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青黛 第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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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雨立刻從妝臺前起了身,換上一件月白窄袖羅襦,束一條紅地散紫點紋的長裙。這些衣物,都是賀氏為她備的。正待去,燭兒怕她冷,又捧了一領(lǐng)孔雀藍(lán)色繡滿復(fù)雜又精致的纏枝團(tuán)窠鹿紋厚錦半臂來,她圍束在肩上,旋即匆匆朝外行去。 第5章 郡守府里人本就不多,清早更是靜謐。絮雨走在去往裴冀書房的路上,半道忽然撞見對面通往大門方向的走廊拐角里轉(zhuǎn)出來兩道青年男子的影,一個穿暮褐云色袍,另個葡萄紫袍,二人一面并肩行來,一面說著話,看起來是要出府去的。 “裴郎君來了!”跟來的燭兒低低地呼了一聲。 “穿褐袍的是裴郎君!”使女大約怕她看錯人,又在她耳邊添了一句。 “……明日我和何叔一道送你出去,何叔會送你出甘涼,我就不遠(yuǎn)送。路上若還需要些什么,今日盡管和我講?!?/br> “方才裴公都說我若不急,何妨多留幾日!” “此地貧瘠,遠(yuǎn)不如長安。何況你有要緊事在身,莫忘記令尊的吩咐。” 兩個人在走廊上的說話聲隱隱地飄了過來。絮雨便停了步,打算等對面二人過去了再走。 承平張臂笑嘻嘻地?fù)踝×伺崾捲穆?,“裴二你這是何意?我怎的瞧你恨不得今日就要趕我走了?” 裴蕭元腳步未停,從旁走了過去:“無稽之談!” 承平笑得更厲害了,東張西望:“她住哪里?你不叫我拜見也就罷了,大不了日后阿嫂怪我無禮,一墻之隔,裝聾作癡,我吃罪就是。你卻不同,你當(dāng)真半點也不想看她生得是何模樣?” 裴蕭元不再理會,繼續(xù)大步朝外走去。 “你走這么快做甚!莫非是怕遇到人?昨夜我本還不信,今早看來,千真萬確。你若不是勉為其難才應(yīng)下的婚事,怎會連那女子是何模樣都不放在心上?那可是日后要與你同床共枕之人——” 裴蕭元霍然停步,把承平也嚇了一跳,只見他面色沉沉地停在走廊盡頭,喚了聲自己本名,壓低聲道:“阿狻兒!此為最后一次!你再胡言亂語,休怪我翻臉?!?/br> 承平見狀,忙也收了玩笑,擺手,“罷了罷了,不見就不見,我這閑人竟比你這正主還要上心!走了!今日再去碰碰運(yùn)氣,看能不能射頭紫狐來。我箭筒上的貂尾前些日磨壞,缺了一撮,須盡快替掉,否則不好看?!?/br> 裴蕭元這才轉(zhuǎn)笑,“好說!我引你去,必不叫你空手歸!” 承平便丟開了方才的話題,兩人一道快步下了走廊出隔門,到外面高聲呼喚仆從,很快一群人奔來,在一陣噠噠的靴底踏地所發(fā)出的雜亂聲里,一齊朝外去,身影消失不見。 燭兒隨絮雨避在墻后,知道是要等他二人過去了再往郡守書房去。此刻裴郎君和那胡兒已走遠(yuǎn)了,她卻依舊立著,恍若凝神,不知到底在想什么,想到方才自己也聽到的那幾句話,心里未免惴惴,屏著呼吸繼續(xù)又等了片刻,輕喚:“小娘子……” 絮雨哦了一聲,轉(zhuǎn)臉道:“我有些冷,你再去替我取件披風(fēng)來?!?/br> 早上有風(fēng),吹身確實絲絲寒涼。 燭兒忙應(yīng)下,匆匆回去取衣。 絮雨尋坐到附近角落里的一塊平石上,微垂雙眸,反復(fù)思量,等到燭兒取了衣裳找過來,長久以來,那在她心底盤桓不去卻又始終下不了決斷的念頭,已是前所未有地清晰了起來。 她知道自己往后應(yīng)當(dāng)去的方向了。 “小娘子!你怎一個人坐這里?方才叫我好找,你快披衣,當(dāng)心凍到了!” 絮雨起身道:“走吧,不好叫郡守久等。” 她到的時候,裴冀跟前恰又來了幾名司馬和長史。絮雨在外安靜等著,那幾人事畢出來,裴冀方知她早已到了,忙喚入內(nèi),責(zé)備她太老實。 “怎不叫人通報?我方才也無事,只是見你未到,留人閑話了幾句而已。” “我等是應(yīng)該。裴公請坐?!?/br> 裴冀歸座,眼底滿含笑意:“如何,這幾日的吃睡可都習(xí)慣?人手夠使喚嗎?前兩日我便想找你說說話,又怕我人老話多,討你的嫌?!?/br> 他的語氣里充滿寵溺,說完自己先就笑了起來,心情顯然極好。 絮雨道:“本該是我來勤問長輩安的,又怕擾了這邊的正事。裴公勿怪我無禮才好?!?/br> 裴冀擺手:“我這里最近也無事。你若不嫌我啰嗦,想來隨時來,我求之不得。我與你阿公從前互通信件,記得他夸你敏而慧,善通融,料想你的畫技如今已是盡得他的真?zhèn)鳎翘萌胧?。早年變亂前,我日子閑散,也常與人論畫,眾人都說你阿公神手天成,凡人便是筆禿池干,恐怕也難得其神,如今你來了,近水樓臺,可惜我不比從前,早沒了論畫的心境,否則倒是可以向你請教。” 絮雨忙道:“裴公取笑我了。我阿公畫技確實出神入化,我卻相去甚遠(yuǎn),莫說登堂入室了,至今仍未窺得門徑,總算還記得些他的悉心教導(dǎo),不敢懶惰,惟有以勤補(bǔ)拙。請教二字我是萬萬不敢當(dāng)?shù)模峁粲杏玫牡轿业牡胤?,盡管吩咐。” “你勿自謙。想當(dāng)年,先帝因愛葉鐘離畫過甚,到了后來,竟不允他私下為人作畫,而是將這當(dāng)成對臣下的恩賜。那個時候,大臣若能得到你阿公的一副親筆繪相,莫不以為是極大的榮耀。如今你來了,我若也能得你一幀畫像傳以子孫,我愿足矣!” “蒙裴公錯愛,我必盡力?!?/br> 裴冀笑了:“那便如此說定!不過,不必急于一時,來日方才,日后得了閑,咱們再慢慢來也不遲。” 絮雨應(yīng)了。又說了些閑話,裴冀微咳一聲:“昨夜我那侄兒回來了,你知道了吧?” 絮雨微微垂落眼皮:“聽說了?!?/br> 裴冀以為她是羞赧,撫須呵呵一笑。 “絮雨,你來之前,你阿公想必已告訴你了吧?關(guān)于你的終身之事?!?/br> 數(shù)月前的那個時候,絮雨最大的憂慮便是阿公的身體。他常常整夜咳嗽無眠,甚至嘔血。就在她憂心忡忡到處求方問藥之時,有一天他忽然對她說,他要再次出門了。走之前,他為她定了一門婚事,對方便是裴冀的侄兒。 猶記阿公當(dāng)時和她說這話時眼中滿含的愧疚之情。 “你跟阿公多年,未能叫你過上一天的好日子,如今婚事又定得倉促,實在委屈你。不過,好在從前阿公助裴冀筑關(guān)時,便曉得了他的侄兒。他在我身旁跟了半年多,上山下澗,毫無怨言,當(dāng)時雖還年少,卻已有過人的勇毅和果敢,性情也好,人品想來是可靠的。更不用說裴冀,他必不會薄待于你?!?/br> 絮雨當(dāng)時驚詫不已,怎肯接受,說自己還要陪他同行,無論他去哪里,就像從前那樣。然而阿公后面的話,令她沉默了。 “阿公活到這個歲數(shù),也算是看盡了人間興廢,死生不過晝夜事而已,名利更是云結(jié)海樓過眼云煙。世人推崇我畫,但在阿公看來,我這一生的唯一幸事,便是蒙上天所賜,叫你做了我的孫女。阿公多么希望你永遠(yuǎn)不要長大,阿公也不要老去,那樣便能像從前,阿公一直帶著你,咱們祖孫游歷四方,畫遍河山。千百年后,倘若僥幸還有片絹殘壁能夠留世,叫后人得以從中窺知我今日河山之嬌,人物之美,則也算是我這畫匠沒有白來人世一遭了。記得那些年,阿公作畫,你為阿公調(diào)色遞筆,咱們雖也吃過餐風(fēng)露宿的苦,卻是快意逍遙。那是阿公這一生里最快活的光陰了。但是真的不行,你還是長大了,不能一直伴著阿公。阿公也老了,卻還有心愿未了?!?/br> 說這話的時候,阿公面上是含著笑的。 “聚散天有定,阿公當(dāng)年能遇到你,是上天之意,如今咱們分開,也是命定之事。我這一趟出門,歸期不定,不能帶你同行。這是阿公能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知道你往后有了歸宿,阿公才能放心去!” 便是如此,絮雨也笑著送走了養(yǎng)她長大的阿公。 他依舊一領(lǐng)蓑衣,背行囊,持步杖,是她熟悉的樣子。然而這一回,是獨自一人,漸漸消失在她的視線里。 那一刻,她才開始流淚。 人的心中,或許都有一片惟有自己才能知曉的隱秘之地。她是如此,阿公或也如此。 小的時候她不曾察覺,后來慢慢長大,她看出來了,他踏遍南北,腳步不曾停下,除了寄情山水,或許也是在尋某個人。但阿公從來沒有講,更不會告訴她,他要尋的那人到底是誰。 這一次是她的直覺,阿公離去,應(yīng)當(dāng)也是為了這個緣故。 她是為了能叫阿公放心去做那或許是他此生想做的最后一件事,才登上了那輛來接她的馬車。 “是,阿公確實和我說過?!?/br> 絮雨抬起了眼眸。 “絮雨你放心,我裴家是真心想你嫁來的。不是我自夸,我那侄兒,不敢說人中龍鳳,但說樣貌人品坐穩(wěn)中上,并不為過。他也頗聽我的話,昨夜得知婚事,欣然應(yīng)下。待成了親,料你二人必能舉案齊眉白頭偕老,成就這樁天賜之良緣。今日把你叫來,也無別事,是想問你意思,倘若將婚期定在三個月后,你以為如何?” 裴冀喜氣洋洋,在相中的侄媳面前,不但大夸侄兒,還替他遮掩了一番,說完這話,卻見絮雨走到面前,接著雙膝落地叩首到地,向著自己行了一個深深的跪拜之禮。 她有如此舉動,是裴冀?jīng)]有想到的,忙起身走來,伸手要親自扶她起來,口里笑著說:“很快就要一家人了,何必行此大禮,快快起來!還有,今日起,勿再喚我裴公,可隨我家二郎叫我伯父了!” 絮雨不起:“絮雨不敢。來此之后,蒙裴公厚愛,處處關(guān)照,待我勝過親女,絮雨感激萬分,今日卻不得不辜負(fù)裴公的美意,實在愧汗,無地自容?!?/br> 裴冀咂摸了下,忽然感覺不對,遲疑地看著她:“你何出此言?” “絮雨此番到來,目的并非是為成婚,而是要給裴公一個交待,再向裴公請罪。請為裴郎君另擇佳偶,勿因我而耽誤門庭大事。” 裴冀一怔,見她說完那話,再次向著自己深深叩首,久久不起,態(tài)度極是鄭重,方回過神。 “你先起來?!彼兔媲斑@個對著自己下跪的女孩確認(rèn):“絮雨,你方才是說,你這趟來的目的并非結(jié)親,而是為了解約?” “正是。還請海涵,萬望見諒。” 書房中的氣氛頓時轉(zhuǎn)為凝重。裴冀雙手背后,在房中慢慢走了幾步。 “這樁婚事,雖確實倉促了些,但卻是你阿公與我議好的,我本以為,你應(yīng)當(dāng)也是愿意的?;蛘摺?/br> 他停步,望向仍跪地未起的絮雨。 “你是哪里瞧不上我侄兒,不愿嫁他?你盡管放心大膽講與我知道,若是誤會,我為你消去?!?/br> 絮雨搖頭:“與令侄無半分干系,全是我的過。實不相瞞,此次我在阿公面前應(yīng)下婚事,也是為了安他之心,免得他牽腸掛肚放不下我。阿公離開后,我來此面見裴公,是想著這里我也需要有個交待,倘若還能求得面諒,則更是我的萬幸?!?/br> “這……” 裴冀腦子嗡嗡的,一時不知該說什么才好,只不停地捻須,差點捻斷一根胡須。 “我來了之后,方知為了我,闔府上下竟如此用心。我本極是惶恐,為我一己之私踐踏了美意,我無顏面對,更開不了口。但再想,令侄婚姻乃是人生大事,倘若就此不明不白受我欺瞞,我豈非得罪更深?” 裴冀終于回過些神,忙道:“你的所想,我已知悉。你放心,你也是出于一片孝心,我怎會責(zé)怪?不過,雖說你的初衷是為安撫阿公,但既已到來,你若能改心意,咱們婚事照舊。此事你知我知,便是我侄兒那里,我也不會說的。就當(dāng)未曾有過?!?/br> “多謝裴公寬宥,絮雨感激不盡,只是我一無根浮萍,早年若非阿公收養(yǎng),早已化為孤魂野鬼。絮雨自知絕非福身,實在配不上裴郎君,不敢誤他,只求裴公看在我阿公的面上,恕我之罪!” 她再一次叩拜,額頭觸地,久久沒有抬身。 以裴冀的人情歷練,至此,怎還看不出來? 她是當(dāng)真不愿嫁。 雖然自己對這女孩兒極是中意,奈何她無此心意。 裴冀又想到昨夜和侄兒說事的經(jīng)過。 他怎么可能看不出來?侄兒不過也是為了順從自己,最后才改口應(yīng)了婚事的。 他原本想,以這女孩兒的容貌和性情,婚后不愁侄兒不改心意,二人必能兩情相悅,琴瑟和鳴,卻萬萬沒有想到,今日會有如此之變。 裴冀定定看著叩首在地的葉絮雨,良久,長長地嘆了口氣,徹底地死了心。 或許這便是天意了。二人未得月老牽線,旁人再如何撮合,終究也是一場空。 裴冀知再無挽回的可能了,只好上前伸手將仍跪在地上的絮雨扶起,溫言安慰道:“無妨無妨,你勿自責(zé)。既如此,婚事作罷便是?!?/br> 絮雨心里的感激之情無以言表,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再次行禮,深深致謝。 裴冀笑道:“絮雨,雖然你做不成我的侄媳,但也無妨。我沒有女兒,不如收你做我義女,往后你安心住下,如何?” 絮雨一怔,再拜:“裴公如此抬愛,絮雨感激涕零,本求之不得。只是方才所言非虛,我知我命里帶兇,非譱祥之人。裴公今日的厚愛和憐憫,絮雨永記在心,來世必銜草結(jié)環(huán)相報?!?/br> 裴冀略一沉吟,頷首:“也好,認(rèn)不認(rèn)都一樣。但你阿公將你交托給我,無論如何,這里就是你家,你不要有任何顧慮,須安心留下,等到你阿公來。等他事畢,他自會來這里接你的?!?/br> 這一次,他的語氣十分堅決,不容拒絕。 絮雨想起阿公獨自離去的背影,眼眶暗熱,卻也沒說什么,只衽斂致謝。 “多謝裴公!” 裴冀笑道:“好,好,那我這里無事了,你回屋去吧。記著安心住下來,莫要胡思亂想!” “絮雨告退。” 她在裴冀含著慈和笑意的注目中后退了幾步,轉(zhuǎn)身走到門前,開門正要跨出門檻,頓了一頓。 她看見對出去的庭院門口多了兩個人,正和燭兒在說話。大約是聽到了開門的聲音,那二人轉(zhuǎn)臉,齊齊望了過來。 正是今早她曾看到過的郡守侄兒與那胡兒。也不知二人怎會這個時候又返折回來,恰好在此迎頭遇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