人做戲騙她回來？

    又搖搖頭先否定自己，沒有這種必要。

    郁誠泠泠眼神與她對視，并不回避，一副君子坦蕩蕩的神態(tài)，顯得她像個戚戚小人。

    美微挪開眼，索性往里又走兩步。

    趙玲玲抬起頭看見她，彎起眉眼，緩緩散開的紋路漫出些許慈愛，招招手，揚(yáng)起調(diào)，“小美？快來，讓mama看看你?！?/br>
    美微繞去她身旁坐下，低低喊一聲“mama。”又望向坐在一旁的父親，仍眉清目秀，兩鬢多了白發(fā)，身材微微發(fā)福，白襯衣灰西褲，衣著低調(diào)不惹眼。

    他低頭專注看手機(jī)，仿佛沒察覺女兒回來。

    她心下酸澀，又喊：“爸?！?/br>
    話出口才覺得咽喉干啞。

    郁寧聞聲抬頭，什么表情也沒有，說：“回來就好。”

    他們不問，她也不必說。與父母的久別重逢，就這樣輕輕揭過。

    趙玲玲四十歲產(chǎn)女，尤其注重保養(yǎng)，面部平整光潔，沒有明顯的皺紋，一頭濃密長卷發(fā)染了栗棕色，化淡妝，穿灰紫洋裝套裙，配成套鉆飾，光彩奪目。

    她眼眶微紅，仔仔細(xì)細(xì)看女兒的臉，手指摸上她左眼下那顆小小淚痣，按了按，“出落得越發(fā)好了，怎么也不打扮？”

    美微端正坐著，濃密的睫毛垂下，陰暗地遮住半片眼仁，臉上有種難以捉摸的憂郁。

    mama一雙明艷的眼，自女兒頭發(fā)絲審視到腳尖，末了視線落在兒子身上，“你不是一直在給她錢用？”

    “是?！庇粽\點頭。

    美微心情不好又哭過，因之前受凍，小腹還隱隱作痛，沒有妝容遮掩，自然臉色難看，至于身上那件衣服，面料剪裁一流，款式色調(diào)卻過于素凈。

    趙玲玲似乎是不滿，“郁家沒有短你的吃穿用度，你這么苛待自己，做給誰看？”

    她看著兒子，話卻是對女兒說的。

    mama何時何地都要精致到指甲尖，她自有一套理論，認(rèn)為女人不愛美等于自暴自棄。

    沒想到生出來的女兒與她相反，想必已經(jīng)氣到肝痛。

    美微心里一窒，正要開口。

    郁誠接過話，“她剛下飛機(jī)，沒休息好?！闭f著抽過一旁座椅，近身坐下，“一會兒讓周婉去給她準(zhǔn)備幾身衣裳?！?/br>
    趙玲玲這才滿意，點點頭，“不要讓人覺得郁家子女寒酸?！?/br>
    美微氣短，“我又不用靠行頭吃飯。”

    “有美貌何必浪費？該艷的時候得艷起來，二十出頭正是美的時候，你還能年輕幾年？趕緊趁著最美的時候飛個好枝頭。”

    真正美貌的人，反而并不將美貌放在心上，她嗆聲，“見色起意的人怎么能要？總之美不美的，都有老的一天。”

    郁誠眼尾抽動，唇角已往下拉，冷聲道：“女孩子靠美貌行走，是非常危險的事。媽，你不該說這樣的話?！?/br>
    “mama是為你們好，怎么還合起伙來唱反調(diào)！”

    美微無聲地笑，“為我好？你不過是生我出來當(dāng)個小玩意，過了發(fā)現(xiàn)小玩意不好玩，不愿任你打扮做個洋娃娃，不聽你的話，還有了自己的想法，你便扔了我再也不管?！彼鹧?，聲音有些顫，“不是嗎？”

    母女兩人相差四十歲，生于兩個時代，成長環(huán)境天差地別，有許多話無法溝通理解，只能各自傷心。

    郁誠心酸難忍，從桌下去握meimei的手。

    她沒有掙脫，反倒回握住他，似要從他身上吸取勇氣與能量，深呼吸后說：“mama，你一直將我扔給哥哥，對哥哥就公平嗎？那時他才多大，他也是個孩子，他也沒有義務(wù)照顧我，你既然不喜歡我，為什么要生我？”

    “小美?！庇粽\動容。

    趙玲玲一下站起來，“你這是什么話？郁寧你看看你這個女兒，一張嘴真是厲害！”

    郁寧從圓桌上起身，不回妻子的話，也不看女兒，徑自走向落地窗前的沙發(fā)坐下，又去看他那手機(jī)，擺明了不站隊，不參與交流，將自己當(dāng)外人。

    氣氛陡然安靜下來。

    趙玲玲指尖繃直拍桌子，啪一聲輕響，眼里竄出火，望著桌上亂糟糟的麻將，“收了，都收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