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花的精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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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花的精靈 我們匆匆走過這個陌生男子的身邊,那黑袍男先是皺眉,接著露出一抹清淡的微笑,忽然朝我們說了一句話:「你們殺過人吧?」 「什么?」我跟成萱都被他的話嚇了一跳,愕然看向他,但他的表情不似開玩笑。難道他這番話是認(rèn)真的?或者,他是競爭對手派來船上放謠言的,以打擊我和古照軒的合作關(guān)係?想一想,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事實(shí)上,我的確被指控是「殺人兇手」過,但那指的卻是商場上的事。那時我在某商業(yè)活動中狠狠痛宰了敵對公司一頓,奪走他們的大部分客戶,在他們破產(chǎn)前夕,還以相當(dāng)?shù)偷膬r格收購其固定資產(chǎn),并拉走幾乎全數(shù)的工作人員。對手在談判桌上崩潰,哭著吼道:「你這個殺人不眨眼的混蛋,連條活路都不給我們走!」還揚(yáng)言要帶全家大小一起跳樓自殺。 幾天過去,沒想到他們還真的差點(diǎn)跳樓了,讓我嚇出一身冷汗。幸好他們沒跳成,就被警察給攔了下來,算是自殺未遂吧?有時候睡夢中,我會再次回到那天的談判桌上,然后帶著滿身冷汗驚醒,才發(fā)現(xiàn)事情早已過了許多年。我不認(rèn)為那是我的錯,如果當(dāng)時心軟了,也會有其他公司做這件事。 唯一令我慶幸的是,成萱當(dāng)時正出差到國外,對這件事不甚清楚。 正在回憶,那男子又說了我完全不能理解的話:「我遠(yuǎn)遠(yuǎn)就能聞到你們身上濃郁的鬼味,還在想是哪邊傳來的。你們?nèi)堑降膫砘锟刹恍?,看來死因?yīng)該是虐殺才對,否則不會有這么大的怨氣,呵呵……」 什么跟什么啊。 我皺了皺眉,手牽著成萱快步走過,不想跟這個奇怪的男子糾纏下去。 從眼角馀光斜視,黑袍男站在白霧里,雙手抱肩,遠(yuǎn)遠(yuǎn)地瞥著我們,目光如枚飛快的寒箭,像是先射中了目標(biāo),才離了弦般。接著男子消失在我們腦后,云霧杳然,重新朦朧一片,彷彿從來也不曾出現(xiàn)過這樣的一個人。 走了段時間,我注意到成萱的臉色很難看,道:「成萱,你還在想那男人所說的話嗎?」 成萱沒有說話,算是默認(rèn)了。 「那么荒誕的話,你就不必放心上了,大概是想從我們身上騙點(diǎn)錢花?!?/br> 成萱聽了,臉上帶著擔(dān)憂的表情,緩緩說道:「楊,我也覺得這種事很難以置信,可是昨天發(fā)生了那樣的事情,我……我實(shí)在無法不多想。登上這艘船后,我總是有種不祥的預(yù)感,一顆心老是揪著?!?/br> 我安慰道:「我們已經(jīng)換房間了,不是嗎?」 「如果不是房間不乾凈,而是我們得罪了『什么』呢?」成萱的這句話讓我愣了一下,我從沒想過這種可能性。是啊,如果是我們自己引來的問題,就算換再多次房間也沒用。寒沁沁的晨風(fēng)拂上我的臉,一陣寒意立時爬過心頭,如果換房間也沒用的話,該如何是好…… 也許,我應(yīng)該再多跟那男子談一些話。 雖這樣想,我嘴里還是勸她道:「別煩惱了,我們自認(rèn)問心無虧就好,行得正,就不怕事?!沟液鋈幌肫鹉菑堁凵駧е鵁o法遮掩的仇恨、指控我是殺人兇手的臉孔,不禁有些心虛。 「這么說也是?!钩奢娉颐銖?qiáng)一笑。 沿著坡道走了段時間,我們才抵達(dá)被花草樹木所環(huán)繞的中央公園,因?yàn)榇箪F的關(guān)係,四面街道旁的店家都已休館,一片空蕩蕩,全無人影。站在近處,手握著手電筒照去,只有爬梳在招牌上的藤蔓靜靜垂落,原本應(yīng)該最是車水馬龍的地方,如今已是一座死城。 「楊,回房吧?看起來都沒人了?!钩奢嬲f。 「也好,省得吹了風(fēng),感冒得更嚴(yán)重。」我點(diǎn)點(diǎn)頭,正待離開,微弱的喧鬧聲卻隱約傳入我倆耳中。那聲音聽起來像是從隔壁傳過來的。還有誰也上甲板來了?我與成萱都被勾起了好奇心,往聲音來源的方向走去,一棟暗灰色的建筑物擋在面前。光線投射在以為是死路的墻壁上,才發(fā)現(xiàn)有道門。 我輕輕推開門。 輕柔的音樂從門縫流瀉出來,是很簡單的節(jié)奏。但那一瞬間,我全身寒毛直豎。我聽見了口琴聲,那曲子在空氣中回盪,一如昨晚。 「咿」的一聲,門被拉得更開了些,一道丑惡的疤痕在我們面前現(xiàn)形,林秘書頂著油頭,瞇著眼道:「可不是楊先生嗎?還真巧,您怎么會知道這里──哦,這位女士可是成小姐吧!氣質(zhì)真是高雅。」他看到成萱時,眼睛都發(fā)了亮,接著熱情道:「我們一起用餐如何?這邊還有位子?!顾麑⑽覀冋泻舻矫婧5奈恢萌?,我們拒絕不了他的熱情,將手電筒收起,跟了過去。 雖說那位置面海,但海面上也泛著一層霧,窗戶都給薰得白茫茫一片,坐什么位置都沒有分別,唯一有差別的,大概就是聲音吧。嘩嘩嘩……嘩嘩……海浪輕輕拍打著船身的聲音傳到耳邊,讓我心神寧定許多。 音樂聲又起。 此刻我才看見臺上幾名女子正抓著口琴吹奏,技巧純熟,曲音綿密寬厚,看來是在這里駐唱的樂手。 想起聽見口琴聲的一剎那,我不由失笑。 在我們點(diǎn)的咖啡送上時,林秘書才道:「這里是船員餐廳,平時不對外公開,自成一個區(qū)塊,才能夠達(dá)到宣洩船員壓力的目的;也虧您遇到的是我,否則沒船員證根本沒辦法進(jìn)來?!刮已惨曀闹?,發(fā)現(xiàn)這里的客人果然都是一身船員打扮。他們臉上掛著憂心的表情,看起來承受的壓力還不小。 船員喧嘩著,交談的內(nèi)容不外乎是這艘船的航期、船上游客的行徑、這場大霧的停息時間,以及公司的未來走向。 成萱啜了口咖啡。「黑色曼陀羅號上,似乎只剩下這里不受大霧影響。其他乘客都還窩在房里?」 林秘書苦笑:「本來搭的人就不算多了,處女航又來這么一個大霧,古先生簡直是一個頭兩個大。唉,最慘的是,許多乘客完全不體諒我們,嚷著要下船、要我們賠償、給他們優(yōu)惠……」他抹了一下臉,露出困擾的神色。「明明都是些有錢人,怎么還會討這種好處?!?/br> 趁他不注意時,我跟成萱相視一笑,古照軒越煩惱,表示我們所能要到的酬勞就越多,不愁他不買帳。只能說這也是天意,偏偏從黑色曼陀羅號出航當(dāng)天開始,就起了一場持續(xù)多天的大霧。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刮壹僖獍参?,吃了一口煎蛋。 成萱指著不遠(yuǎn)處的琉璃花壇道:「對了,林秘書,我想請教你一下,那里面種的究竟是什么植物?之前在宴會廳中似乎也曾見過,一直不知道是什么。」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幾株妖異的花朵在風(fēng)中搖曳,花瓣是漂亮的深紫黑色,濃得像要滴出水,又如女人的唇一般嬌嫩。 林秘書一口飲盡柳橙汁,左頰上的傷疤抖動著。 「你們大概沒看過這樣的植物吧?那就是跟本船同名的『黑色曼陀羅』,古先生非常喜愛這種植物,還特地為它購置專門的栽植設(shè)備,帶上船來。這里放的還算是比較小的,古先生房里的那幾株更是漂亮!」 「原來這就是……黑色曼陀羅……」成萱被勾起了好奇心,手貼在琉璃上,隔著向內(nèi)看。 「這艘郵輪會取花的名字,是因?yàn)楣畔壬鷤€人的喜好所致囉?」我問。冷光映照下,黑色曼陀羅的外觀確實(shí)高貴典雅,但一近看,只讓我覺得透體冰涼,它綻放的花朵極其妖異,懾人心神,渾身靈魂像被吸走了一半,彷彿有名女子正輕輕撫著我的臉,向我訴說情話。怎會有如此邪氣的花?真令人不敢置信。 林秘書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嚴(yán)格說起來,除了這個因素外,其實(shí)這名字也取了一個和黑色曼陀羅相關(guān)的典故──」 他說到這里,我跟成萱不禁將身子向前傾了傾,以聽得更仔細(xì)一點(diǎn)。緊接著,我更注意到喧嘩聲消失了,全場一片靜寂,連口琴聲也停了,整個餐廳的船員跟樂手都屏息凝神,準(zhǔn)備聽他說這么一個故事??磥硪膊皇撬械墓ぷ魅藛T都知道船名的由來,至少他們就不知道這個典故。 林秘書也發(fā)現(xiàn)到這件事,故意咳了一聲,清清喉嚨,以引起更多注意。 「因?yàn)槠綍r替古先生處理栽植事務(wù)的關(guān)係,我也聽了點(diǎn)傳聞。據(jù)說,這是一個崇拜曼陀羅花的民族所流傳下來的故事。 在他們的傳說中,曼陀羅花都是有靈性的,特別是黑色曼陀羅花。每株黑色曼陀羅都是被貶謫的眾神所化,他們作盡惡事,因而受到禁錮。由于受到詛咒的關(guān)係,他們只有在黑夜的時候,才能綻放,并在白天時枯萎,永不見天日。 在夜里,只要你舉起燈朝空中照去,往往能見到一縷輕煙從花身冒出,那縷煙就是黑色曼陀羅花的精靈,哭喊著想逃離詛咒的謫仙。他們在夜里嚎叫,卻怎樣都離不開那株花身。唯有日夜不停以鮮血供養(yǎng)那株花,讓他們成長茁壯、吸收精氣,他們才得以徹底擺脫詛咒。 所以說,只要你以鮮血灌溉,直至花朵綻放,精靈便會同意以自身法力實(shí)現(xiàn)你的一個愿望。 你們知道嗎?實(shí)際上,黑色曼陀羅花最初并不是黑色的,而是紅色的,因?yàn)槔锩媪鞯氖菨M滿的人血啊!血多了,花瓣開始紅得發(fā)紫、紅得發(fā)黑,甜得濃郁,只要是栽種黑色曼陀羅花的地方,空氣中總會瀰漫一股鮮血的氣息。 因?yàn)椋腥硕枷雽?shí)現(xiàn)自己的愿望?!?/br> 說完了。 全場沉默,久久不語,只有一個船員開口問道:「那么我們這艘船取的是這個典故中的哪一點(diǎn)?」 「實(shí)現(xiàn)愿望?!沽置貢[著眼說:「黑色曼陀羅號就是一艘可以達(dá)成各個乘客美夢的豪華郵輪!我們不像剛剛的故事那般血腥,我們在做的,就是一個完成乘客夢想的行業(yè),讓他們的臉上泛起微笑!」 聽了這話,眾人鼓起掌來,氣氛才又回到原先的喧鬧。林秘書這話說得好聽,但我只聞到這句話中滿滿的銅臭味。只要我們把「黑色曼陀羅花」改成「黑色曼陀羅號」、把「鮮血」改成「金錢」,就十足成了一個非常貼切的隱喻──旅客供應(yīng)我們金錢,我們實(shí)現(xiàn)旅客夢想。 再想更深一層,則是:黑色曼陀羅號所禁錮的惡靈(營運(yùn)公司的欲望),只能用金錢來解放(滿足)。 不是嗎? 那個船員點(diǎn)點(diǎn)頭,又說:「所以說,古先生種了這么黑色曼陀羅,想必也實(shí)現(xiàn)了不少自己的愿望。哈,該不會古先生之所以能把事業(yè)作這么大,就是因?yàn)楹谏恿_的關(guān)係吧?你覺得呢,林秘書?」 這句話就嗅得出潛在的惡意了,林秘書同意也不是,不同意也不是。同意的話,豈不是說自己老闆沒能力、只會用旁門左道;不同意的話,又自打了剛剛說那些漂亮話的嘴巴。眼角馀光處,成萱在偷笑。 這船員說出這句話,肯定不安好心。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別人的指使,或者,他的靠山很夠力?又抑或是,他只是一個直說直說的蠢子? 眾目睽睽之下,林秘書擦了擦汗,不知該怎么回答。只見他張了口,卻遲遲發(fā)不出聲音。 這時聽得一陣sao動,船員一哄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