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病房的窗戶，夏瑤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許萬才。他被熊貓咬得不輕，渾身裹著紗布像木乃伊一樣，右手和左腿吊掛在支架上，依稀還能看到紗布上滲出的血……

    陳寡婦說得不錯，他真的只剩半條命了。

    “我知道她生氣，可總要講講道理吧？”曹梅不服氣地埋怨道，擔(dān)心吵到病房里的病人，她刻意把聲音壓得很低，“又不是我們讓熊貓熊去咬他的，憑什么要把氣全撒在我們身上啊?！?/br>
    攥著手里大家湊的二十塊錢，曹梅忿忿地哼了一聲，揣回到了自己口袋里。

    好歹是大家的一點(diǎn)心意，不要拉倒！

    夏瑤輕撫著她的肩膀，安慰她道：“許嬸子也不是壞人，也是氣昏頭才會說那些話的，你別介意，我代她向你道個歉，成不？”

    聽夏瑤這么一說，曹梅的怒氣瞬間消失了大半。

    她需要被理解，換個角度想想，身為受害者家屬，擔(dān)心花的錢拿不回來的想法也需要被認(rèn)同。村民賺得本來就不多，這醫(yī)療費(fèi)真的要他們自己出，怕是要把家都折騰散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曹梅勉強(qiáng)擠出了一絲微笑：“我沒事，不用道歉。說起來我們還得謝謝你呢，要不是你，那頭熊貓說不定要出點(diǎn)什么事呢?！?/br>
    夏瑤從竹筐里拿出了一只杏遞到了她手里：“對了，熊貓最近怎么樣了？”

    湊近鼻子前聞了下野杏的香氣，曹梅回答說：“還算好吧，就是經(jīng)常做點(diǎn)奇怪的動作，發(fā)出奇怪的聲音?！?/br>
    “奇怪？”夏瑤疑惑道。

    “就類似于，嗯……這樣？然后這樣？”曹梅試著比劃了兩下后，索性放棄了，“我也說不上來，我之前沒見過熊貓不知道它們是什么樣，就是看著那些動作挺奇怪的?！?/br>
    老飼養(yǎng)員還沒回來，這幾天他們一直按照夏瑤說的，除了送吃的喝的外沒有輕易靠近它，所以他們也不懂這些奇怪的動作和聲音意味著什么。

    夏瑤思索了片刻，在腦海里自動把它代入到了各種小說里的形象。

    校園小說里，它是追求女主不得的小流氓，因愛生恨，試圖用煙頭燙自己、教室外唱歌的方式吸引女主注意；

    都市小說里，它是偏執(zhí)非主流的小痞子，靠著飆車、酗酒宣泄著對女主角的愛……

    唔，難不成它是因?yàn)樯洗温劦界坨鄣臍馕?，得了相思?。?/br>
    為了避免它走上小流氓、小痞子的悲慘結(jié)局，夏瑤決定去開導(dǎo)它一下，“我能去看看它嗎？”

    她雖然不能說出“給你五百萬，別糾纏我女兒”這樣的話，但“給你兩個杏，吃完忘了幺幺”這句話還是說得出口的。

    熊貓嘛，心寬體胖、心粗膽大，還有什么是一口好吃的解決不了的呢？

    ……

    李招娣做針灸治療的時候，夏瑤跟著曹梅來到了動物園。

    工作日來動物園的人少，很多園區(qū)都很冷清。趁著這個時候，飼養(yǎng)員和工作人員開始清理起了動物們?nèi)粘；顒拥沫h(huán)境。

    山市動物園里居住的動物種類不少，能收容超過五百種飛禽走獸，對于八十年代的動物園來說已經(jīng)算是很大的規(guī)模了。

    可惜動物園拿到的補(bǔ)助資金不多，沒機(jī)會將園區(qū)翻新一遍，偌大的動物園隨處可見“老舊”二字：室內(nèi)場所的玻璃已經(jīng)布滿劃痕，室內(nèi)場所安裝了多年的鐵柵欄也生了鐵銹，海洋動物的泳池掉了磚、百鳥園的籠子綁得鐵絲，甚至空氣中也有股難以形容的臭味。

    可即便是住在這樣破舊的環(huán)境中，動物們也在努力營業(yè)著，飽滿的精神一點(diǎn)不比生活在野外差。

    路過熊貓館時，里面正有幾個人清理著草坪上的“青團(tuán)”，兩只熊貓懶洋洋地躺在假山上，享受著太陽的溫暖。

    “動物園里只有兩只熊貓嗎？”夏瑤指著假山上的那兩只熊貓問道。

    兩只熊貓一大一小，大的那只看著稍微壯一點(diǎn)，但是跟幺幺比起來還是小了一圈。

    領(lǐng)地意識很強(qiáng)的熊貓能相安無事地倚靠在一起，大約是因?yàn)闆]成年，或者是有血緣關(guān)系吧。

    曹梅：“對，原本動物園里一只熊貓都沒有，這兩只聽說還是前年從山上帶回來的?！?/br>
    具體什么情況她也不清楚，只聽說母熊是被偷獵者打死的，剩下一對剛斷奶的雙胞胎被林衛(wèi)隊(duì)一同送進(jìn)了動物園。

    “那個大一點(diǎn)的是哥哥，叫健健；小一點(diǎn)的是弟弟，叫康康，寓意是希望它們能夠健健康康地長大?！辈苊废蛳默幗榻B道。

    說完，曹梅還叫了兩聲它們的名字：“健健！康康！”

    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仰躺在石頭縫里的健健勉為其難地抬了下頭，瞧了她一眼后，又閉上了眼?？悼蹈菓械脛?，晃了晃搭在樹枝上的小粗腿，當(dāng)作對她的回應(yīng)。

    “別總是睡覺，快起來活動活動，爬爬樹、跑跑步什么的？”

    健健：……

    康康：……

    夏瑤：……

    咳咳，曹梅是真的不懂熊貓的習(xí)性哎。

    它們是熊貓，不是特種兵，不需要鍛煉出一身的腱子rou。睡了吃、吃了睡，這樣的生活就挺好的。

    夏瑤從身后的竹筐里拿出了幾個杏，從中間掰成兩半把核取了出來，隨后丟到了假山旁邊的草地上。

    曹梅驚訝道：“它們不是只吃竹子嗎？杏也可以吃？”

    “是啊，偶爾吃點(diǎn)水果可以補(bǔ)充多種微量元素。”

    夏瑤重新背上竹筐，模仿幺幺的語調(diào)沖著假山叫了兩聲：“哎？哎哎？”

    聽到熟悉又陌生的叫聲，健健康康幾乎是同時抬起了頭，目光直勾勾地落在鐵柵欄外的兩腳獸身上，小小的眼神里充滿了大大的疑惑。

    順著夏瑤指的方向，它們看到了草地上的杏rou，橙黃的果rou掛著汁水，散發(fā)著酸酸甜甜的清香。

    剛才還懶得動彈的兄弟倆當(dāng)即來了精神，蹦蹦跳跳地從假山上跑了過來。路上，康康不小心絆了健健一下，失去重心的健健又順勢朝康康身上倒去，它們倆像是兩團(tuán)糾纏在一起的毛線團(tuán)，稀里嘩啦地從山坡上滾了下來。

    “嗯！嗯！”

    “哎？嗷嗚！”

    湊在睡覺時它們那叫一個兄友弟恭、歲月靜好，一看到有好吃的，瞬間就變了臉。

    康康吃得慢，一半杏要細(xì)嚼慢咽分成好幾口吃，這時候，飛快吃完兩個的健健湊了過來，開始搶它手里沒吃完的那一小瓣。

    康康哪里打得過哥哥？看到健健過來，它立刻躺下飛起一腳想把它踢走，結(jié)果幾年沒洗的jiojio直接插到了健健的嘴里。

    健健也不客氣，“嗷”地一下就咬了下去，疼得康康哇哇大叫。

    嚯，打得真兇哎！

    不過打得再兇也不會傷到彼此，小粉拳打在身上一點(diǎn)聲音都沒有，倒是它們的兩個小耳朵呼扇呼扇地晃個不停。

    得虧是兩個沒成年的小團(tuán)子在菜雞互啄啊，真要再長大一點(diǎn)，明天的動物界頭條新聞怕就是“半顆杏引發(fā)的流血事件”了。

    這樣近距離地看健健康康吃東西，夏瑤的姨母心都快要化了！

    果然，不管什么動物都是幼崽時期最可愛，聲音奶里奶氣、打架奶兇奶兇，甚至身上都還散發(fā)著淡淡的……

    呃，它們多久沒洗澡了？怎么一股子“青團(tuán)”味兒??！

    一番打斗過后，可把康康給委屈壞了。它不僅眼睜睜看著健健把自己的杏吃了個干干凈凈，自己小jiojio還被它咬了一口。

    不行！是可忍熊不可忍！

    見健健意猶未盡地舔著爪子上殘留的杏汁，康康二話不說，上去朝著它的腦瓜子就是一巴掌，隨后扭頭就逃！

    “咚！”

    拿一下打得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在柵欄外的夏瑤都聽到聲了。

    健健被打懵了，等它反應(yīng)過來時，康康早就跑出了十七八米遠(yuǎn)，氣得它抬腿就追，邊跑邊發(fā)出“咩咩”的羊叫。

    臭小子！想倒反天罡？你給我站住??！

    看著它們在假山上打鬧，夏瑤悠長地吐出一口氣：幺幺要是生了孩子，一定會是個疼孩子的好mama。

    夏瑤：“好了，走吧?！?/br>
    跟著曹梅來到上次關(guān)熊貓的地方，隔著好幾道墻，她都能聽到里面?zhèn)鞒龅男芙新暋?/br>
    “嗯！嗯！”

    夏瑤：……

    可能是剛聽過小熊貓的娃娃音，也可能是有“親媽濾鏡”，她總覺得這只求愛不成的痞子熊叫得有些許難聽，跟那天晚上遠(yuǎn)山里傳來的叫聲完全沒法比。

    幸好啊，當(dāng)初幺幺沒選它。

    辦公室里很安靜，眾人正在認(rèn)真學(xué)習(xí)老飼養(yǎng)員的筆記。

    它們之前是守衛(wèi)邊疆的戰(zhàn)士，整日與風(fēng)沙為伴，很少接觸這些有血有rou的動物，但為了更加了解它們，把它們照顧得更好，他們愿意從頭開始學(xué)習(xí)這些陌生的知識。

    曹梅推開辦公室門，十分高興地說：“誠哥，你看看我把誰請來了？！”

    “說了多少遍，上班期間不能稱兄道弟?！?/br>
    唐誠手中的筆正在飛快抄錄著本子上的內(nèi)容，頭也不抬道。

    抄完最后一句話后，他的目光才轉(zhuǎn)移到了曹梅身邊的夏瑤身上。

    “夏小姐？”

    “夏老師？”

    看到夏瑤，眾人眼里閃爍著猶如希望降臨的光芒。

    除了唐誠。

    他的眼神堅(jiān)定得像是要再次入dang。

    夏瑤點(diǎn)點(diǎn)頭，同大家打招呼道：“曹梅跟我說熊貓的行為和聲音有點(diǎn)怪怪的，我就想著過來看看，看能不能幫上什么忙?！?/br>
    “來就來嘛，還帶什么東西啊。”

    那個身形健碩、高高胖胖的男人看了眼夏瑤竹筐里的野杏，不禁咽了咽口水。

    夏瑤看了眼他胸前的銘牌：高滿。

    “不好意思啊，這不是給你們帶的，”夏瑤往后退了兩步，“這是我要拿去賣的，不過你們想吃的話可以分給你們幾個?！?/br>
    高滿失望地?fù)蠐项^：“這樣啊……”

    “老高，工作時間，誰讓你吃東西了？”

    唐誠戳了他一眼，把那一冊筆記本不輕不重地拍在了他的手上，“談?wù)乱o?！?/br>
    大家似乎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這樣循規(guī)蹈矩地處事方式，工作時間只能談?wù)摴?，其他任何話題都盡量回避。

    他就像是走在直線上的人，不懂得什么彎彎繞繞。說好聽點(diǎn)叫做為人方正，難聽點(diǎn)就是個鐵憨憨。

    唐誠：“是這樣的，我們最近有觀察過那只熊貓，發(fā)現(xiàn)它偶爾會發(fā)出和其他熊貓不一樣的聲音，動作也很奇怪?！?/br>
    和曹梅一樣，唐誠也不知道該怎么形容它這種奇怪的表現(xiàn)，只能讓她去親自看看。

    在這里住了好幾天，熊貓的情緒穩(wěn)定了很多，聽到外面有好幾串腳步聲，它也不會發(fā)出示威的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