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宗六年冬。

    戌時初，璞玉宮中進(jìn)進(jìn)出出的宮人手忙腳亂，端著熱水剪刀與黃酒的動作不敢停斷。

    玉貴妃寢殿中傳出來的陣陣痛呼聲音，只斷斷續(xù)續(xù)的持續(xù)了一刻鐘，璞玉宮中宮人的歡笑聲就轉(zhuǎn)變?yōu)橥纯蘼暋?/br>
    剛剛出世的二皇子在穩(wěn)婆懷中漸漸沒有了呼吸。

    而皇后所居的鳳棲宮倒是一片喜慶，早一刻鐘誕生的皇子白白凈凈，健康極了。

    皇上怕玉貴妃醒后看見夭折孩子的遺體過度傷心，便直接在璞玉宮火化了二皇子。

    ……

    這件往事，幾乎每個大黎人都知道。

    導(dǎo)業(yè)將這個故事講出來的時候，汝漓皺了皺眉說：“師父，這是何意？難不成當(dāng)初二皇子的法事，是你與師潛師父一起去的？”

    聞聲，他搖搖頭說：“汝漓，你可知為何二皇子一出生就去世了？”

    汝漓不解，“病了?！?/br>
    導(dǎo)業(yè)那雙渾濁的眼看著他年輕的臉龐，幽幽的嘆了聲氣。

    “是因?yàn)橛腥讼胨??！?/br>
    ……

    年輕的貴妃從皇上還是太子的時候就陪伴在身邊。

    當(dāng)今冊封的皇后并非當(dāng)時的太子妃，乃后進(jìn)宮的高氏女。

    高氏女被送進(jìn)宮里之前，成宗帝黎淵苻本想立玉貴妃為后，但最終還是為了穩(wěn)定朝局，冊封了高氏女為如今的烏羽皇后。

    但因?yàn)跤鸹屎筮t遲未孕，后宮中想要利用孩子得勢的世家女不少，她便怕其余氏族送進(jìn)宮的女兒先誕下皇子讓自己失權(quán)，由此便幫不了高家。于是就在母家的攛掇下，在權(quán)利尚未全握的成宗帝后宮安插了眼線，將宮中所有先誕下的皇子做手腳而害死。

    這件事情成宗帝心中清楚，但是卻因?yàn)楫?dāng)時還要仰仗高氏一族助自己坐穩(wěn)地位，便未曾徹查過此事。

    不過玉貴妃是例外。

    從有孕開始，成宗帝便將自己的貼身侍衛(wèi)放在了她的身邊，護(hù)的她周全。

    兩人本都以為孩子會是個小公主，誕生那日，成宗帝在得知自己跟如玉的孩子是個皇子的時候，又激動又怕。

    他還未完全掌勢，如果讓烏羽皇后知道這個孩子也是一個男孩的話……

    后果不堪設(shè)想！

    于是便秘密召進(jìn)平關(guān)伯侯，將二皇子帶離皇宮，再從民間抱來了一具剛?cè)ナ啦痪玫哪袐胧w，再在璞玉宮直接進(jìn)行了火化。

    那天天下著小雨，璞玉宮外的院子里面，燃起的熊熊烈火卻怎么都沒有被澆滅。

    成宗帝看著被裹著黃帛的男嬰燒焦逐漸不成人形，緊緊的皺起眉頭從璞玉宮離開，去了鳳棲宮。

    世人皆知成宗帝寵愛玉貴妃，皇后與玉貴妃同一天生子，他也是先看著玉貴妃無恙之后才去了皇后的宮殿中。

    雨夜，宮中看似平靜。

    只有朱墻金瓦上有一道身影。

    這正是抱住了裹著玉貴妃親自縫制襁褓的二皇子的平關(guān)伯，正施展輕功出了宮。

    無人去攔，也無人敢攔。

    “一定要讓他活下去?！?/br>
    皇上沉重堅定的話語一直回蕩在耳邊，尚且還是年少威名小侯爺?shù)钠疥P(guān)伯，帶著二皇子、頂著風(fēng)雨出了城門-

    與師潛大師交好，是一年前在邊關(guān)抗敵，平關(guān)伯入敵腹部卻慘遭暗算。他從敵營中逃出來之后，就是在深山中遇見了周游的師潛，被他所救。

    在山中調(diào)養(yǎng)了半月，得知師潛也是大黎人，便有了幾分惺惺相惜的意思。隨后又碰上敵軍搜查上山，兩人互相攙扶幫助，才從山中十分艱險的回了大黎軍營。

    由此，兩人建立了十分深厚的情誼-

    香山上的雨還要大一些，平關(guān)伯直接敲響了師潛的禪房門，將尚且還沒有沖洗過、帶著血跡和黏液斑斑的二皇子交在了他的手上。

    “師潛，此乃重任，我本不愿交在你的手上，給你平添煩惱。但如今時局動蕩，皇上帝位不穩(wěn)，而我……要顧著朝中對皇上的暗算，叁月后還要領(lǐng)兵抗戎，實(shí)在是無暇分心了?！?/br>
    他渾身濕透，冬月的香山寒冷，平關(guān)伯宋祈似是根本不覺冷。

    年輕英俊的臉上是有著不合年齡的沉思和算計。

    師潛不曾猶豫，也不問緣由，抱住了呼呼大睡的二皇子，卻驚覺宋祈未曾打傘，二皇子渾身卻無一絲雨水、寒氣。

    “宋祈，此乃國運(yùn)、佛命。若無你我交好，二皇子又怎能與佛投緣？你且放心去，多多保重，二皇子我自是會拼命護(hù)好?！?/br>
    師潛也緊皺了眉頭。

    他是僧人，是渡人之人，卻也是大黎之人。

    國家危難，皇家子嗣單薄難以綿延，更何況這個小生命落在了他的眼中，豈有不救之理？

    若是連師潛也拒絕，恐怕佛祖都看不下去。

    得到了如此的回答，宋祈將揣在里衣里保存完好的東西與隨身佩戴的匕首交于了師潛說：“若今后有一日需得二皇子以救大黎，此物乃是信物。但如若幸甚無那一日，皇上說只求他能安穩(wěn)一生，不識恩仇、不知爭紛、不懂世事?！?/br>
    這是對愛子的期盼，也是對愛人的彌補(bǔ)。

    黎淵苻身為帝王，與相愛之人一生一世一雙人是癡心妄想，他只能如此，來守護(hù)與他的如玉早已經(jīng)破碎的誓言。

    師潛了然的點(diǎn)頭道：“宋祈，你放心好了，從此刻起，世間再無二皇子，只有從鼓山頂上順著冰雪融化的水流漂來的童子?！?/br>
    ……

    導(dǎo)業(yè)說完這些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了兩刻鐘。

    汝漓同他在石桌前對坐，如墜冰窖。

    他眉頭緊鎖，看著那柄精美的匕首，遲遲不敢伸手去拿。

    香山的夜，向來如此冰涼。

    而今日，石室外還是紫紅的夕陽，汝漓便已覺寒風(fēng)刺骨了。

    順?biāo)鴣淼耐邮羌伲晟偬觳?、精通佛理的神佛是假，為避鋒芒、茍且偷生卻是真。

    荒唐，真真是荒唐。

    “汝漓，你是天之驕子，也是神佛轉(zhuǎn)世。縱使只是為了保你，師潛也絕不可能胡編亂謅出一個這樣的頭銜給你。你聰慧過人，叁歲就能識梵文了。通曉佛理，我比你年長四十多歲，有些事情我還不如你看的通透。這是你的天賦，還有——無人教你中原字……我想你自己也一定自學(xué)過了。”

    導(dǎo)業(yè)似是看出了他復(fù)雜神色后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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