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錫元出院那天，姜意舒沒去接他。

    因為前一天的夜里，霍叔叔突發(fā)昏迷，進了急救室，她和霍昭兩個人連夜趕去了那家療養(yǎng)院，在急救室外守了一夜，又等到第二天快中午，那扇門才被打開。

    主治醫(yī)生的表情看起來十分為難，“情況……不太樂觀?！?/br>
    霍昭垂著眼睛，有些失神，姜意舒下意識扶住了他的手臂。

    他看向她，勉強地笑了一下，摸了一下她的手，“我跟醫(yī)生聊一會，你在這坐著等我?！?/br>
    她坐在冰冷的長椅上，看著不遠處那兩個人的身影。

    她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只覺得霍昭的身形看起來十分的孤寂，又悲傷。

    姜意舒想起來之前芙姨生病的那段時間，也是這樣的，氛圍壓抑得人仿佛要喘不來氣。歷史好像又一次重演了。

    她也想不明白為什么偏偏霍昭的人生要如此的坎坷——

    先是失去母親，現(xiàn)在連父親也危在旦夕。

    手機響了一下，她看了一眼，是沉錫元發(fā)的，問她為什么沒來。

    她給他回過去：【霍叔叔出意外了，今天不能去看你了，抱歉】

    過了一會那邊才回復了她：【嗯，沒事】

    然后他又發(fā)來了一句：【醫(yī)生怎么說？】

    她又抬頭看了一眼那兩個人，他們還在聊著。

    她低頭敲下幾個字：【我也不知道】

    姜意舒曾經是個無神論者，但是經歷過重生的事情之后，她對世界好像有了不一樣的認知。如果此時此刻，神真的存在的話，她想要誠心地向神祈禱，讓霍叔叔度過這一場難關。

    讓這個已經經歷過一次災難的家庭熬過這一場新的劫難。

    也讓……霍昭開心一點。

    今天的氣氛實在是有些沉重。連天公也不作美，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

    透過走廊的的窗戶，能看到細密的雨絲隨風飄落，在玻璃上留下一道道模糊的水痕。

    大概是入了秋的緣故，外面的幾棵樹也慢慢泛起了黃，風一吹，葉子紛紛落下來，一副凋零敗落的殘破景象，她觸景生情，心口也壓抑得難受。

    霍叔叔最終住進了重癥監(jiān)護室，身邊圍繞著各種姜意舒不認識的醫(yī)療器械，還有好幾個醫(yī)生護士前后忙碌著。

    隔著一層玻璃，她突然感覺有些恍如隔世。明明上一次見面時，他還是笑著的，和她打了招呼，又說了好多的話。

    一轉眼，他卻躺在那張白的刺眼的床上，沒有意識地沉睡著。

    命運真是種讓人捉摸不透的東西。

    就像當初的那場飛機事故，如果沒有后來的意外重生，她的命運也本該終止在那一刻。

    溫熱的呼吸在玻璃上蒙了一層薄霧。

    她轉頭看向霍昭，他靜靜地佇立著，一動不動的，眼眶微微泛著紅。他沒有說話，也沒有流淚，但是姜意舒卻看得出他很難過。就好像，他的每一根頭發(fā)絲，每一聲呼吸都在訴說著，他很難過。

    她有些鼻酸，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很涼，瞬間就汲取了她一半的體溫。

    察覺到她的動作，他才側過了臉，看向她，問道，“餓了嗎？”

    溫柔的語調卻讓她鼻子更酸了。

    她搖了搖頭。

    看出她的心情也不佳，他也無意在這里繼續(xù)待下去，牽著她往外走去，“走吧，我們去吃點東西?！?/br>
    畢竟是霍氏集團的董事長，不論是出于商業(yè)上的考慮，還是霍昭作為子女的孝心，每年霍家都要支付一筆巨大的費用，用于聘請國際上專業(yè)先進的醫(yī)療團隊，每時每刻對霍梁飛進行的專門看護料理。

    午餐隨便選了一家口味清淡的餐廳。

    從昨晚開始，姜意舒就沒吃過東西，半夜又出了這樣的事情，忙得連水都沒喝上幾口。從生理的角度來說，她的肚子確實是開始餓了，隱約還能感受到胃部因饑餓而隱隱作痛著。

    但是從心理層面上來說她又實在是沒什么胃口。精致的餐點擺在面前，色彩絢麗，香味誘人，卻讓她騰不起一絲進食的欲望。

    偏偏霍昭又一直給她夾菜，讓她多吃一點。

    她有些無奈，余光又看得清清楚楚，其實他才是那個沒怎么動筷子的人。她眼眶有些熱，又不想當著他的面哭出來，只能快速地眨了眨眼睛，把那點就快要涌上來的淚意給壓了下去。

    勉強配合著吃了幾口飯菜，卻總覺得味同嚼蠟。

    吃完飯，他們回療養(yǎng)院待了沒多久，霍昭就被一堆電話給叫回了公司。

    姜意舒放心不下他，自然也是要跟著去。她坐在沙發(fā)上看著他處理了一堆的事務，又接了好幾個電話，字里行間大概能聽出來是關于董事會、股權之類的東西。

    門被敲響，徐洛霏又來了一趟。

    高跟鞋在地磚上踩出熟悉的響聲，清脆入耳。她拿來一迭文件，放在了他的桌上，“這是上個季度的財務報告。”

    “張董的電話打通了，但是他說人在國外度假，暫時沒空詳談?！?/br>
    “劉總那邊來了電話，約您晚上吃個飯?！?/br>
    “林秘書那邊發(fā)來郵件，下周三在國際會展中心有一場經濟發(fā)展座談會……”

    她詳細地匯報著一項項事務，姜意舒其實聽不太懂，但是即便只是光聽都已經覺得頭大了。

    “飯局推了吧，其他的我知道了。”霍昭的聲音如常，眉眼間卻顯出一絲倦怠。

    “好的。”

    隨著徐洛霏的離開，房間里又陷入一片寂靜。

    霍昭翻看著文件，姜意舒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他，又心疼，又難受。

    察覺到她的視線，他抬頭看向了她，“怎么了？”

    她起身走到他身邊，想安慰他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能放低了語氣，輕聲說，“想抱抱你。”

    霍昭輕輕笑了一下，他轉向她，朝她張開了手，“來。”

    椅子承受了兩個人的重量，微微又向后傾斜了半分。

    “是不是很累？”她小聲地問。

    “嗯?！彼y得地坦誠，仿佛卸下了所有的偽裝，語氣也比往日低沉了許多，透露出明顯的疲憊，“很累?！?/br>
    “難過的話，哭出來就好了。”

    她安慰人的方式很直白，帶著一點青澀的感覺。霍昭想起來，當年母親生病的時候，她好像說的也是同樣的話。

    五年的時光彈指一瞬，她還是當年的那個樣子。

    “沒關系，其實也沒有那么難過?！?/br>
    痛，但是好像也沒有那么痛。

    愛情真是種神奇的東西。

    上一次失去母親的時候，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還有那種絕望的孤獨感還記憶猶新。那時候沒有她，世界仿佛是黑暗的，連呼吸都是窒痛的，就連活著本身就是一種痛苦。

    如今連父親也陷入危機，心好像又一次被撕扯開了，但是這次他的身邊有她。

    所有的痛苦都好像被軟化了，從她的手指傳過來的不止熱度，還有無窮的溫暖的力量，沿著筋脈而上，匯集在胸腔，為即將枯萎的心臟注入了生機。

    心像被細密的泡沫填滿了，潮濕，卻又充實，是她帶來的，柔軟到無法想象。

    好像沒有什么痛苦是不可承受的了，因為有她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