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還未邁入鳳儀宮的宮門，遠遠地，裴越便聽到了一陣“咯咯”清脆如銀鈴般的笑聲，間雜著幾聲不同女子的驚呼，少女的催促斷斷續(xù)續(xù)傳來。

    “高一些！”

    “再高一些哈哈哈——”

    “挽星，你是不是今兒沒吃飽呀！哈哈！用力呀！”

    不用說，這清亮的聲音一定是屬于郗則韶的。

    偌大的深宮禁苑，屬她最沒心沒肺，一天天地帶著一群宮女們傻樂。

    少年冷亮桀驁的眼睛微微斜飛上揚，輕輕抿住的薄唇卻不自覺地xiele幾分笑意，這笑意讓他氣質(zhì)中拒人千里的華貴冷冽如冰雪消融，顯露出十八歲少年郎的俊逸。

    “郗首輔這個孫女，當真是個天真爛漫的嬌嬌女。”

    與裴越自小一同長大的內(nèi)侍齊悟看出少年此時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笑意，彎了彎眉眼，笑道：“郗家三代就娘娘一個姑娘家，嬌寵些不也是情理之中么？”

    裴越抬步跨過絳紅的門階，搖著頭道：“嬌寵了些？我看是過分嬌縱了吧。”

    齊悟笑道：“郗家門風清正，娘娘是閨閣嬌女，但也談不上嬌縱……”

    裴越挑了挑眉，淡淡地掃了齊悟一眼，冷不丁道：“你對她倒是印象不錯?！?/br>
    若是旁人，被帝王這樣看一眼估計能立時嚇得冷汗涔涔，思索自己是不是觸怒龍威，但齊悟稱得上這世上與裴越最親近之人，對少年極為熟悉，一個不輕不重的眼神，根本不能使他為之色變。

    唇紅齒白的小內(nèi)侍笑容不改，輕聲回道：“一個小姑娘，寵點便寵點，您與首輔大人的關(guān)系可不能再冷下去了……”

    少年帝王，一腔熱血，總想開疆擴土、大舉革新、一整肅清天下不正之風。

    他的老師，三朝元老，卻總是提出反對意見，在背后扯他步子。

    親政兩年，裴越與郗道源原本還算親近的師生關(guān)系，在一次又一次地政見分歧中，漸行漸遠。

    裴越是一把迫不及待想要‘一劍霜寒十四州’的神兵，而郗道源，從前是那淬煉神兵的磨刀石，如今卻成了封印他銳氣的刀鞘。

    少年天子對此煩不勝煩。

    好在，他在舅舅安陸侯的幫助下，在朝中也提拔了一些心腹。比如戶部尚書程原、兵部侍郎胡策。

    特別是程原。

    今年，裴越有意將這位有著‘小計相’之名的程大人，升入內(nèi)閣。

    為了避嫌，郗首輔入朝的兩個兒子都未在中央擔任要職，其中，郗家大老爺郗望儼的官職較高，任從二品的湖廣布政使。

    郗望儼要入閣，只能是郗首輔告老歸家。到時程原已入閣幾年，論資排輩，這首輔的位置怎么也輪不到郗家的人來坐了。

    大梁內(nèi)閣權(quán)重，特別是郗道源代掌朝政八年，內(nèi)閣之勢，達到了空前的高度。

    裴越作為逐漸長成的新君，他的親政之路勢必與內(nèi)閣產(chǎn)生權(quán)利的較量。

    這也是這兩年裴越對郗道源愈發(fā)厭惡，厭惡到私下在紫宸殿時不時罵兩句“老匹夫”的緣由。

    有眼力勁兒的，哪敢擼虎須，也只有親如齊悟、安陸侯，才敢私底下提醒裴越幾句，莫要和郗首輔關(guān)系鬧得太僵了。

    裴越聞言，冠玉似的面容上本就極淡的笑容徹底散去，隨口敷衍道：“我與郗首輔關(guān)系很差么？也沒有吧。”

    說著，頭也不回地往那笑聲的來源快步而去。

    齊悟見狀，無奈地搖了搖頭，笑著跟了上去。

    少女站在秋千上，秋千蕩得高高的，耳畔是呼嘯的風聲，混著周遭宮女們不時的驚呼，讓郗則韶臉上的笑顏愈發(fā)濃烈。

    隨著秋千的擺動，她的視線越過層層迭迭朱紅色的宮墻，看到柳梢頭，看到屋脊上，仿佛若是秋千蕩得再高些，她還能看到更遠的地方。

    少女青碧色的裙擺在空中飄揚，裹挾著獵獵風聲，仿佛一朵渲然盛放的花朵。

    郗則韶對裴越的到來渾然不知，一面肆意地“咯咯”笑著，一面大喊：“挽星——”

    “你再推高點呀——”

    在下面推得出了一身薄汗的挽星以手背揩了揩額頭上的汗珠，無奈地大聲回道：“小姐——再高就要摔了——”

    繞是裴越對郗則韶有諸多不喜，見到此情此景，也忍不住感嘆一聲，她是如此的鮮活，帶著磅礴到無法忽略的生命力，給一片死寂的深宮點綴出少見的亮色。

    郗則韶朗聲笑著，“我才不會摔呢！”

    “從小到大，我打秋千哪次摔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