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青黛 第3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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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吃驚又心痛,扶住他,和走來的衛(wèi)茵娘一道將他攙到了坐床前。 李延慢慢坐了下去,指了指自己一條腿,笑道:“無大事。只是幾個月前意外受了點傷,本差不多好了,因急著入京,路上馬虎,加上天也轉熱,傷又發(fā)了出來?!?/br> “叫太醫(yī)了嗎?太醫(yī)署里治這外傷——” 她驀地驚覺,止話。 情急之下,她一時竟脫口說出了從前的話,忘記了他如今的身份。 他早已不是當年的皇太孫。 自景升太子逼宮未遂自盡,她的阿耶登基做了皇帝的那一日起,他便注定不見天日,變成了一個只能活在暗夜下的人。 她倉皇地閉了口,不安地看著李延,今夜那種對著茵娘時的濃烈的負罪之感再次向她襲來。 李延笑了起來,寬慰般輕輕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也坐到自己身畔。 “我無大事。你阿姐已經找來好郎中替我看過了,再休養(yǎng)幾天便會痊愈。前幾日她之所以不敢立刻叫你來,也是因我身份見不得光,更不知道是否合適叫你知曉,故猶豫許久。方才本也沒打算就這樣出來和你見面的,怕嚇到你……” 絮雨心中一暖,立刻執(zhí)住他的衣袖,使勁搖頭:“知道你好好的,我高興還來不及!真的!” 李延愛憐地摸了摸她的頭,低聲取笑:“怎的還和小時候一模一樣!”隨即上下打量她的裝扮:“嫮兒,方才你和你阿姐的話,我都聽到了。你回了長安,又不立刻和你皇帝阿耶相認,你是有何想法嗎?” 絮雨不及回答,此時忽聽門外樓廊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之聲,有人叩門。 方才一直在旁靜靜看著他們的茵娘立刻走了出去,很快回來,對著李延飛快道:“金吾衛(wèi)正往這邊來!這里恐怕也不安全了!他們已安排好路徑!在下面等你了!你快走!” 李延幾日前轉來此后,為遮人耳目,隨他同行的護衛(wèi)皆以商販以及腳夫等身份各自也在附近落腳了下來。 李延神色微微一緊,轉頭看了眼吃驚的絮雨,朝她點了點頭,隨即接過茵娘遞來的大氅,轉身正待去,忽然此時,外面飛奔闖入一名作商販打扮的人,向著李延稟道:“郎君!不好了!走不了了!或是咱們行蹤暴露,今夜就是沖著你來的!剛剛到的不是普通金吾衛(wèi),是陸吾司的人!已下令本坊臨時實行嚴格宵禁!不但如此,整個平康坊外都被圍了起來!探子說,坊墻外每十步設一弓弩手,已是一家家開始搜查了!” 此人話音落下,外面的街道之上響起陣陣的驚鑼巨響,坊正帶著人正在清街,一邊走,一邊厲聲吆喝不停:“奉命緝拿飛賊!所有人等,無論何事,此刻起,一律速速歸家!店肆歇業(yè)!等待檢查!若有違令,膽敢妨礙公務,一律同黨論處!” 李延走到窗扇后,稍稍推開一角,望了下去。樓下街道的十字路口周圍火把點點,遠遠望去,若地上快速移動著的無數(shù)星火。 還在外面的路人不期逢此意外,倉皇四散,正在青樓酒肆里縱情狂歡的客人更是掃興,有的不住抱怨,有的罵罵咧咧,但陸吾司的職權滿城誰人不知,皇帝爪牙,今晚執(zhí)行公務,誰敢不從,若被抓去投監(jiān),不脫個三層皮,怕是出不來的。 很快,原本熱鬧的街道變得冷冷清清,家家戶戶盡皆閉門,街上只剩下了巡邏和設崗的金吾衛(wèi)武候與騎卒。 李延關窗轉頭問:“今夜陸吾司是誰帶的隊?” “姓裴的親自來的!” 他面色凝重,沉吟不語之際,外面又沖入一人,是個馬夫打扮的漢子,焦急道:“郎君,陸吾司的人馬上就來這里檢查了!不能留在這里,太危險了!不如我們分頭行動,我?guī)睦闪墒謇伤麄儚娦嘘J,假扮是你,引走他們的人。他們是要抓活口的,我們舍出去,必能拖住一段時間!” 他轉向商販:“你和三郎七郎他們保護郎君,伺機盡快轉到坊內西北角的漕河渡,那里有我們自己人。上了漕船,躲過檢查,找機會再出城去!” “不行!這樣風險太大!萬一兩邊都走不脫!那裴二不是個好應付的人!郎君腿傷不輕,走路都成問題,若追上來,如何疾走!” 這邊還沒定策,墻外此時傳來一陣隱隱的說話之聲,若有一隊人正向此走來。 “……唉!唉!我都說了,我住這里的女兒有貴客買斷!怎可能藏有什么飛賊?你們要查去別院查,老娘我親自帶你們去!這里真的沒有事!我給你們打包票,可別驚嚇到我女兒——” 是此間那名叫金香蘭的假母的勸阻之聲。 這老鴇絲毫不知幾天前衛(wèi)茵娘這里藏起個養(yǎng)傷的人,只怕得罪買斷玉綿的貴客,跟了上來,拼命勸阻。 閣內幾人臉色俱變,相互看了一眼。 沒想到人來得竟這么快。 外面劉勃被這老鴇纏得心頭怒起,命人抓住直接叉了出去,任那老鴇在后面嚷叫,自己帶著人便入了這處位置鬧中取靜的所在。 循例,先堵各門,檢查庭院,連一處角落也不得放過。不見異樣,隨即登上樓梯,來到閣樓廊下。 窗內透出燈火之色,門卻緊閉,拍了幾下,不聞回應,他一腳頂開,領著人穿過一間無人外間,又過一道內廊,經過時也都仔細檢查,最后入了一間看似寢堂的內室。 面前是道靜靜低垂著的簾障。劉勃一把掀開,抬眼看見對面一張壺門床上委婉半臥一名春衫麗人,姿容嫵媚,體態(tài)動人。麗人對面一張榻案之前,有人手執(zhí)畫筆,背對著劉勃,正在紙上描繪畫像,看去是個畫師。 此二人一個擺態(tài),一個作畫,聚精會神,心無旁騖,直到劉勃此刻掀簾闖入,那臥在床上的麗人才驚覺過來,輕呼一聲,飛快地坐了起來。 “金吾衛(wèi)例行檢查!全都起來!給我站一邊去!” 劉勃大喝一聲。 畫師手提畫筆,應聲轉臉看來。 劉勃當場雙目圓睜,未免驚異萬分。 “是你?你怎會在此!” 他一眼便認了出來,此人竟是前些時日他曾替裴司丞送去傳舍的那個葉小郎君! 第36章 大約十來天前,陸吾司布在城東的暗探留意到了一處可疑的宅邸。 有一戶報備稱在東市販賣布絁的商人于此租下空屋并入住運來了貨。 這本沒什么。城內幾乎每日都有新的商戶自四面到來。但如今情況特殊,而商人是長安城內最方便的能夠掩飾不法行為的身份,既可配備人手,也有理由到處走動,因而上面有令,對任何新到的落腳之人,尤其商販,必須進行查勘,排除可疑。 暗探如常那樣留意了下,隨即發(fā)現(xiàn)不對勁。 這一撥人不像正常商人那樣每日頻繁外出,落腳之后,偶只早晚驅著貨車出入,到了鬧市,隊伍往往便會少掉幾人,不知去向。于是指使市場內的客商上去搭訕,稱欲大量進貨,對方反應也不像正常商販那樣熱絡,便將情況上報,隨后得到指令,在周圍加強監(jiān)控。不料接下來,兩天都不見人出來了。 負責此事的劉勃覺察不對,下令入內檢查,竟發(fā)現(xiàn)人去屋空,內中只剩布匹。猜測應是監(jiān)控被對方發(fā)覺,此坊頗多林地,利于藏身,那些人趁夜悄然出屋,天明散入別處,繼而不知去向。 此便是那日清早他匆忙去尋裴蕭元要稟告的事。 收到消息后,裴蕭元當日親自過去檢查。雖然對方行事謹慎,沒有留下任何有價值的生活痕跡,但在仔細搜查過后,他還是于屋后發(fā)現(xiàn)了異常,掘出一堆已埋起來的藥渣。經郎中辨認,其中一味血竭,又名麒麟竭,是治創(chuàng)傷瘡瘍的靈藥。由此推斷,此前有人躲在這里養(yǎng)傷。對方轉移倉促,極大可能傷處并未痊愈,而這一味藥材來自真臘和林邑國這些海外南洲,價高量少,長安諸多藥材商鋪也非家家備貨。 陸吾司隨后進行大量的暗中調查,得最近五六天內,全城共計百余人次買過這種藥。在一一排除之后,剩平康坊的一間藥材鋪,查無用藥對象,且售藥材的時間為夜晚,當時坊門關閉,買藥之人不大可能來自別的坊城。 以上推斷,此前那逃走的可疑之人,此刻極有可能仍藏身在平康坊內繼續(xù)養(yǎng)傷。 此便是今晚這一場突發(fā)的坊內宵禁的由來。 劉勃帶幾個手下搜查到了這里,萬萬沒有料到,竟遇上熟人,驚愕間,見葉小郎君也認出了自己,狀若被自己嚇到了,忙解釋:“今晚捉拿飛賊,坊內臨時夜禁,故方才闖了進來。小郎君你怎會在此?” 絮雨醒神過來:“原來如此。今晚我來此,是為玉綿娘子作畫像。方才畫得太過入神,也沒聽到外面的響動,實在是不該!”說著就要擱筆前來迎他。 劉勃擺手示意她自便,走到鋪著一張足有人長的畫紙的長條案前,看一眼她方才畫的像。雖才勾線定骨,初具眉目五官,畫上人卻已一目了然,作憑幾半臥狀,正是對面那正背過身在匆忙披衣的秋娘。 絮雨解釋:“我前些天不是在慈恩寺為西平郡王妃作追福畫嗎?恰好這位玉綿娘子也去拜佛,路過石室,看到了我的畫,有幸得她青睞,叫我來此為她畫一私像,好拓轉制成屏風。今晚無事,我便來了,沒想到如此巧,竟會遇到劉司階?!?/br> 劉勃繼續(xù)聽她說話的同時,眼已暗暗掃了一圈寢堂,看哪里可能藏人。 床腳平矮,幾乎與地齊平,斷不可能容得下成年人躲在下面。 床帳之內,被衾薄軟,也是蓋不住人的。 他一邊在口里哦哦地應,一邊作踱步狀,走到窗扇后,順手推出去檢查外面。 窗階外也無人躲。 最后只剩屏風旁的暗閣。 此時不用他開口,那秋娘自己識相,立刻走去,主動推開隔門。 劉勃向近旁幾個手下打個眼色。幾人入內,一陣查找,出來后,沖他搖了搖頭。 此間應當是沒問題的。 想到小郎君和司丞關系匪淺,劉勃自然不愿得罪,忙笑道:“方才多有驚嚇,小郎君你繼續(xù)!無事了,我不打擾,先行告退?!?/br> 絮雨含笑點頭,依舊立在畫案前:“那我不送劉司階了?!?/br> “不必不必,你作畫要緊!” 劉勃帶著手下正要走,聽到外面樓下的庭院里傳來一陣入內的靴履聲,夾著方才他命人叉出去的老鴇的連迭抱怨聲。 “裴司丞,你要替我做主,你那手下太過無禮了!方才他叫人丟我出去就算了,還帶著這么七八個粗漢子闖進我女的屋!司丞你瞧瞧,這上去都多久了?孩子都能生一個了!他竟還不下來!他安的這是什么心?莫不是覬覦我女兒的美貌?哎呦我的屁股啊,哎呦我的女兒啊——” 劉勃心里暗罵老鴇,快步出來,果然看見上司登樓也來了。 這間青樓位置絕佳,差不多就在本坊的正中央,利于消息發(fā)送和接收,故方才裴蕭元就在附近街口分派任務,各隊分頭往四面進行逐一搜查,他自己就在附近巡行,正好遇到這老鴇抱怨個不停,聽到劉勃就在這間小樓里,便也上來察看下情況。 “見過司丞!”劉勃急忙見禮,解釋是這老鴇阻攔,不讓自己上,所有他才動的手。 裴蕭元停在門廊上,望一眼透出燈火色的深門里,問道:“此處搜完了?” “是,都檢查過了,沒什么情況,屬下正要走?!?/br> 裴蕭元微微頷首,環(huán)顧一番四周,轉身邁步去,劉勃疾步跟上去,口中說道:“司丞你說巧不巧,葉小郎君今晚恰好也在此,在替此間的秋娘作畫像。方才我進去,乍見到小郎君,實在沒有想到,倒是嚇了我一跳?!?/br> 裴蕭元正待走下樓梯,聞言,慢慢轉頭,再次回望一眼那面門,步足停了下來。 陸吾司的人走后,秋娘玉綿回到了方才的位置上,擺好坐臥的姿態(tài),她對面的絮雨也繼續(xù)提筆描繪她的姿容,忽然此時,外間又起一陣腳步聲,很快,有人轉過那道帷簾,走了進來。 玉綿在閃目間望向對面。 這一次來的,不是方才那全副武裝的金吾軍官,而是一位看去十分年輕的男子。 他穿著一襲文青色的常便袍,腰上系了條慣見的玳瑁飾的蹀躞帶,面容清朗,神色舒展,不帶絲毫刻意的壓迫之態(tài),人若散著一縷青淡的沉水香的氣息。 但自這個年輕男子現(xiàn)身的那一刻起,氣氛陡然急轉。在他于屏風旁立足,抬起他那兩道若青鋒般湛利的目光掃過來的那一刻,玉綿呼吸不由隨之一滯,心也緊跟著猛地懸了起來。 她是第一次見到此人。但從緊跟著他又返回的方才那金吾軍官的恭敬表情來看,眼前這個年輕的便衣男子,應當就是李延和部曲們口中提及的那個“裴二”了。 她的指甲已深深地戳入手心,卻絲毫也不覺得疼痛,只屏著氣息,眼睜睜地看著這男子在環(huán)顧一圈后,目光看向絮雨,不疾不徐地邁步,走到她的身邊,一言不發(fā),微微低面,狀若看起了她作畫。 在他的注目之下,絮雨提著畫筆正在紙上游移勾畫美人的手轉為遲緩,凝滯,最后,完全地停了下來。 她慢慢抬起眼,對上了裴蕭元盯著她的一雙眼。 在二人四目彼此相交的那一刻,她的心里剎時若明鏡般透亮。 他方才根本沒有看她畫的是什么。 他一直在看的,是她的臉。 她的眼睫控制不住地顫抖了一下,片刻后,剎停和他的對望,慢慢垂落眼皮。 于此間寢堂內那若死亡般自四面八方壓來,迫得人透不出氣的凝寂當中,裴蕭元忽然緩緩俯身下去,狀若要細看她畫作上的某些細節(jié)。 此時茵娘臉色煞白,若非身后靠著床欄,怕不是搖搖欲墜,幾乎連坐都坐不住了。 方才就在劉勃和假母在院墻外拉扯之時,此處迅速布出了一張下方空間能夠容人的畫案,鋪了面四面垂懸下來、長有尺余的綿錦案障。兩名部曲自小窗跳樓,從暗巷遁走,而李延,他將兩柄匕首深深地釘嵌在了畫案兩側的左右牙邊之上,以此為雙手的借力點,雙足抵著畫案的腿角,憑一己之力,將他整個人懸空地平撐在了畫案的案面之下。 茵娘本擔憂李延的體力,不知如此狀態(tài),他能支撐多久。然而到了此時,她本來的擔憂已是徹底失了意義。 此人若再繼續(xù)俯身,只要下去數(shù)寸,他便看到潛藏在垂落的綿錦案障后的李延了! 此時絮雨那握著筆桿的手依舊懸停半空,筆尖上凝聚起來的那一點墨卻再也支撐不住,啪地一下,濺落在了畫紙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