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他瞅著懷中那張毫無防備的睡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思。

    走或是留？要是走的話，就得趕在天亮之前。

    深睇了那張清純的童顏一眼，他試圖拉開纏抱在他腰間的兩條藕臂，他自問已放輕手腳，可懷中的人兒還是察覺到，縱然睡得極沉。

    小貓咪般拿臉頰蹭了蹭他結(jié)實(shí)的胸膛，她秀眉輕蹙，略顯不安地囈語著。

    「沁泓，不要走……」

    她一遍又一遍的重復(fù)著。

    他一遍又一遍的聆聽著。

    結(jié)果，他不再試圖解開她的箝制，也沒再想離開，就因為她要他不要走。

    對于她鍥而不捨的挽留，他曾強(qiáng)逼自己對她耍狠，可他還是做不來，還是狠不下心——正因為他狠不下心腸，結(jié)果一切都亂了套。

    果然，早在發(fā)現(xiàn)她也在時，就該逃……也不該跟她說話，千萬個不該，他最不該的是不該考驗自己向來薄弱的自制力，更不該低估她對自己的影響力。

    真可悲……他到現(xiàn)在還受她影響，她的一顰一笑都在牽動他的情緒。

    輕吁口氣，他回抱懷中的嬌軀，下顎輕抵她的發(fā)頂。他該拿她怎么辦才好？她要的是一個家人，一個親人……可他不想要這個家人身份，他想成為她的男人，成為她心上最重要的存在，可現(xiàn)實(shí)卻殘酷得足以要他窒息。

    他曾想過離開甚至逃得遠(yuǎn)遠(yuǎn)，要她永遠(yuǎn)都找不著，可他最終還是留下來。

    這樣的關(guān)係是不對的，他不是不知道，他應(yīng)該教曉她這點(diǎn)，可他潛意識卻希望她永遠(yuǎn)都不要懂，甚至自私的希望這種如同踩鋼線般的關(guān)係能持續(xù)下去。

    縱然不想承認(rèn)，他還是得承認(rèn)——

    他到現(xiàn)在還很愛她，很愛這個永遠(yuǎn)都不會愛他的女孩。

    ※※※

    近來的生活大部份時間都在他那張單人床上度過，稍為過得有些少靡爛……起初她還是有點(diǎn)不習(xí)慣這樣的互動，甚至覺得有點(diǎn)擠，可漸地卻開始習(xí)慣了，甚至迷上了那種互動，那種呼息交融、兩俱身軀緊貼在一起的互動。

    廣三祟光百貨。

    下午時份，快到下午茶時段，百貨公司里外都是人，人頭擠擁，玻璃門外，聚集了不少正在等候朋友到來的年輕男女，而吳美麗恰巧是其中一人。

    吳美麗臭著一張臉，兩臂環(huán)胸，右腳踏著煩躁的拍子，直到一個身材矮小、頭帶皇冠造型發(fā)箍，打扮清純甜美的長發(fā)小女生出現(xiàn)在她面前為止。

    「洛家大小姐，敢問現(xiàn)下是什么時候？」吳美麗兩手搔腰，對眼前那個走甜美可愛路線的小女生怒目相向。

    洛小漩自知理虧，眨眨無辜大眼，裝小可愛安撫對方?！该利惤銊e生氣別生氣，經(jīng)常生氣容易出皺紋，會提早衰老啦，人家已經(jīng)盡量趕來了——」

    可對方卻完全不吃這一套，甚至不管會否惹來路人的側(cè)目，出言教訓(xùn)：「明明是你自己約人在先，你竟然敢給我遲到整整十五分鐘？！」

    「那不是人家的錯啦——」洛小漩鼓著兩腮，娃音摻著滿滿的無奈，那模樣相當(dāng)可愛，令人沒法繼續(xù)生氣?！杆懔税?，別有下次，不然我不鳥你——」

    獲得赦免，洛小漩連細(xì)想都不用就馬上答應(yīng)，不過承諾能否兌現(xiàn)就只有當(dāng)事人才曉得。「人家保證沒下次——」

    「你上回都是這樣說——話說回來，你竟然約我逛街，你這傢伙終于良心發(fā)現(xiàn)嗎？我還以為你有異性沒人性了——」吳美麗邊說邊戳那枚腦袋瓜數(shù)記。

    「很痛啦，別戳人家的頭啦，會變笨的嚕，再說人家可是很有人性的說?！孤逍′鲺局碱^，小手揉著受創(chuàng)處，好不可憐，令人很有衝動出手蹂躪一番，不過吳美麗還沒有機(jī)會再次施以毒手，洛小漩就模仿電視劇集的角色對錶?！负昧?，現(xiàn)在是二時半，任務(wù)開始，是時候出發(fā)——」

    「下？任務(wù)？什么任務(wù)——」問題方逸出口，咻的一聲，吳美麗整個人就被那個比自己矮上整整一截多的洛小漩拐進(jìn)百貨公司。

    洛小漩抓著友人在密密的人群里穿梭，左擠右插，好不容易才殺出重圍，來到一個空曠些許的地方。

    「這層是賣服裝的……你想買衣服嗎？」吳美麗詢問，但拉著她跑的洛小漩并沒解答她的疑難，只是一昧拉著她往不知名的目的地走去。

    走著走著，兩女就來到售賣鞋子的區(qū)域。

    「這邊是賣鞋的——」吳美麗不住提醒，深怕那個負(fù)責(zé)帶路的搞錯方向。

    洛小漩四處張望，沒好氣地應(yīng)聲：「我知呀——」

    「下……你想賣鞋子呀？」

    剛消除了一個疑團(tuán)，另一個疑團(tuán)又冒出來了，就在吳美麗被逼順著某位女士圍著名鞋區(qū)打了一個鴿子轉(zhuǎn)的時候?！改憔烤乖谡沂裁矗俊?/br>
    輕點(diǎn)著粉唇，骨溜溜的眼東張西望，不知在搜索什么?！竝字開首……」

    「p字開首？」

    在吳美麗仍一頭霧水之際，拔高了幾度的童音暴響。「找到了！p字！」

    「找到了？」吳美麗循著友人的目光看去，一個極長、不太像是英文的品牌名字躍入眼簾?！竝alladium？什么來的——」

    只不過疑問很快得到解答，皆因陳列架上的鞋子都在無言告訴吳美麗——

    「這里是賣男裝的！」還要是賣軍靴的……搞啥？

    洛小漩意欲回應(yīng)之時，一名售貨員前來詢問：「小姐，有什么幫到你？」

    洛小漩略顯不耐煩的揚(yáng)手，口吻不佳的打發(fā)道：「我待會兒再找你——」

    「好的，那小姐你慢慢看——」說畢，售貨員便移身微笑退開。

    眼見洛小漩點(diǎn)著唇兒，死盯著陳列品蹙眉深思的模樣，吳美麗忍不住又問：「喂喂，你何時愛穿男裝？還要是軍靴……」

    擔(dān)心友人因一時衝動而行差踏錯，故吳美麗未待友人答腔，便好心提醒：「小漩，你有點(diǎn)自覺好不好……像你這種標(biāo)準(zhǔn)小蘿莉身材是不適合穿軍靴的……那只會像小孩穿大人鞋一樣古怪好不好？」

    洛小漩鼓起兩腮，裝佯生氣的樣子?！赴∶利惤悖氵@下是歧視小蘿莉嗎？人家也有穿軍靴的權(quán)利——」

    「但你應(yīng)該穿些可愛的……這種太man了……」吳美麗好言相勸，語重心長，卻只換來對方投來一記白眼。

    「什么啦？我又不是買給自己……」?jié)庵氐耐尥抟襞渖夏菑埫鲾[著是裝出來的無辜嘴臉，令吳美麗意會自己被耍了，她也沒太生氣，只是詢問自己比較在意的地方：「那你買給誰？」

    「沁泓呀?！孤逍′龃鸬煤靡粋€理所當(dāng)然。

    友人的反應(yīng)是值得驚訝，不過最需要驚訝的是——「他有穿軍靴的嗎？」

    洛小漩仰眼思考一陣才道：「不過是短身那種……應(yīng)該是這個品牌……」

    「p字開首嗎？」

    「對啊，我只記得是p字開首——」洛小漩偏首，漾出天真無邪的燦笑。

    「赫！你連品牌名字都沒抄下來？！」

    「你把話當(dāng)真？我開個小玩笑娛樂一下你而已——」

    吳美麗無力翻翻白眼，追問：「……好端端為什么突然買軍靴給他？」

    「他快生日了，所以要選禮物嚕?！?/br>
    「他何時生日？明天？」

    「二月二十日?！孤逍′龃鸬脴O快，不用思考似的。

    「現(xiàn)下才幾月？才八月……再說，男生有一兩對軍靴不代表是喜歡——」

    「可是……」孩子嗓音稍稍提高，洛小漩戮戮手指，表情煞是無辜?！溉思疫@一陣子見他天天都在穿嘛……」

    乍見洛小漩一面無辜狀，吳美麗一時按捺不住k了下她的小腦袋?！干俳o我裝無辜，我不吃這一套——對了，會不會是新買的，才秀一下？」

    「不啦，看起來有點(diǎn)舊了……我猜應(yīng)該穿了滿久……」話說到尾，洛小漩如夢初醒什么似的，連忙補(bǔ)充：「啊，對了，還有，那是一兩年前的款式！」

    這傢伙還當(dāng)真做好了資料蒐集……而且觀察能力還滿不錯呢，噫？不對呢，這個自我中心主義者哪會留意別人的喜好？真是越聽越覺得不對勁——

    疑團(tuán)尚未解開，難掩興奮的娃嗓貿(mào)然一響?！秆?，找到了！」

    然后，兩女不約而同地盯著價錢牌驚嘆出聲?！付О税傩屡_幣……」

    還要非常之有默契的附加一句感言?！改猩矚g的東西當(dāng)真不便宜……」

    說畢，兩女對望，引發(fā)疑似是眼神交匯的事件來著。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洛小漩，她豎起食指，認(rèn)真地說：「我給你一個讚！」

    也不曉得是不是白癡是會經(jīng)空氣傳染的，吳美麗仿傚洛小漩的做法豎起食指?！肝乙步o你一個讚——你這傢伙玩臉書玩上癮？」

    「你自己不也是，少五十步笑一百步啦——」洛小漩淘氣的吐舌。

    跟著又是一番沒營養(yǎng)的言論，二人沒營養(yǎng)了好一會，話題才拉回正軌。

    「小漩，你有帶這么多錢出來么？」

    「沒啦……」

    「那用信用卡付款……」

    「我只有附屬卡……」

    「這么好？那就不用管價錢問題……」

    「說起來也是……」洛小漩頷首讚同，可費(fèi)煞思量后又覺得這種想法不太好?！覆粚δ?，那是他的錢來——」

    「他的錢？」即是什么意思？

    漠視疑問，洛小漩握拳搥打掌心，激發(fā)士氣?！肝疫€是找份兼職好了！」

    這傢伙跳題也跳得太快了吧？「他的錢即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是有心抑或是無意，洛小漩逕行扯到別的地方去?！脯F(xiàn)下先選一下款色好了……米色紅格子、黑色、石磨灰格子……美麗，你道哪雙比較好？」

    吳美麗一不小心就墜入某人設(shè)下的圈套，被牽著鼻子走?！该咨伞?/br>
    「可是很容易弄臟……」

    挑挑眉，吳美麗取而求其次?！改呛谏伞K了也看不見——」

    「黑色又好像不太適合他呢……」

    眉又不受控往上挑，吳美麗選了剩下來未被否決的?！改腔疑伞?/br>
    「美麗，你也認(rèn)為灰色好呢？那就灰色吧——」洛小漩笑逐顏開，捧著鞋子時所露出的興高采烈模樣像是巧遇知音一樣，看得吳美麗面部局部性抽搐。

    「早知道你會這樣說了！你果然是女人，壓根兒不是真的想要意見，只不過是想找個人認(rèn)同自己而已——」

    「知我者莫若美麗姐你——」洛小漩樂得笑呵呵。

    互鬧了對方好一陣子，洛小漩才跟友人分享自個兒的想法。「選黑色最安全的，但我見他之前那對是銀白色的，所以就想買一對差不多的……」

    這個公主病患哪會留意人家穿什么？連顏色什么都記住……吳美麗瞇眼審視那張帶點(diǎn)期待又不知為何會傻笑的娃娃臉，那擺明是……墮入愛河的蠢臉！

    「你根本就是喜歡他的吧？」吳美麗毅然下定論，原以為洛小漩會像上回那樣激動反駁，可對方這回卻沒回話，只是彎唇笑了笑。

    默認(rèn)？不會吧？「小漩，你有聽見我在說什么嗎？」

    「有呀?！孤逍′鲂Υ?，一雙眼睛和一雙小手正忙著研究那隻目標(biāo)軍靴。「原來可以拉直的?。坑袃煞N穿法，很不錯——」

    察知某人又借故扯開話題，吳美麗也沒追問，僅提醒：「你呀，擔(dān)心你又忘了這個，在我面前發(fā)病好了，你別又像從前那樣，把一切當(dāng)成是奉旨——」

    「遵命，長官?！孤逍′稣局鄙碜?，笑著做了個敬禮手勢?！感∨訒掌鸸髂Ｊ搅?，長官你放萬二個心好了——」

    「我怕你忍不住在他面前原形畢露……」吳美麗又說，言息間盡是擔(dān)憂。

    洛小漩愣了下，粉嫩嫩的唇兒彎成新月?！覆粫病錾瞎?，我怕黑了?！箍尚σ鈪s達(dá)不上眼際，那雙清靈的黑瞳深處始終隱含著陰霾。

    她怕黑了，真的怕黑了，極度怕黑。

    「你記住你說過什么才好?！?/br>
    宛如變魔術(shù)般，眼里的陰霾于瞬間消去，不曾存在過一般，取而代之的是稚氣十足的笑顏。「嗯嗯，是的，長官！我會努力做一個有禮貌的乖寶寶！」

    「哈，乖寶寶，讓金魚jiejie掐一下面頰吧——」

    「噫——討厭啦，金魚jiejie你變態(tài)、你孌童，人家才不要呢——」

    「你這樣說會令我更有衝動掐——」

    「你根本就是喜歡他的吧？」

    美麗又問她相同的問題，不過這回，她沒反駁美麗的話。

    喜歡嗎？其實(shí)她早就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他的事，早在他不在家的那段日子，她就意識到了……意識到自己喜歡上他的事。

    她很想得到他的喜歡，很想很想，每次他吻她的時候，她都很想大聲跟他說，她很喜歡他，可是……她不能說喜歡。

    她怕會嚇跑他，怕他這下一走，再也不肯回來……只要當(dāng)家人就夠了，她不奢求得到他的喜歡，再說，他有女朋友了，她不可以像從前一樣這么自私。

    不說出口，他們?nèi)阅墚?dāng)家人，仍是一對姊弟。

    不說出口，才可以永遠(yuǎn)在一起，只有家人才能永遠(yuǎn)待在一起。

    尚記得爸比出國旅行前曾單獨(dú)跟她說過一句話，至于是哪時，向來善忘的她早就忘了，不過那句話，她直到現(xiàn)在仍記得。

    「你這種脾性再不改改，會拖累沁泓的……」

    那時的她根本沒把話放在心上，直到他離開，她才記起。

    她知道，她的存在只會拖累他，可她……還是想繼續(xù)拖累他，不過她會努力做一個輕一點(diǎn)的包袱，讓他的累少一點(diǎn)。

    對不起，爸比，請原諒她的任性。

    她只是想跟他永遠(yuǎn)在一起……所以永遠(yuǎn)當(dāng)家人就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