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青黛 第7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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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冷哼一聲:“你何意?” “阿耶是在為裴二假傳圣意帶走我而生氣,還是為女兒和他在外單獨過了一夜而生氣?” “隨便哪一樁!要不是……” 皇帝一頓,越想越氣,跳了過去,咬牙切齒,“十個腦袋,朕早也砍了下來!” “阿耶你別只想著砍腦袋。裴二就一個腦袋,也不是銅鑄鐵澆的?!?/br> 她看一眼地上那又成狼藉的香爐子,“阿耶你用香爐都能砸破,他額頭如今還有傷在,阿耶你若真想砍,還用等到現(xiàn)在?他早就活不了了。如今他卻不但活得好好的,還能把阿耶你氣得成這模樣,不管阿耶出于何種考慮,說明你就是不想殺,舍不得殺。既然如此,阿耶你這么氣,除了白白氣壞自己,還能有什么用?” 皇帝定了片刻,僵硬地轉(zhuǎn)著脖頸,看向還趴跪在地上的趙中芳,抬起手指著絮雨,不敢置信似的,呵呵干笑兩聲:“她的話,你聽見了?朕沒聽錯吧?” 趙中芳用衣袖擦了擦額頭的汗,噯了一聲:“老奴覺著,公主的話,很有道理?!?/br> 皇帝冷哼:“趙中芳你是她的人!她就算說朕是個糊涂蛋,你都覺得對!” 趙中芳急忙磕頭:“老奴不敢!老奴不敢!” “所以啊?!?/br> 絮雨站了起來,一邊替皇帝捶著肩,一邊笑道:“阿耶,昨晚的事,你要是真的想不通,那就下令殺了他,此刻就殺!要是還不想殺,那就算了,自己生氣有何用?反正我是一點兒也不氣的?!?/br> 殿中安靜了下來。 皇帝慢慢閉目,坐著,一動不動。趙中芳繼續(xù)等了片刻,從地上爬了起來,走來,為皇帝除去靴子,輕輕將他雙腿搬到了坐床上,接著,又小心地將人扶著躺下。安頓好皇帝后,看一眼絮雨,朝她暗暗點了點頭,隨即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 殿內(nèi)只剩下父女二人。 絮雨也不再了說話,只繼續(xù)跪坐在她皇帝阿耶的身側(cè),為他揉捏肩臂。 “昨晚你們?nèi)绾芜^夜的?他有無對你不敬?” 片刻后,絮雨忽然聽到皇帝甕聲甕氣地問。 她飛快看他一眼,見他面無表情,依然閉著眼。 “阿耶你在想什么?”絮雨埋怨。 “裴二郎君怎可能是那種人?我們住的那戶人家沒多余的屋,我想叫他睡屋里,外面沒法過夜,他卻自己出去了,在外替我守了一夜?!?/br> “他是我見過的最為純直的君子。阿耶你不好這么想他的?!?/br> “他是故意博你好感而已!天下男人一個樣,當(dāng)朕不知嗎!”皇帝自鼻孔里發(fā)出一道冷冷的哼聲。 “好,好,阿耶你說得全都對!”絮雨推著皇帝,“你讓他也去!求求你了!別生氣了!他假傳圣旨是不對,阿耶你方才罵得對,狗膽包天!下回叫他給阿耶你認錯,大不了阿耶你再拿香爐子砸他!砸他十個,一百個!他要是敢躲,我饒不了他!” “朕看他是色膽包天!”皇帝咕噥一句。 “阿耶你說甚?”絮雨沒聽清,追問。 “沒什么?!?/br> “去了那邊,不許再私下和他見面了!” 沉默了片刻,皇帝忽然說道。 “阿耶只有你這一個女兒。阿耶沒看準人之前,誰都休想接近你!” 第69章 趙中芳和載著小畫師的馬車一走,韓克讓便變了臉色。 他轉(zhuǎn)向立在近旁的下屬,目光上下掃他幾眼,冷冷道:“隨我來!”旋即大步來到城門附近一無人處立定。 裴蕭元沉默地跟從而上,停在了他的面前。 “你是怎么一回事?張敦義說你昨夜假傳圣旨,從他手里帶走那畫師?”韓克讓開口便是質(zhì)問,前所未有的疾言厲色。 在回來的路上,當(dāng)思緒自昨夜那如脫韁的強烈情緒當(dāng)中慢慢抽離回來,裴蕭元的頭腦隨之恢復(fù)冷靜之后,他便知自己犯下一個大錯,并且,已經(jīng)做好迎接的準備。 他自己怎樣都是無妨。話是他說出的,事是他做過的。唯一叫他思及感到頗為歉疚的,是他的這舉動,或許會牽累到對他向來頗為照應(yīng)的上司。 “是。”他承認,“屬下當(dāng)時確實考慮不周。但事已做下,這就去向陛下領(lǐng)罪。該當(dāng)如何,都是屬下應(yīng)受的。陛下若遷怒大將軍,屬下自也會向陛下解釋清楚,一切都是屬下一個人的罪?!?/br> 韓克讓聽完,此事竟然是真,一時氣也撒不出來了,瞠目結(jié)舌,只抬手,指著對面的裴家子。 “你,你,怎會糊涂至此地步!” 他實是氣得不輕,更是恨鐵不成鋼。眼前這兒郎若是自家子弟,此刻早被他巴掌拍下去扇爛了臉。 他收起手,改背在身后,在城墻下走來走去。 “晚了!你以為你一個人能擔(dān)罪?你擔(dān)得下嗎?你帶著那小畫師在外頭逍遙的時候,老子我已被皇帝叫去罵得要死要活了!我放你三日假,是叫你去追悼崔娘子的,你倒好!你竟給我捅出這么一個大簍子!” 他走回到裴蕭元的面前,壓低了聲,“我告訴你,陳思達他可是巴不得我倒霉,天天盯著我的一畝三分地,天天盯著你吶!宇文世子一早剛回來,他女婿就去了宇文家的進奏院!總算這回?zé)搅烁呦?,世子自己昨晚屁股也不干凈,?yīng)當(dāng)什么都沒說,把人悻悻打發(fā)走了。要不然,以他恨不能生啖你rou的那個勁,好不容易捉住你不是,他會替你遮掩?他一嗓子嚎出去,南院人人都知你裴蕭元為了和他爭奪一個俊畫師假傳圣旨,你叫圣人怎么處置?你叫我這張老臉往哪擱?當(dāng)初可是我把你從那鳥不拉屎的地方提溜來京城的!你倒好,給我干出這樣的事,我再渾身長嘴,也少不了一個失察之罪!” 裴蕭元聽任責(zé)罵,心中也在反省自己昨夜行為,確實太過孟浪。當(dāng)時沖動之下,除了那一個要將人帶走的念頭,完全沒有考慮過其余別的后果。 “大將軍教訓(xùn)的是!蕭元知錯了!不但連累到大將軍,更是有負大將軍的厚望!” 裴蕭元向著韓克讓鄭重行一大禮,起身后,邁步便去。 “你作甚?去哪里?”韓克讓叫。 “屬下這就入宮請罪去。該當(dāng)如何,一力承擔(dān)!” 韓克讓被他嚇了一跳,趕忙沖上去,將人一把拽回。 “我看你平常不是這樣的??!你腦子呢?昨晚是跟那小畫師在外頭廝混得太快活了,腦子還沒帶回來?” 裴蕭元看著上司那痛心疾首的樣子,想著皇帝此刻或也正因她夜不歸宿而在斥責(zé)著她,愈加神思不定,心煩意亂。 韓克讓那邊繼續(xù)教訓(xùn):“你看不出來嗎,方才趙中芳就是在息事寧人,不想把事搞大。他一個閹人,哪來的態(tài)度?還不是陛下的意思!現(xiàn)在人回來了,那小畫師也被接走了,陛下自己又沒叫你過去,你是嫌事小,腦袋上一個口子不夠,還要湊上去再叫他給你開個大瓢吃飽香爐灰不成?” “裴家兒,你是初生牛犢子,你不怕,我可是一把老骨頭了,經(jīng)不起折騰,我怕!” 他教訓(xùn)完,語氣也漸漸轉(zhuǎn)為緩和。 “你勿自己再擅自入宮,免得把事再惹大。此刻就當(dāng)什么事也沒發(fā)生,看明日如何動靜,沒事最好,想必已是過去了。真若再有事,到時我和你一起擔(dān)!陛下那里,我這張老臉便是再不濟,想來也還是有幾分用的?!?/br> 自入京的第一夜,在紫云宮外見面開始,這個上司便對自己頗多關(guān)照,這一點裴蕭元心中了然。昨夜只因自己一時沖動,犯了這種原本不該的錯,韓克讓怪罪才是應(yīng)該,沒想到,他最后卻如此表態(tài)。這叫裴蕭元確有幾分動容。 他不是事事都掛在嘴頭的人,沉默了一下,道:“多謝大將軍!屬下遵命。” 韓克讓看看話也差不多說完了,待去,思忖了下,猶豫一番,再看一眼面前的年輕人,最后終究還是忍不住,觀察一番左右,將人拽到一個更為隱秘的角落,壓低聲道:“那小畫師就這么好?” “當(dāng)初你為找他,翻遍全長安,我就覺得不對勁了!果然!” 裴蕭元忙道:“大將軍誤會了,我與她——” 他一頓,忽然意識到,這件事他再如何解釋,在昨夜之后,也是欲蓋彌彰。 他慢慢閉了口。 韓克讓一副忍了很久再也忍不住的模樣,看著他搖頭:“女人不好嗎?就算說親的那幾家不合適,你不想娶,去平康坊?。∧抢锸裁礃拥恼也坏??尋常的沒意思,胡女新羅女菩薩蠻,高矮胖瘦,各色各樣,就憑你,過去了,我看不用錢,倒貼上來都有無數(shù)!你怎這么想不開,非要去觸陛下的霉頭?” “這種事本是不該我說的,你還有伯父,只是我實在不忍看你再深陷泥潭,一錯再錯了!那小畫師能得陛下如此恩寵,會是一般之人?陛下不喜什么,你應(yīng)當(dāng)也是知道的。你年紀輕輕,立過不俗戰(zhàn)功,有大好前程,到頭來,要是因為這種事把自己折損進去,那也太得不償失了!” “多謝大將軍關(guān)心。一切全是我的過錯,和那小畫師無關(guān)?!?/br> 到此地步,裴蕭元除了攬下過錯,已是沒有別的什么話可以說了。 韓克讓卻想起了今晚那小畫師的舉動。 分明人都上了車了,竟還下來,當(dāng)著眾人面又和裴家子竊竊私語,含情脈脈地說了句不知是什么的話,這才走了。 在韓克讓看來,這簡直就是厚顏無恥地在勾引下屬。 他瞧裴家子片刻,臉上又展露出了笑意,安慰:“罷了,怎會是你的錯?我知你向來潔謹,出身更是一等一的清正門庭,定是一時不防,才誤入道。吃塹長智,你自己有數(shù)便可。至于昨晚的事,我要是猜得沒錯,陛下那里,想必也是雷聲大雨點小,你也不必過于擔(dān)心。此事你記取教訓(xùn),往后離那小畫師遠些,勿再犯如此的錯,陛下還是要重用你的?!?/br> 裴蕭元應(yīng)是。 再閑敘幾句,韓克讓看看也差不多了,時辰不早,便叫他放寬心,回去先休息,又提醒,明日盂蘭盆節(jié),叫他那邊結(jié)束慈恩寺的法事后,準備蒼山之行。 裴蕭元送走上司,獨自眺望遠處皇宮的方向,許久,驅(qū)馬前行。 雖然皇帝應(yīng)當(dāng)不至于對她施加什么懲罰,但昨晚那樣被自己帶走了,一夜不歸,此刻才回,以皇帝脾氣,想必罵他罵得很是難聽。她若幫皇帝,自然無事。但她若為自己說話,會不會觸怒皇帝,引發(fā)父女爭執(zhí),皇帝將事遷怒到她頭上? 想到她今夜上了馬車又特意下來安慰他的一幕,裴蕭元愈發(fā)放不下心,恨不能立刻入宮去看個究竟。 哪怕真的會被皇帝再拿香爐砸得頭破血流,也是他當(dāng)受的。然而又如韓克讓所言,他入宮請罪簡單,此舉也能顯他擔(dān)當(dāng),但若因他將事再次惹大,那便無異于矯枉過正,過猶不及。 但是,叫他就這樣當(dāng)什么事都沒發(fā)生,如韓克讓吩咐的那樣回去休息,他如何睡得著? 裴蕭元心事重重,在猶豫過后,終還是來到皇宮,但沒有進。 今夜宿衛(wèi)的一名衛(wèi)官是他的人。他讓對方去將張順叫出來,自己等在宮門之外。 并未等多久,比他預(yù)料得要快。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張順便悄然而出。不待裴蕭元開口,他自己先行低聲問:“郎君是要問紫云宮的事嗎?” 裴蕭元一怔,只聽張順又道:“葉小郎君方才來見奴了,說,今夜郎君你可能也會來叫奴。若真叫了,小郎君叫奴告訴郎君,紫云宮云開霧去,陛下已然安寢?!?/br> 叫張順回去后,他在宮門外的暗夜中定立了許久,方上馬離去。 解笑亦應(yīng)兼解語。 她到底是一個有著怎樣玲瓏心竅、冰雪聰明的女郎。 更不用說,她還有高貴的身份,無雙的美貌。 裴蕭元第一次有一種感覺,他的血rou軀骨和五臟六腑,在另外一個人的面前,如若透明。 她好像總能輕易地知道他在想什么,哪怕那些隱藏在了他心魂最曲折的深處,旁人誰也無法窺知,而她,卻總能夠輕而易舉一擊便中。 也不知道為何,或許是他如今依舊從軍的身份,叫裴蕭元生出一個近乎荒唐的念頭,倘若她想將他捏|弄于股掌,他想來是毫無能力可以去和她刀槍對壘,唯一能夠做的,大約便是丟盔棄甲,一敗涂地。 換成若是別人,他會覺得非??膳?。但若是她…… 這一路,他回往慈恩寺去。到的時候,整個人猶自帶著幾分如品佳釀過后,有醇美余味久久不散的微醺陶然之感。 這種感覺,一直持續(xù)到他入寺。 他獨自行往他母親的法會場所觀音堂。 此刻下半夜了,嚴格來說,已是盂蘭盆日。 從幾天前開始,作為長安最負盛名的皇家寺院,慈恩寺內(nèi)陸續(xù)入住了不少善男信女,或如他一樣,做法事超度歷代宗親,或為當(dāng)天舉行的經(jīng)會準備搶香。故此刻雖是凌晨,寺中依舊燈火通明,梵聲陣陣,不少僧人正在輪班通宵誦經(jīng)。 快到位于后寺的法會場所,行經(jīng)一段無人之道,忽然,裴蕭元聽到身后有人輕聲在喚自己。 “裴郎君?!?/br> 是一名女子,聲音低沉而輕柔。略陌生,但入耳的瞬間,他便確定,他此前曾經(jīng)在哪里聽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