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最美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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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最美的花 古照軒瘋狂的笑聲和林秘書凄厲的吼聲消失在門后,眼前一片灼亮,景物扭曲著,四面都在燃燒,怒火迅即吞噬起脆弱的地板,吐出灰燼。好一段時間,我一直愣在當場。結(jié)果,我還是沒能親手殺了他們,感到全身虛脫,一種說不出是不甘、抑或是解脫的情緒油然而生。 成萱說的是真的吧?眉也是這么希望的…… ──恨沒辦法解決問題。 你是這么想的嗎?眉? 我奪過成萱手中的短刀,她訝異地看著我,以為我仍執(zhí)意回去復(fù)仇,隨后露出哀求的表情,我只是用力揮了幾下,砍斷她手上的繩索。 「楊……」 我沒開口,怕自己一說出口就會哽咽不已,只是轉(zhuǎn)過頭,拉著她往前跑。成萱或許感受到我的情緒,也沒多問,順從地跟在我身后。濃煙從后方溢出,瞬間瀰漫了整條走道,我們蹲低身子,只能摸索著在煙中行走。幸好成萱剛剛遇到船員時,順便要了幾條濕毛巾,還請他們幫忙留一座救生筏;匆忙之中,船員草草應(yīng)了,卻沒注意到她雙手被捆住,否則又會引起另一陣sao動。 黑色曼陀羅號上沒其他人,大概是方才我們被捲入障時,就已疏散得差不多了。警報系統(tǒng)一直沒有響,應(yīng)是隨著動力裝置一起壞了,說不定還是其中一個乘客打電話通知駕駛臺后,船長才知道這件事。成萱說,船員最初曾試圖尋找古照軒和林秘書,卻一無所獲,沒多久,火勢已經(jīng)開始無法控制了,這么一艘龐然大物燒起來更是一發(fā)不可收拾,于是船長決定棄船?;蛟S他認為這兩人早就先行離去了,因為林秘書在前一晚曾私下告誡過他,若發(fā)生什么奇怪的事情,都不必感到驚訝,裝作不知便可,否則就是跟自己的工作過不去。 「為了奪取運格,林秘書準備了這么長時間,當然不容旁人破壞他的計畫,他打的如意算盤大概就是在障中將我們?nèi)巳細⑺溃绱艘粊?,不但能如愿以償,還能夠擺脫殺人的嫌疑。」成萱喃喃?!刚媸菣C關(guān)算盡……」 林秘書何嘗不是以鮮血灌溉著自己的愿望?就像他所述說的黑色曼陀羅花的故事一樣。我又想到眉,心中一痛,難以自已。 回頭瞥去,在我們后面是緩緩蔓延過來的火苗,一點一點、確實地蠶食著船上的設(shè)施。濕毛巾摀住口鼻,在地上快速匍匐前行,我們貪婪地吸著僅存的新鮮空氣,避開嗆辣的濃煙。灰燼隨煙霧穿花蝴蝶似地盤旋,飄飛到各個角落。 船內(nèi)沒有照明,前方變成一團漆黑,在這片茫茫大海上,我們兩人陷入走投無路的僵局中,不知該走去哪。黑色曼陀羅號太大了,數(shù)個岔口通往數(shù)條道路,像是個有數(shù)不清路線的迷宮。 「繼續(xù)往前吧,我就是在這條路上遇見船員的。」成萱抹了抹臉上的汗,臉龐因高溫而顯得十分艷紅,上頭還沾了一點飛灰。她對我道:「上面大約已燒得一塌糊涂了,如果沒錯的話,救生筏應(yīng)該就在這附近,他們說會在這附近找個地方擱置,垂降到救生筏的繩索也會一併幫我們準備好?!?/br> 我們繼續(xù)在黑暗中竄逃,想逃離的是那把散發(fā)光芒的烈火。原本那么堅固的鋼筋在火舌之下,也只有扭曲變形的份。碰!船身劇震,隱約可聽見鋼條劃在石頭、木板上的難聽雜響,似是后頭有什么建筑物崩裂了,我們逃得更快,好不容易才看到一處出口,上頭的鐵門卻牢牢鎖著,成萱伸手想去拉那道門,卻被燙得驚呼一聲,看來那頭的溫度也很高;然而,后面的路被火勢阻斷,已無法回頭,成萱不斷咳嗽,手上的濕毛巾抓不穩(wěn),「啪」的一聲掉在地上,又拾起來。 一咬牙,我雙手包著濕毛巾,緊抓住門把往后拉,掌心傳來一陣灼燙感,像是連靈魂都會被這樣的高溫所燃盡,我聞到自己皮膚散出的焦臭味。 咿呀── 門終于開了。映入我們眼簾的是之前來過的那家船員餐廳,視線左右移轉(zhuǎn),只見星星點點的火苗在角落、門旁慢慢燒著,不若門后那么猛烈,樂手駐唱臺和座位上都是空無一人,忽有所感,眼見不遠處的琉璃花壇中,那幾株詭艷的深紫黑色花朵給火舌攀上,靜靜地化為塵埃。 成萱先跑去裝了一杯水,沾了些擦在我的掌心,那股劇痛漸漸舒緩下來。她抬起頭,著急地問道:「楊,你還好嗎?」 我點點頭。這點疼痛不算什么。 「看來這里不是放救生筏的地方,或許在觀景甲板上?」 開門后,火焰的燃燒速度變得更快更旺,我們重新將毛巾沾濕,迅速走出餐廳,才剛走出不久,餐廳就已深陷重重火海中。極目所見,中央公園已被亮晃晃的無情大火包圍,劈劈啪啪燒著,那些垂落的藤蔓乾燥易燃,附近的店家又多為木造建筑,雖然也在意料之中,看到這情景仍使人覺得怵目驚心。nongnong的黑灰色煙霧向上攀升,不斷攀升著,直衝云霄。 在火光的映照下,黑夜竟比白晝還亮。 救生筏、救生筏……救生筏在哪?前方的指示坡道通往另一池火海,我們環(huán)顧前后,絕望地發(fā)現(xiàn)自己已無出路,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火勢已達到巔峰,只馀我們這一小角立足之地而已。 成萱露出惶恐的神色?!冈趺崔k……沒有救生筏?!?/br> 我攀在欄桿上,眼尖地發(fā)現(xiàn)下緣接了一條繩索。「就在這里!」聞聲,成萱忙湊過來。沒見到其他防護用的器具,或者船員忘了,或者他們放在附近,卻被燒掉了。我們一同往下俯瞰,幽暗的海面上浮著一個白色的小圓點,隨著潮水起伏不定,應(yīng)是船員替我們留下的救生軟筏。海面平靜,和船上燒著猛烈大火的情狀截然不同。我立刻拉起那條繩索,交到成萱手中,她身后是一片火海。她看了看我。「你先下去?!刮艺f?!傅认略贀Q我。」 她抿了抿唇,沉重地點了點頭,接過繩子便往下攀去。 觀景甲板距離海面有十多層樓高,如果不慎摔落,定會受到重傷。于是一顆心高高吊起,隨著她的動作起伏,風晃盪著,繩索大幅度擺動,心一緊,見她仍緊抓著繩子,身形穩(wěn)健地緩降,才又放松下來。 烈火漸漸侵襲過來,周遭溫度越來越高,但我只擔心成萱的情況。 一直到她成了一個小黑點,稍放下心,忽然刺眼的亮光一閃,一道火舌從船身倏地竄出,吞噬她的身子,緊接著火花爬上繩索,將之燃燒殆盡,我急得朝下面大叫,片刻后,成萱的回應(yīng)微弱地從底下傳來,還帶著哭腔。 「楊,繩子斷了!」 「你沒事吧?有沒有傷?」 「我剛剛沒被燒著,可是,楊,繩子斷了!」她哭喊著。 我安心了。 「那太好了?!?/br> 「楊,怎么辦?怎么辦?」她哭叫,語氣慌張:「繩子斷了,你要怎么下來?不然你用跳的,我一定死命接住你,楊,快點!快點跳下來,不然火就要燒過去那邊了!楊,你快點跳下來!」 記憶中也響起類似的語聲。 ──怎么辦?楊,我們下不去。 ──你們動作放慢,慢慢移到比較粗的那幾枝樹梢那邊,然后跳下來,什么都不用怕,我一定會接住你們的。 我看著下方那個小圓點,笑了笑。成萱不??拗笪覄幼骺禳c,但我不會跳下去的,風險太大,一個弄不好,那股力道還可能連累到她。我在這里就好,待在眉曾存在過的這里就好。感到背后有逸散的火花夾著灰飄飛,炎熱的氣息噴向我,我看了一下海面,閉上雙眼。 眉,我去找你了…… 這樣的結(jié)局也很好,不是嗎? 我在心中低語。 背后忽然傳來一道力量,似乎有誰輕輕推了我一下。 我就這般直直向前倒下,翻過了欄桿,空中一個轉(zhuǎn)身,眼見原本站著的地方已完全化為灰燼,一點碎屑都不留,熱風拂在臉上,烈焰翻騰,迷茫的火海中所有事物瞬時杳然無蹤,火花吱吱燒著,我卻覺得周遭好寂靜。 回過意識,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跌在救生筏上,成萱帶著兩行淚痕擁住我。我茫然地看著上方,背后彷彿殘留馀溫。 黑色曼陀羅號在我們面前完全瓦解。 我們眼睜睜看著,那朵紫黑色的花朵在大火中搖曳,像一盞徹底燃燒的燈,隨后化為黑色粉末。 接著,緩緩地,從最中心凝然綻放出一朵白色的花。 那是我們畢生以來所見過最美的花。 茫茫大海上,一座座白色圓形軟筏漂流著,就像是點點繁星。夜色若水,新月高高掛著,遠方一曲哀傷的口琴聲悠悠奏起,聲調(diào)凄涼,卻又有種撫慰人心的力量,為今夜劃下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