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點整，我像個瘋子似的站在穿衣鏡前穿穿脫脫試了已經(jīng)近半個小時的衣服，一整個早上都這樣慌慌張張的，不管我做什么都覺得不對勁，然后不斷重復(fù)著很沒意義的動作──就像現(xiàn)在，我穿在身上的這套衣服其實是我決定了三次又否定了三次的結(jié)果……

    半個小時前就決定要穿這套了，真不知道我浪費這半個小時在這邊掙扎這個作什么。

    我看了看手上的手錶，又折回鏡子前檢視著自己身上的服裝，再三確定之后，這才拎著包包出門。

    我當(dāng)初考學(xué)校去面試的時候都還沒現(xiàn)在那么慎重，真搞不懂只是要去見你有什么好緊張的……

    我在心里碎碎念著，手不自覺的揪著衣服繞──我在緊張的時候一定會出現(xiàn)的招牌動作。

    好吧好吧，其實我很緊張。

    在坐上計程車，報完目的地之后，我看著自己已經(jīng)攪成一團(tuán)的手指頭還有被我弄得皺到不行的衣角，靜默了一會兒之后，很不甘不愿地承認(rèn)，我很緊張，對于三年后我們第一次見面……呃，嚴(yán)格說起來，應(yīng)該要說是第一次單獨見面。

    不知道，你變得怎樣？

    隨著漸漸陌生再轉(zhuǎn)為熟悉的景物變換，好久沒回去的學(xué)校就在前方，我看著，又更緊張了一點，想著想著，恍了神，連到目的地了都沒發(fā)現(xiàn)，還是司機出聲提醒我我才回過神的。

    匆匆付了錢下車，我的視線越過了校門直接看向右手邊的籃球場，不知道怎么地，我一點也不覺得你會等在校門口。

    果然，我在一片空盪的籃球場的最左邊那個球場看到了你，雖然是背影，但是我就是很肯定的認(rèn)為，那就是你。

    場景好像回到了三年前畢業(yè)典禮那天，也是這樣，你背對著我投籃，而我慢慢地走向你……

    場景依舊，只是，人都變了吧！

    「夜？」

    在離你大約五步的距離的時候，你轉(zhuǎn)過了頭，看著我，露出了我很熟悉，卻也陌生的笑容。

    很熟悉的原因是因為我常?？吹剑吧脑蚴?，在我們認(rèn)識的日子里，我不曾看過你對我這樣笑過。

    「好久不見。」我看著你，也露出了笑容。

    想過很多種很多種我們見面時可能的對話、場景，但是真的見到了，榨光了腦汁也只擠得出這么一句。

    好久，不見，真的好久不見了。

    「你都沒變欸，看到你就會想起那時候的我們，超懷念的?！鼓闳酉铝耸稚系那?，上前拍了拍我。

    我微微仰頭看著你，你變高了，少了校規(guī)的管制，頭發(fā)長長了，也染了，模樣沒變，但感覺變了。

    這就是時間的距離嗎？站在我面前的你有種陌生的氣息。

    「真?zhèn)业男臍G，好歹我也長了三歲，你居然說我沒變……」我瞪了你一眼，伸手往你額頭一彈。

    陌生歸陌生，腦袋倒是很自動自發(fā)地切換回當(dāng)時我們相處的樣子，動作沒有任何遲疑，就跟那時的我們會作出的動作一樣。

    「哈哈，女生不是都很介意年齡嗎，我說你沒變你應(yīng)該要很開心吧，居然打我！」你伸手回敬了我一記，然后從口袋掏出了一封信。「這個，要給你好久了，可是我一直都遇不到你，然后你又不住在以前的地方，我也不知道你的新地址在哪邊……」

    我吶吶地接過你遞來的那封信，微鼓的信封看得出放了不少東西在里面，而重復(fù)黏貼過的痕跡看得出來，里面的東西應(yīng)該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有所變更。

    「可以拿給我家里的人轉(zhuǎn)交??！」我暗罵了你一聲笨。

    「呃，不方便吧，親手交給你比較好。」你呆了一下，小小聲地嘀咕著?！笟G欸，你回去再拆啦！」

    見我有要打開信封的動作，你連忙出聲制止。

    我看著你慌張的樣子，一臉納悶。

    「你說要我早點來，有話要跟我講，是什么??？」

    我們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我想起了提早到的原因，開口問著。

    「呃……」你呆了下，搔著頭，彷彿在思考著該怎么說會比較好。

    我微挑著眉，看著你，表情很不在乎的樣子，但是天曉得我現(xiàn)在有多緊張，緊張到好想好想尖叫。

    會讓你這么難以啟齒的話，到底是什么？

    是我期待的，還是我所不想聽到的？

    懷抱著這種不安定的感覺，我沉默著等著你的發(fā)言。

    「你記不記得，以前我們常常佔著這個球場，兩個人輪流投籃比賽？」彷彿一個世紀(jì)那么長的沉默，你終于開了口。

    我點點頭，靜靜地聽著你說著。

    「我忘了是哪一天了，你在投籃的時候曾這樣說過……」你折回去撿起了那顆剛剛被你丟在一邊的球，走到了三分線上?！改阌X得三分線是最討厭的一條線，明明就只是一條線的距離，里面外面的分?jǐn)?shù)卻差那么多，明明跨前進(jìn)了一步，分?jǐn)?shù)卻退了一分……」

    我愣了下，你現(xiàn)在說的是我在查覺自己喜歡你的某天，我們兩個留下來打球的時候，我所說的話，只是很不經(jīng)意的脫口而出罷了，我沒想到，你居然記得……

    「我一直想不透，你干嘛說那么奇怪的話，本來想問的，可是沒問出口，后來，在畢業(yè)典禮那天，我才開始有一點懂得你想說的是什么……」你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頭，轉(zhuǎn)身面向著籃框，投出手中的球。

    「三分線內(nèi)是愛情，而線外是友情，只隔一條線，差距卻很大……」看著你投出的球在空中畫出的弧線，我喃喃地說著；你懂嗎，你真的懂了嗎？

    「阿修說我一直在線上，不進(jìn)也不退?！箵旎亓饲?，你背對著我，說著?！赴⑿抻终f他跨進(jìn)了線內(nèi)，你也在線內(nèi)……」

    我眨了眨眼，看著你伸出的手指在三分線的兩側(cè)移動著。

    「我真的很遲鈍對不對，沒有阿修的提醒，我可能一輩子都不知道你想對我說的話的意思?！鼓慊仡^，露出了苦笑。

    又是個我好陌生的表情，我記憶中的你永遠(yuǎn)都是很自信的笑著，至少在我面前是這樣，我從沒看過，你會對著我苦笑，會因為我苦笑。

    「你想說什么……」我問著，傳進(jìn)耳朵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顫抖。

    「我嚇到了?！鼓愫龅孛俺鲞@么一句?！冈谖衣牭侥愀艺f你喜歡我的時候，我真的被你給嚇到了?！?/br>
    「你知道那種感覺嗎？就是一直以來都認(rèn)為是好朋友的人，忽然在你眼中轉(zhuǎn)了身分，感覺、感覺就完全不一樣，可是明明就是同一個人……」你說著，解釋的好勤快，深怕我不懂你的意思?！肝抑牢夷菚r候的態(tài)度對你一定很傷?！?/br>
    一陣亂七八糟、毫無章法邏輯可言的解釋之后，你小聲地說著。

    「可是我的腦袋真的一下子轉(zhuǎn)不過來，有點、有點不能接受你喜歡我的事實?！?/br>
    我聽著，輕點了點頭。

    是啊，當(dāng)時的我就是這樣，腦袋根本轉(zhuǎn)不過來，花了好久好久才接受它成為事實。

    該高興你開了竅嗎？我想應(yīng)該的，但我笑不出來。

    「所以呢？」然后，我聽到我自己說出了這三個字。

    所以呢？你不能接受，還是不想接受？

    「我也不知道，我那時候根本就沒有什么時間可以去思考這個事情，而且、而且……」你又搔了搔頭，一臉無措。

    「我知道阿修很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你。」

    我無語。基本上，我跟你一樣了解這個事實，因為我沒瞎，更不是沒感覺，阿修所作的一切，我都知道，只是，接受不了。

    因為在他之前，有你佔據(jù)著。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你抱著球坐了下來，手撐著臉頰。「我本來想，阿修喜歡你，你也說你比較喜歡他，所以你們應(yīng)該是一對的，可是畢業(yè)典禮那天，阿修把我拖了過去，跟我說了好多好多事情……」

    你說著，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臉。

    「你知道嗎，阿修打人超痛的，我那天被他打的跟麵龜一樣?！?/br>
    我愣了一下，你繼續(xù)說著。

    「他說，他很抱歉忽然把我拉開，但是他還是得把我拉開，因為他知道，我一定會因為跟他是朋友而拒絕你，他說，他希望在學(xué)校的最后一天你可以是笑著離開的，至少，不要哭著走?！?/br>
    「然后，他就開扁啦！」你的語調(diào)聽起來很輕松，但我聽得出來，你也在裝。

    「他說他很氣我，氣我遲鈍成這樣居然還能讓你那么喜歡，氣我不懂你的心意還老拉著你幫我出追女生的主意……」你說著，手還揉了揉你剛剛指著的，被阿修打得腫得跟麵龜一樣的左臉?！杆f他最氣我的一點就是，我在最后居然還想說謊?！?/br>
    聽到最后一句，我呆掉了，就像被人狠狠揮了一拳一樣，好恍惚。

    「早就喜歡上你了，只是我不知道?！?/br>
    兩點整的鐘聲響起，很吵，很大聲，但是一點也不影響我聽到你最后這句話的震撼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