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青黛 第6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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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酒樓出來,回到已三天不曾住的永寧宅。進(jìn)去,走到他和她相隔一墻的院落外時,看到她那邊的燈是黑的。 裴蕭元在甬道上站了一會兒。 他心知,不可能是她這么早便熄燈安寢。 直覺也早就告訴他,今早她說出那樣一番話,是她不會再回來的意思了。但是,他居然好像還是有點難以相信,直到此刻,仍是沒有徹底回過神來。 此刻他就這么立著,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忽然身后傳來一陣踢嗒踢嗒的腳步聲,他轉(zhuǎn)頭,看到是自己的小廝提著燈籠來了,一看到他,臉就哭喪起來,說白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在家里住了幾天的那個姓楊的閹人和護(hù)衛(wèi)都走了,還把葉小郎君屋里的東西、畫筆顏料什么的,全都拿走了,只留下了侍女仆婦等人。 “我追上去問,他們也不說。到底是怎么回事?小郎君有跟你說過嗎?她家里不住了,是要住哪里去?” 她是公主。當(dāng)朝皇帝唯一的一位公主,壽昌公主。 裴蕭元的心里模模糊糊地掠過這念頭,口中卻什么都沒說,只邁步,朝住的地方走去,入內(nèi)燃起燈火。青頭跟了進(jìn)來,繼續(xù)絮絮叨叨地追問,小郎君到底什么時候回。 “她有事,不會回這里了?!?/br> 昨夜一夜無眠,裴蕭元此刻只覺又倦又乏,被這小廝追問得心煩意亂,道了一句,隨即打發(fā)小廝出去。 青頭卻不走,愣怔片刻,突然用力地拍了下自己的腦門:“我知道了!” “是不是她生氣了!” “白天我就想和郎君你說了!昨晚我告訴小娘子,你不要那頂帳子,她很不高興,問我有沒有告訴你是她叫我買的,我說你知道的,你猜怎么著?她竟立刻要我拿去燒了!要不是我不答應(yīng),一萬錢就這么沒了!西市里一文錢如今買三只雞卵,一萬錢,三萬只雞卵!卵生雞,雞再生卵,不知道能賣多少錢!蒼天!她竟眼都不眨要燒!” “郎君,全怪你!怪你惹她生氣了!她給你買東西,是對你好!你用就是了,為何非要和她作對?” 這小廝自從得過皇帝嘉獎,近來心寬體胖,連帶著對裴蕭元也沒從前那么敬重了,此刻說話的語氣,竟帶著幾分責(zé)備的口吻。 裴蕭元一時定住。 他此前對她的認(rèn)知,仿佛一直還停留在甘涼郡守府里她拒婚的一幕,從不曾想,她會對他有別的什么可能。來長安后,和她有過的幾次親密舉動,也都是他主動的,并且,事出有因。 他知她信任他,在身份被他識破后,對他也無秘密了。但他從未想過,她會鐘情于他。 然而此刻,因這小廝的一番話,當(dāng)他再憶起皇帝那恨不得殺了他似的怒容,還有她今早臨走前的一番話,不由地怔了。 難道是真的嗎,她竟真的曾心悅于他,而當(dāng)他清楚地知曉,卻是她告別走了的時候。 第64章 不日,又逢五日一朝的朝會之日。當(dāng)天圣人雖依舊不出,但司宮臺的袁值來到內(nèi)宮正殿紫宸殿,向百官宣告一個消息,下月盂蘭盆節(jié)過后,圣人將擇日攜皇室親族、臣屬百官以及在京的諸藩官員去往蒼山避暑,京中所有六品以上在去年的政績考評中得到中中以上的文武官員皆可同行。不但如此,還將舉行閱兵之禮,命教坊排演破陣樂舞,以助威勢。 這個消息,當(dāng)場叫整個紫宸殿為之躁動,一時滿是官員相互議論所發(fā)的嗡嗡之聲。 也不怪滿朝失態(tài),而是此事實在叫人意想不到。當(dāng)今圣人登基至今快二十年,一次也不曾臨幸蒼山,百官對此早就習(xí)以為常,幾乎忘記還有這么一件事。誰也不會想到,突然之間,他竟做了如此一個決定。 不到半日,此事便在南衙傳得沸沸揚揚,人人都在談?wù)?,除去私下揣測圣人今年為何突然出行的一部分人,更多人是為之興奮,畢竟長安苦夏,能得這樣的機(jī)會外出避暑,雖名義上也要帶著公干過去,但無論如何,比起整天待在南衙一板一眼地出入宮門上值下值,不知要舒服安逸多少。而朝廷每年對官員的政績考評,除去少數(shù)實在說不過去的,絕大部分人,想得個中中的績考并不難??梢赃@么說,除去部分留守,這是圣人要帶幾乎全部六品以上京官同去蒼山避暑的意思了。 至于破陣樂舞,是相對于文舞而言的一種武舞,用以彰揚軍中將士勇猛無儔百戰(zhàn)百勝。三年前西陲戰(zhàn)事結(jié)束,在凱旋獻(xiàn)俘儀式中上演一次過后,這幾年再不曾重現(xiàn)。此番又要上演,且還伴隨閱兵之禮,可想而知,到時場面將會如何雄壯。此舞蹈需一百二十名舞者。教坊這些年在圣人手中逐漸凋落,一時去哪里湊這么多的雄壯舞士,毫無疑問,要從京中諸衛(wèi)的武士兒郎里抽選。消息傳開,人人將能參演視為莫大之榮耀,不但眾多子弟爭相競爭,連康王也主動請命,還得了圣人的許可。 雖然離出發(fā)還有些天,但禮部司宮臺等有司各已派出隊伍提前發(fā)往蒼山做各種迎接圣駕的準(zhǔn)備。整個南衙幾乎也都沉浸在即將離京避暑的熱烈氣氛里,許多人連事也無心做了,只翹首等著那一日的到來。 此事的影響,自然也波及到了原本可算是古井無波的鳳儀宮。 此宮是當(dāng)朝皇后小柳氏的居所。此時她從太皇太后所居的德安宮擺駕而出,鳳輦行于路上,甚至等不到回宮,便已壓不下發(fā)自內(nèi)心的失望和怨恨,一張面臉雖敷足脂粉,仍掩不住深深的陰沉色,伴行在周圍的眾宮監(jiān)宮女體察,無不膽寒,屏息斂氣,唯恐一個不慎觸怒皇后惹來大禍。行至通往昭文館方向的一段宮道之時,忽然,距鳳輦幾十步外的岔道上遠(yuǎn)遠(yuǎn)行來五六人。除兩名閹人,剩下幾個看穿著,像是供奉于集賢殿的直院之人。那一行人似正要往昭文館去,忽然留意到了皇后鳳輦,立刻走來,俱口稱皇后殿下,行拜見大禮。獨剩一名看去弱冠年紀(jì)的少年之人竟不上,停在原地。 小柳氏見狀,方才隱忍著的怒氣不由全被勾了出來。 她去往太皇太后那里,是為探聽下月蒼山避暑之事。此行,京中諸多皇族貴婦貴女、王妃以及朝廷命婦悉數(shù)皆受命同行,然而她貴為皇后,司宮臺轉(zhuǎn)來的,竟是一道命她留守后宮安奉太皇太后的敕命。 她知自己此番必又成長公主等人的笑料,忍下屈辱去往德安宮見她的表姨祖母王氏。 王氏貴為太皇太后,算上當(dāng)今圣人,至今已歷四朝皇帝,耄耋之年,早就不大管事了?;实鄞朔鼍┍苁睿緦m臺第一個恭請的便是她。自然她是不去的,以年老不喜動為由拒了,不但如此,把小柳氏的話也說了,稱她已告知自己,愿留下陪侍。 方才小柳氏過去,太皇太后閉目半晌,就在小柳氏以為她睡死過去,聽到她淡淡道了一句,“我是為著你的臉面,才替你做了主。怎的不識好歹?!?/br> 小柳氏當(dāng)時便臊得滿面通紅,勉強若無其事出來,滿心怨怒,此刻又遇如此之事,怎還忍得住怒火,寒聲命人將那狂妄之人喚到面前,不料,方來拜見的一名集賢殿宮監(jiān)回頭看一眼,慌忙解釋,說此人因畫紫云宮西殿西王母圖有功,深得圣人賞識,賜下特權(quán),不但宮中行走自由,遇人還可免行拜禮。 “便是見到陛下,陛下也準(zhǔn)他免拜。” 小柳氏驚怒之余,下意識又眺向?qū)Ψ?,恰好此時,那少年人也轉(zhuǎn)動兩輪清泠睛目投來目光,看過來時,小柳氏忽生一種似曾相識之感。她尚未理清這古怪的感覺,只見對方眸意冷如小刀,若鱗刮過她片片皮膚。溽暑漸至,然而這一刻,她周身毛孔,陡生隱隱寒意。 一種也不知何來的恐懼之感竟襲向小柳氏。她猛回神,待閃目再看,只見青影一動,那少年人竟撇下她自顧繼續(xù)前行,邁步往昭文館去了。 怒怔之余,小柳氏也憶起前些日畫直姚旭來為她作像時講的一些話。 直院數(shù)月前來了一名畫師,年紀(jì)輕輕,然而不知用了何種手段,不但令方山盡等人對他俯首帖耳,竟連皇帝也著了他道,恩寵異常,甚至遠(yuǎn)勝前朝老圣人之于葉鐘離。 姚旭言辭,難掩妒恨。 不久前皇帝召畫師在紫云宮西殿再作西王母圖,小柳氏自然知道。至于所謂“西王母”是何人入畫,這更是皇宮里人人知悉的事。 原來畫下西王母圖取悅皇帝的,就是這畫師。 對方持寵而驕,猖狂程度叫人匪夷所思,竟對她當(dāng)眾蔑視至此地步。然而聽到閹人那一句話,小柳氏又能如何,只覺周遭那些看似惶恐恭敬之人,實則個個眼底暗藏譏嘲。忍氣吞聲回宮,當(dāng)夜又噩夢復(fù)現(xiàn)。她夢見自己赤身露體□□地走在一片利刃倒插而成的刀林里,周遭全是夜叉和惡鬼,一只只獠牙青目,舞動著尖利的鐵蒺藜,逼迫她赤腳走過刀山,稍慢一些,便猛烈錘擊,血rou飛濺。她跌入寒光凜冽的刀林,周身的皮rou被割得條條縷縷,白骨顯露,血淋漓流淌。她想出聲哀告,舌頭又被牛頭馬面生生地扯斷,她說不出半句話,只痛得渾身痙攣,恨不能立死。然而下一刻,意識到此為阿鼻地獄,等熬過刀山,后面等待她的,還有火海、炮烙、剝皮、碓搗、抽腸、油鍋子……她將永受這無邊無際的刑罰的苦楚,不得超生…… 小柳氏終于掙扎醒來的時候,耳邊有著恐怖得叫人頭皮發(fā)麻的嗬嗬的抽氣和扭曲的如人正遭毒打的哀鳴聲,驚坐起身,方知是自己所發(fā)。而她躺的這一張描花香木床的周圍,正跪著幾名神色近乎木然的閹人和宮娥,他們用沒有起伏的語調(diào)在一遍遍地呼:“皇后醒醒?;屎笮研??!苯K于將她自夢魘中呼出。顯然,眾人對皇后遭受夢魘鎮(zhèn)壓一事,早就習(xí)以為常。 小柳氏眼里閃爍著兇光,狂叫一聲,惡狠狠撲下床榻,揪住跪在最前的一名宮娥的發(fā)髻,一面厲聲咒罵,一面胡亂廝打。宮娥起初不敢反抗,只嚶嚶痛哭,其余人慌忙退開,驚恐地看著她用尖利的指甲抓破宮娥面額,拉出道道血花。她兀自不停,圓睜著雙目,口里叱罵不停,直到那宮娥痛得受不住,尖叫著掙脫開,磕頭求饒,她方徹底醒神,瑟瑟抖著,立了片刻,猛地厲聲趕走了人,自己也再不敢合眼,一面不停手捻一轉(zhuǎn)由高僧開過法的佛珠,一面在深宮枯坐,等待天亮。 宮漏絕盡,在曉色里,她看見姚旭給她作的畫像,畫中人身著皇后朝服,面容豐美,滿是母儀天下的雍容華貴之態(tài),然而攬鏡,不過四旬出頭的年紀(jì),鏡中人面目浮腫,眼角布滿細(xì)紋,額前,又長出了幾根此前方拔去的白發(fā)。 天亮,小柳氏叫來族兄柳策業(yè),屏退人便厲聲質(zhì)問:“陛下東行,竟將我獨留,要我守那老婦!京中人如何看我?這樣的日子,到底還要我過多久?” 裴家子入京,一時是除不掉了,柳策業(yè)怕他被馮家所用,想用韋家拉攏。韋家是太子岳家,婚事若成最好,日后大不了斷婚。哪怕不成,只要有所往來,便是太子向百官彰顯他影響力的機(jī)會。尤其在太子前段時日遭禁閉后,他更迫切希望能與裴蕭元緩和關(guān)系,所以求到皇帝面前?;实鄄环磳?,便也可視作皇帝在向朝堂展示一種態(tài)度,他意圖化解兩家怨隙,太子地位依舊穩(wěn)固。 所以他料想,裴蕭元無論如何也會給韋家,或者說,太子面子,至少和韋家維持走動。 他沒有想到,他竟不來韋家壽宴。當(dāng)日只崔道嗣現(xiàn)身,稱外甥公務(wù)纏身,實在無法脫身。 柳策業(yè)這幾日正為此事煩心不已,一邊猜疑裴蕭元會被馮家所用,一邊更是擔(dān)心,難道皇帝私下授意他如此?此刻何來心情再安撫小柳氏,當(dāng)即也不客氣,語帶抱怨:“當(dāng)年如果不是你擅自做下那樣的事,何至于今日?全是我替你善的后!不叫你去便不去!留下侍奉太皇太后,盯著王家,有何不好?” 小柳氏面龐漲紅:“當(dāng)初你們是怎么安排的?不是說由我嫁去接替jiejie的嗎?許我以諾,叫我空等,你們做成了嗎?也是你們害怕那婦人受寵,懋兒地位遲早不保!我?guī)湍銈儼讶俗冏魉拦恚缃裨醯囊磺腥汲闪宋业腻e?” 柳策業(yè)見她面容慘白,眼冒青光,忙叫她噤聲:“你再忍忍!一時屈辱又怎樣?等太子登基,你便是太后,到時候,還不是你想怎樣便怎樣!” “如今已到最后關(guān)頭。你若是妄動,壞了太子的事,你自己知道!” 柳策業(yè)這語帶威脅的話,叫小柳氏如當(dāng)頭澆下一盆冷水。她盯著面前之人,如自齒縫間擠出似的,一字字道:“事是我做下的,你也不干凈!我若有個不好,你們一個一個,都別想好?!?/br> 柳策業(yè)知她這十幾年與坐冷宮無異,性情早就大變,又是個敢下手的人,手段不少,此刻見這模樣,也不敢再將她逼得過甚,忙按下心中的厭惡,順話勸:“阿妹說的這是何話?咱們做的一切,不都是為了太子將來?正是因為如此,為兄才叫你再忍一忍。這么多年都過來了,何妨再等等。就快到頭了。” 小柳氏沉默了片刻,慢慢道:“趙中芳那個老東西忽然回來了,陛下是何意?” “還有,宮中近來有個畫師,很受陛下恩寵。昨日我無意遇到,不知為何,總覺得好像是熟人,一時卻又想不出在哪里曾經(jīng)見過……” 一夜過去,當(dāng)時周身起的那種暗涼之感,此刻仿佛還是不曾完全消退下去。 柳策業(yè)自然也聽說過那畫師,知與裴蕭元關(guān)系親近,如同兄弟。但他怎會將一宮廷畫師放在眼中。 這些年來,他也曾試過,想在皇帝的紫云宮中安插自己人,然而終究是尋不到機(jī)會,更是忌憚皇帝精明,不敢貿(mào)然行事。 此事在他看來,倒沒什么。皇帝正用著裴蕭元,自然厚待此畫師,此為其一。二來,皇帝或至今仍對殷妃念念不忘,而今身體日益衰敗,難免愈發(fā)思念起舊人,將趙中芳叫回來,而畫師恰又畫得一手好畫,想來投皇帝所好,令皇帝見畫,如同見人,有所慰藉,這才恩寵異常。 但這種想法,卻不好在小柳氏面前說,免得惹她又發(fā)起瘋,便撫慰道:“陛下身體日益敗壞,將從前的舊人叫回來服侍,也是人之常情。至于那小畫師,以奇技yin巧獻(xiàn)媚于上而已,如當(dāng)年之葉鐘離,有何可懼?” 皇后時發(fā)噩夢,虐待宮人,他自然也有所耳聞,看一眼神色緊繃疑神疑鬼的皇后,將聲音放得更為輕緩:“皇后殿下勿多思,多思無益。不如趁這機(jī)會多往皇寺走走,聽取佛法,心中有法,則一切心魔,自然退散?!?/br> 柳策業(yè)走后,小柳氏到底是否聽記他的勸告,暫不得而知。不過,與鳳儀宮一樣,集賢殿下的直院,這幾日也因司宮臺突然傳出的那個消息而變得人心浮動起來。 圣人蒼山避暑,宮廷畫師必是會同行的,以畫記錄到時的閱兵或是別的場景,這也是他們的職責(zé)。小畫師葉絮雨深得圣人恩寵,自會跟隨圣人同行,但其余人,誰能去便說不準(zhǔn)了。這幾日,除了萬事不關(guān)心的方山盡,自姚旭開始,人人期盼自己能夠中選,連原本進(jìn)行中的外出采風(fēng)都停頓了下來。那管事的曹宦甚是狡猾,一頭收了姚旭和楊繼明的賄賂,轉(zhuǎn)頭卻宣布宋伯康帶徒弟隨駕,說這邊采風(fēng)也同樣重要,要留干練之人繼續(xù),免得耽誤神樞宮壁畫的推進(jìn)計劃。 宋伯康知曹宦是見風(fēng)使舵之輩,定是為了討好葉絮雨,才作如此安排??梢娺@徒弟實是自己的福星,來了后,他便可謂事事順心,對她自然更是照顧。但宋伯康也非得意忘形之人,此次能夠壓倒對面得以隨御駕同行,固然是件榮耀之事,但繪制那面壁畫才是真正的大事,這一點,他時刻不曾忘記。怕被對面比下去了,更要趁著剩下的這些天抓緊走遍長安郊外其余各處。兩邊進(jìn)度不同,自然也就分道而行。如此忙忙碌碌,幾日出行一次,回來整理畫作,展眼,時令入七月,過幾日便是盂蘭盆節(jié),接著,圣人的蒼山避暑之行也將到來。 那邊傳回來消息,行宮灑掃完畢,煥然一新,京中有司也做好了準(zhǔn)備,得以同行的眾多官員和隨駕更是翹首期待,只等圣人一聲令下。 這一日大早,宋伯康領(lǐng)著幾名弟子再次出宮。這是他計劃中的最后一次外出采景。絮雨照舊同行。出宮門的時候,遇到了裴蕭元。 他和陸吾司里的幾名下屬同行,正入宮而來。 因圣人出行在即,此番又是登基將近二十年來首次外出長安,十六衛(wèi)當(dāng)中,金吾衛(wèi)擔(dān)負(fù)著最直接的保安之責(zé),故韓克讓不敢有半分松懈,雖然早已定好出行的護(hù)衛(wèi)計劃,但為保萬無一失,一早,又將左右金吾衛(wèi)以及陸吾司各主官全部叫入宮衙。 裴蕭元正在宮門附近下馬。一邊是出宮,一邊是入宮,猝不及防,二人就這樣撞在一起。 這是前一次兩人在永寧宅話別后,半個多月來的再次碰面。 裴蕭元知她那日搬走后,一直住在宮中仙福殿內(nèi),這是紫云宮的配殿,理由是為西王母壁畫作后期潤色?;实鄣陌才?,誰敢多問半句。 他也知道她這些天的行跡,和此前一樣,不是在宮中,或昭文館,或集賢殿,或神樞宮之間來回走動,就是隨宋伯康外出采景。 今日她和畫院的同行人一樣,穿件官制的上領(lǐng)夏布青衣,略挽衣袖至腕,頭戴一頂遮陽竹帽,帽戴得很低,帽檐遮了大半的臉。然而在一隊出行的人里,他仍是第一眼便看到她,不由慢下腳步。 “葉小郎君!” 劉勃這時也發(fā)現(xiàn)了她,欣喜喚了一聲。 這一嗓子立時將那一隊畫院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來。宋伯康見是裴蕭元等人,忙走來行禮。裴蕭元看見她仿佛也轉(zhuǎn)過臉,好似望向這邊了,心跳微微加快,面卻若無其事,與宋伯康寒暄兩句。卻聽他道:“過幾日便有幸要隨圣人東行蒼山了,趁還有閑暇,最后一次出城。今日路有些遠(yuǎn),晚上怕是回不來,幸有袁內(nèi)侍安排,今夜可落腳在一處官員別院內(nèi)。待明日回城,便準(zhǔn)備出行了。到時,還要勞煩裴司丞多多照應(yīng)我直院之人。下官在此先行謝過。”說完拱手。 裴蕭元口中應(yīng)著話,見劉勃已上去和她招呼了,說這些天都不見她人,她應(yīng)說直院有事,所以忙了些。劉勃又說幾句蒼山行的事,隨后用帶了點討好的語氣道:“聽聞從前老圣人每回出行,都會叫畫師作隨扈圖。這回若也如此,勞煩小郎君,千萬記得將我畫進(jìn)去!到時我就在裴郎君的身側(cè),沾沾他的光!”說完,朝她拱手作揖,又回頭看了過來。 她若也轉(zhuǎn)過目睛,隨劉勃看向他了。 裴蕭元一時心跳得極快。 此時他身畔的另外幾名下屬聽到,誰不知這新近得圣人青眼的小畫師和上司的關(guān)系好,紛紛學(xué)起劉勃的樣,圍上去和她套近乎,希望到時能叫自己也入到畫中。 她看向眾人,仿佛被他們逗笑,抬起手,將下壓的帽檐往上抬了抬。隨她這舉臂的動作,衣袖堆皺在了一起,一截雪腕露了一下,接著隨她抬帽完畢,落臂,衣袖飛快舒直,將她玉臂又遮了回去。 “蒙諸位兄弟看得起我,若到時陛下吩咐我作畫,一定會將你們畫進(jìn)去的。”她笑吟吟地道,態(tài)度隨和而大方。 劉勃等人無不歡喜,轟然道謝。宋伯康等畫院之人也知葉小郎君和裴蕭元的關(guān)系好,見狀紛紛跟著笑,宮門外的氣氛難得如此熱烈而輕松,引得幾名宮衛(wèi)也不停扭頭張望。 此地不容喧嘩,眾人自然知這理,且各自都有事要辦,敘話過后,拱手和她辭別。 終于,裴蕭元等到她望來。 只見她的面上依舊含著方才那未消盡的笑意,目光在自己的臉上停了一停,繼續(xù)含笑,朝他點了點頭,隨即收目,將帽檐復(fù)壓下來遮住半臉,上馬隨眾人離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宮門之外。 第65章 當(dāng)天,也是裴蕭元亡母崔娘子的忌日。 當(dāng)年的丹鳳門事件過后不久,她便因憂思過度郁郁而卒,去世前并未接受崔道嗣私見她時提的愿撫養(yǎng)外甥的提議,而是命兒子出京,去投奔了遠(yuǎn)在西北的伯父裴冀。 自然了,這些都是舊事,而今裴蕭元成年,崔府主母王娘子的態(tài)度也改了,此次對已故小姑的忌日看得極重,提早便將本家侄女王貞風(fēng)叫來幫忙準(zhǔn)備。這日在慈恩寺里大做法事,又因三天后恰是盂蘭盆節(jié),故這一場法事也將連做三日,以應(yīng)盂蘭盆節(jié)用佛法供養(yǎng)三寶功德、超度考妣宗親蓮品高增之意。 這不經(jīng)意的偶遇過后,裴蕭元很快便也收起心緒,入宮參會。 韓克讓能坐穩(wěn)今日位置,除去他有著早年追隨定王陣前打仗出生入死的從龍功臣的身份,本身也非泛泛之輩,將此次的護(hù)衛(wèi)計劃制得極是周全,從出發(fā)到路上的駐蹕再到抵達(dá)蒼山行宮,不但每一步驟都安排得明明白白,甚至連每一崗位明衛(wèi)暗哨各排幾人這種細(xì)節(jié)末支都不放過,親自一一過問。確定再無任何疏漏之后,方命眾人散去,各作準(zhǔn)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