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嫉妒,他在怨恨。
周玉容兢兢業(yè)業(yè)地在樓下把零食袋分類規(guī)劃,安排好放入對應(yīng)的合箱里。 他坐在沙發(fā)上,仰頭望著天花板上的吊燈,無聊地數(shù)起了懸掛的水晶的數(shù)量。 良久,他感到脖頸一陣酸痛,抬手揉了揉肩胛骨,繞著客廳轉(zhuǎn)圈的同時嘆了口氣。 他又側(cè)身向樓梯口望去,空無一人。 少年沉默一會兒,他從沙發(fā)上坐起身,拿著杯子走到飲水機(jī)處接水,他轉(zhuǎn)身抬頭,卻看見了意料之外的人。 周玉容驚奇地問她,“梨花,你還沒睡覺嗎?” 梨花沒有理他,只是安靜地待在二樓的圍欄處,居高臨下地俯視他,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 她腦子里很亂,連話都開口說不了一點。 時至今日,她最想弄清楚的事情只有一件。 ——為什么她能死而復(fù)生。 上輩子她覺得大概是倒霉,換回身份后也沒有當(dāng)個跳梁小丑博取憐愛。那個時候她也想過就這么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下去,似乎也不錯。 可是命運一點兒也不喜歡她。 她死了。 于是又復(fù)活了。 可為什么會這樣? 上天對她的生活到底有什么不滿意的,非要賜給她一次又一次刻骨銘心的死亡,好叫她徹徹底底地領(lǐng)悟何為清晰的痛苦。 每次她一對上周玉容的眼睛,那雙純凈得沒有一點污穢的眼睛,也在昭示著他這個年紀(jì)該有的天真。 她真是恨死這不公平的命運了。 如果從一開始讓她這么潦草的死去,也好過現(xiàn)在無止境的重復(fù)人生千遍萬倍。 梨花控制不住自己想罵人的想法,她就像一個需要治療的精神病人,歇斯底里地沖樓下的少年大喊大叫。 “我真是恨死你們這些人了。” 她忽然指著周玉容方向說道。 “為什么死的不是你們這些惡人?!我真是受夠了這樣的生活,你憑什么這么對待我!” 周玉容聞言怔愣在原地,在他的印象里,眼前的少女從沒有做過任何過激的行為舉止。 她平時就是再不耐煩,輕則口頭上的陰陽怪氣,重則行為上的打打罵罵。 像這樣瘋瘋癲癲地指控他,還是頭一回見。 周玉容一時之間忘記了她說話的內(nèi)容——好新奇——腦子里不受控制地蹦出這個詞,他的思維也夢游到了天地。 梨花惡狠狠地咒罵他,“你真該去死,周玉容。你最好死到別的地方去,海里、地里,沙子里,隨便你到哪個地方。” “你給我死得越遠(yuǎn)越好,我一點也不想見到你們?!?/br> 周玉容沉默不語,在靜謐的時間里梨花的心得到片刻的安寧,她舒暢地吐出一口氣,像是終于把惡心的面具扒掉。 見周玉容還是愣在原地,她連連冷笑幾聲,“怎么,被嚇到了?” 少年抬起頭,他的眼中蘊(yùn)著淺淺的暖意,輕聲回答,“不是。” “梨花,你生病了嗎?說出來會不會好點?你可以再多罵我?guī)拙涞摹!?/br> “梨花,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需不需要去醫(yī)院看看?還是我跑去附近的藥店買藥吧?!?/br> 周玉容臉上擔(dān)憂的神情不似作假,他三兩步跑上樓仔細(xì)檢查她的身體,沒過幾秒鐘兀自跑下去推門離開了。 梨花沒想到那傻子真的去買藥了。 她一個人回到屋里,落鎖,癱倒在床上,望著頭頂上刺眼的光亮處,沉默著伸手關(guān)掉壁燈,在黑暗中尋找令人安心的棲息地。 至于周玉容,她一并拋在腦后。 直到第二天早上,梨花才慢悠悠轉(zhuǎn)醒。昨天夜晚沒有做噩夢,她睡了一次良好的深度睡眠,連昨晚發(fā)生的不愉快的事都忘記了。 她起身推門,地上整齊的擺放著藥盒。梨花思考幾秒,想起了這是周玉容買的藥,她目不斜視地走到他的房門前敲門。 一連敲了三下,里屋才打開。 周玉容一只手揉著眼,一只手握著門把手,他睡眼惺忪地看著梨花,不時打著幾個哈欠,明顯是沒睡醒。 梨花凝視著他的臉,安靜地站在原地,似乎是沒想好要說什么,她在等周玉容先開口說話。 “梨花……早上好……” 少年困倦地朝她點頭,慵懶地說道。 梨花沒有對此回應(yīng),她把視線轉(zhuǎn)回地上的藥盒,只是冷淡地告訴他,“把這些收好,我走了?!?/br> “好的,我很快的。”聽到梨花要走,周玉容瞬間清醒了幾分。 他快步閃到梨花門前,彎腰撿起地瓷磚上的幾排藥盒,貼心地放進(jìn)醫(yī)藥箱中容納擺好?;蛟S是怕梨花走得快趕不上,他匆匆忙忙地洗漱完畢。 等做好之后,周玉容走到客廳拿書包,本以為走遠(yuǎn)的少女此刻正安安靜靜地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 梨花背對著他,他只能看見她烏黑的頭發(fā),但就算連正臉都沒有看見,也能讓他安心。 蜜一般的甜味填充著周玉容的心,他慢慢靠近少女,鼻子上卻誕生一股癢意,他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梨花聽見聲音回頭,只見他用手摩挲著鼻子,鼻頭微微泛紅,眼眶周圍盈著一圈水痕。 周玉容被她看得莫名心虛,他道歉的聲音愈來愈小,“不、不好意思……” 少女回看他一眼,那眼神里沒什么意思,但周玉容還是低頭不與她對視,他只聽見一聲淡淡的“走吧”。 梨花關(guān)掉電視,走到鞋柜出穿鞋。 周玉容拿著兩個包,他像往常一樣走在梨花身邊。 梨花不喜歡說話,大部分情況下她都不怎么出聲?;蛟S是想多聽聽梨花的聲音,周玉容今天說了很多話。 “梨花,我們要去搭公交車嗎?” “你可以自己去?!?/br> “梨花,你今天還會上晚自習(xí)嗎?” “不一定?!?/br> …… “梨花,我去買早餐,你在這里等等?!敝苡袢莺退蛄藗€招呼就跑走,他徑直走向最近的早餐店。 他像一陣捉摸不透的風(fēng),來去自由,一邊跑一邊朝她揮手,在微冷的早春光景里,隔著薄薄的水汽和她遙望。 梨花仰望著不遠(yuǎn)處的高樓大廈,她坐在道路旁的公共座椅上,躲在樹蔭下遮陰,低頭看著幽黑的影子。 從她面前經(jīng)過很多輛車,尖銳的鳴笛聲此起彼伏,仿佛在提醒,她仍在喧囂的塵世里。 在她游神之際,一輛NO.51號公交車疾馳而過。 靠窗的人側(cè)目而視,一眼便望見了長椅上孤獨的少女。她乖乖地坐著,似乎是在無盡的等待。 藏藍(lán)色對襟里裹著白金色校服,下身是同色系百褶裙,胸口別著德南高中的?;眨嬲J(rèn)出了那個女孩是誰。 公交車開得很快,沒一會便超出幾米遠(yuǎn)。 那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想多看看幾眼,他做出一個大膽的舉動,趁著車廂內(nèi)人不多,他起身往后面走。 他一步一步掠過座椅,幾乎是從前座跑到后座,眼神還在追尋少女的身影。 最后,他趴在最后一排,盡力睜大眼睛看得更仔細(xì)一點,遙遙地遠(yuǎn)望著少女不斷縮小的身影。 他們的距離無限放大,眼中的世界不斷變小。 他看著少女的身邊多出一個人影。 他看著人影把早餐遞送她手中。 他看著兩人肩并肩一起漫步街邊。 親密無間的手牽手,以及溫馨的氛圍刺痛著他的雙眼。 而他,只能坐在公交車上,不停地遙望。 他的手指緊緊抓著后椅的靠背,迎著刺眼的陽光,他的臉龐被灰暗的陰翳籠罩,周身凝著濃重的危險氣息。 他沒有比現(xiàn)在更清楚的意識到—— 他在嫉妒,他在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