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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千山青黛在線閱讀 - 千山青黛 第93節(jié)

千山青黛 第93節(jié)

    裴蕭元眼睛看著承平,叫宮女都出去。眾女怎敢再留,急忙各自胡亂披衣,匆匆退了出去。

    承平嘆了口氣,隨即又笑了,環(huán)顧四周道:“昨夜我方和你說,若能來此經(jīng)歷一番,死了也愿意。今日真就來了!如何,這樣的好地方,你此前也沒享用過吧?漫漫長夜,正合消遣,你來了正好,不如也下來?此處可比我那里好玩多了!”

    裴蕭元再也忍不住,大步走到他的身邊,蹲在他頭邊的地上,低下頭去。

    “阿狻兒!今早競射,你到底何意?”

    他盯著承平,發(fā)問。

    承平眨了眨圓溜溜的一雙眼,仰起一張布滿水霧的面,笑嘻嘻地看著他:“君嚴(yán)兄,你雖已封駙馬都尉了,但想此刻便伴公主長夜逍遙,大約還是不方便的。留下陪我在此,也未嘗不是一件樂事?!?/br>
    裴蕭元瞇了瞇眼:“你能瞞過別人,卻休想瞞我的眼。你的坐騎失蹄,是你自己為之。何況,以你騎術(shù),縱然坐騎真的這般失蹄,你也絕不至于跌得如此狼狽,竟連身上的弓都摔了出去!”

    承平卻恍若未聞,依舊笑道:“你也知,我喜以美人腿股為枕,你若愿意陪我過夜,那就留下。不愿便去,我好叫她們再來。你的腿股,可沒有美人枕起來舒服?!?/br>
    “阿史那!”

    裴蕭元低低喝了一聲,探臂,雙手攥住承平雙肩,將他整個人從湯中強(qiáng)行拖了出來,丟到地上,隨即拿了他的衣裳,擲去。

    “衣裳穿起來!”他用嚴(yán)峻的口吻道。

    承平仰躺在地,抬手扯下兜頭蓋臉落在臉上的衣裳,慢慢坐了起來,胡亂套了外袍。

    “昨夜你在我面前分明說,你要助力蘭泰,我信以為真。今日你卻淘汰了他,自己又輸賀都!”

    “你是故意的?!?/br>
    承平掩了衣襟,當(dāng)抬頭望向裴蕭元,此時也是笑意不復(fù),變了臉。

    只聽他道:“就算我言而無信,和你有何干系?今日是我逼迫你了嗎?”

    裴蕭元一頓。

    承平斜睨他,唇邊浮出一縷冷笑:“來了也就算了,你若當(dāng)真如此不愿做駙馬,最后你打敗賀都,大可不必射下彩球。是有人拿刀架你脖子,逼你如此做了嗎?”

    裴蕭元壓低聲:“你這廢物!你輸賀都,我若不上,難道叫公主當(dāng)真嫁去西蕃?賽前人人如此認(rèn)定,過后即便尋別的借口推了,西番人若追著不放,豈非兩國糾紛!”

    “我既已上了,又?jǐn)≠R都,我又怎么可能不射彩球?是要叫公主在萬人面前丟臉嗎!”

    承平呵呵地笑:“那又如何?關(guān)你裴二甚事!”

    裴蕭元面容陰沉:“我只問你,你為何說一套,做一套,故意騙我?”

    承平閉唇,看著他,突然,毫無預(yù)兆地,他從地上一躍而起,一拳搗了出去,砰一聲,重重?fù)粼诹伺崾捲拿骈T之上。

    裴蕭元沒有防備,登時被他打得仰面倒在地上,后肩撞在身后一張擺放酒水食物的漆案上,桌案飛了出去,杯盤稀里嘩啦,落滿一地,他那撞到案角的身體也是痛得猶如骨裂。

    還沒反應(yīng)過來,便見承平如虎一般,跟著又撲了過來,壓坐在他身上,揮臂,又是一記重拳。

    就要砸下時,被裴蕭元一把攥住手腕,擋在了距他臉不過數(shù)寸的地方。

    “你作甚?”

    他又驚又怒,喝道。

    承平一言不發(fā),一手被制,又揮另手要打。

    “你這瘋子!”

    裴蕭元也徹底惱了,低叱一聲,發(fā)力一個翻身,將承平從自己的身上掀開,抬腳,狠狠踹向他。

    承平被他踹得整個人飛了出去,摔在地上。

    “裴二!你是真的不知?就是因?yàn)槟?,才有的這個大射禮!”

    承平捂著自己被踹中的腹,嘶聲咆哮。

    裴蕭元面露異色,停了下來。

    “打啊!你停下作甚?我早就看你不順眼了!我實(shí)在是想不明白,她到底看上了你哪一點(diǎn)好!”

    承平咬牙切齒,再次惡狠狠地抱住裴蕭元的腿,又將他掀翻,伴著一陣巨大的嘩啦水聲,兩人一起滑進(jìn)池里。

    承平長于狼庭,水性自然遠(yuǎn)不及裴蕭元。

    裴蕭元浮出水面,扯住承平衣領(lǐng),將他拖到石梁旁,抵在上面。

    “真是她指使你的?”

    承平不言。

    “說!”

    裴蕭元目露兇光,一把揪住他披散的頭發(fā),發(fā)力,將他整個人往水里摁。

    承平人在水下,如何掙脫得開那一道壓頂?shù)拇罅?,只能胡亂掙扎。

    “住手!”

    忽然,鮫綃帳后傳來一道女子的聲音。

    裴蕭元抬頭,慢慢地,撒開了手。

    承平這才終于得以從水中鉆出頭來,人趴在池邊,痛苦地咳個不停。

    絮雨快步走了進(jìn)來,俯身看了下,低聲詢問他情況。

    承平喘息片刻,慢慢爬出水,看去已是如常。

    他抹去臉上水珠,搖頭說自己無事。

    “我跟裴二一向如此。方才玩笑而已。公主不必?fù)?dān)心?!?/br>
    絮雨沒有應(yīng)話,起了身,轉(zhuǎn)向還立在水中的裴蕭元。

    “你隨我來吧?!?/br>
    兩人四目相望之時,她輕聲說道。

    第90章

    裴蕭元和她對望片刻,垂目,一掌按在池臺之上,縱身從湯泉里跳了上去。

    他渾身濕淋淋地滴著水,一上來,便背身向她,擰著衣裳里吸飽的水。

    絮雨喚入同行的楊在恩,命取一件男袍來,自己走了出去,等在溫泉宮的宮廊下,片刻后,身后起了一陣腳步聲。裴蕭元已換上那件脫自宮外一名侍衛(wèi)身上的袍子,遮了濕,從里走出。

    她便邁步,向自己所居的曳月樓去。

    他在后跟著,不遠(yuǎn)也不近,和她始終隔著七八步的距離??斓揭吩聵歉浇鼤r,不期遇到了今夜帶人值夜的劉勃。

    劉勃今日也贏了一筆錢,看到她,眼一亮,立刻笑著領(lǐng)人上來行禮,忽然發(fā)現(xiàn)她后面還跟著裴蕭元,雖訝于他的衣裳看去有些不整,但笑意變得更濃,忙朝上司也行了一禮,隨即欣喜地道:“今日一直想向公主和裴司丞道賀的,只也知公主和司丞事忙,不敢貿(mào)然打擾,沒想到在此遇到。敬祝公主和司丞結(jié)下良緣!弟兄們都說,公主和司丞乃天造地設(shè)的佳偶,愿永結(jié)同心,百年偕老!”

    另幾人也紛紛發(fā)聲,一時喜氣洋洋,拜賀之聲,不絕于耳。

    絮雨只含笑停步,并未發(fā)話。在眼角的余光里,看到裴蕭元來到她的身旁,向劉勃幾人從容地拱了拱手,面上也露出笑容,說:“多謝諸位,還有衛(wèi)里的弟兄們。我……”

    他頓了一下,望她一眼。

    “我與公主都心領(lǐng)了,不能一一回謝,勞煩你們幾位將我與公主的意思帶到。”

    劉勃等人聞言,更是歡喜,連聲應(yīng)是。當(dāng)中一名膽子大的趁機(jī)起哄,此時便直接叫起駙馬:“待到公主與駙馬大婚那日,卑職們能否討一杯酒喝?”

    有人開了頭,劉勃幾人自也笑嘻嘻地跟著討了起來。

    九月初的蒼山,入夜體感已是發(fā)冷。然而裴蕭元此刻只覺自己燥熱得在冒汗,偏內(nèi)里衣裳又冰濕貼身,一熱一冷,相逼交疊,夜風(fēng)再一吹,人暗暗打了個寒戰(zhàn),全身毛孔都似跟著陡然縮閉,寒毛根根豎立起來。

    他下意識地又望了眼身畔女子,見她依舊含笑不語,只得含含糊糊地應(yīng)了聲好。

    眾人聞言,自然極是歡喜,又七嘴八舌地道謝。

    裴蕭元正表面從容,實(shí)則有如芒刺在背,暗受煎熬之時,忽然,終于聽到她開口了,對劉勃笑道:“劉司階,這趟避暑出發(fā)前,我不是答應(yīng)過,要將你們畫入扈蹕圖嗎?來此后,事有些多,前幾日我才畫完,送去裝裱了,等完畢,我便叫人先拿給你們看。”

    劉勃他們此前提出這個請求的時候,公主還不是公主,而是葉小畫師。當(dāng)時她雖然答應(yīng)了,但眾人也不敢當(dāng)真抱太大的希望,以為只是隨口說說而已。等到葉小畫師成為公主,更是徹底絕了心念。萬萬沒有想到,公主竟回將如此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放在心上。

    幾人回過神,又是驚喜,又是感激,沖她再次拜謝。

    絮雨笑著叫他們起身,又道:“我和你們司丞還有些事,你們?nèi)グ伞!?/br>
    劉勃幾人暗暗對望一眼,忙識趣告退。

    裴蕭元已不知留意過多少次這座名為曳月的樓宇了。有時是他在附近巡夜,無事分神,在無人的某個樹木陰翳的黑暗角落里,一看,便能看上半個夜晚,直到那云閣窗牖里的燈火熄滅,轉(zhuǎn)為漆黑,知當(dāng)中的她應(yīng)已在他的守護(hù)里安臥甜睡入夢了,每當(dāng)這種時候,他心中便會莫名生出淡淡的滿足之感,連叫人感到乏累的巡夜這件事,也變得不再那么枯燥了。而有時,是白日他經(jīng)過附近,完全只是突然想起,下意識便遙遙眺望,毫無目的地看上一眼,隨即繼續(xù)他原本正在做的什么事。

    在他的心里,這個地方已經(jīng)熟悉無比。但真正步入其中,卻還是頭一回。

    他跟在她的身后,默默登上高樓,進(jìn)了一間明燈高照的軒廳。

    她朝楊在恩低聲吩咐了幾句話,便繼續(xù)朝前走去,身影消失在了廳門后的一片燈影里。

    “請司丞先隨奴來更衣?!?/br>
    楊在恩來到裴蕭元的面前,笑著說道,引他入了一間廳旁的耳房之中。裴蕭元屏退人,自己脫下已漸漸濡潮的借來的外袍、貼在他肩背肌rou上的濕冷透了的中衣,以及□□的褲、靴,連同襪,從里到外,全部更換一遍。

    他對著一面人高的穿衣立鏡,慢慢合上腰帶的嵌扣,整理完畢,最后望過鏡中映出的自己的儀容,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楊在恩就等在他更衣的門外,見他現(xiàn)身,微微打量一眼他方換上的碧山青繡綾常袍、金裝腰帶,在心里暗贊了一聲,雖還面帶傷痕,但并不影響兒郎子的人材出眾。

    裴蕭元跟隨楊在恩,走在一條額枋繪彩的樓間長廊之上,聽著自己踏過地面發(fā)出的清響的靴聲,被帶到了一扇門外立著數(shù)名侍人的鏤花門前。那門是虛掩的。

    “司丞請進(jìn)?!睏钤诙鞯吐暤懒艘宦暎硇辛艘欢Y,隨即帶著人,悄然退下。

    長長夜廊里,忽然間,人走得只剩他一個了。

    裴蕭元對門立了片刻。在他身后,夜廊盡頭的方向,飄來幾聲宮室殿檐下的銅鐸所發(fā)出的風(fēng)動玎珰振鈴聲。他被驚醒,吁了一口氣,不再遲疑,伸手推門,邁步走進(jìn)了門內(nèi)。

    一縷悠遠(yuǎn)恬淡的清木香隨了他的呼吸鉆入口鼻,慢慢沁入肺腑。在這令人舒適放松的暗香的指引下,他走過一間布置雅致、陳設(shè)畫案的闊屋,眼前出現(xiàn)了一圍落地屏風(fēng),透過澄瑩的半透的云屏,他隱隱地辨出,屏風(fēng)之后,應(yīng)當(dāng)便是寢閣。這個認(rèn)知叫他原本下定了的決心在瞬間又搖擺了起來。他的步足再次變得猶疑,慢慢放緩,正要停在云屏前時,她清朗而大方的邀請聲,從后發(fā)了出來。

    “進(jìn)吧?!?/br>
    裴蕭元繼續(xù)前行,轉(zhuǎn)過云屏,抬眼便見一只雙蛾鎏金香球囊懸在了云屏后的一掛帳幔金鉤上,正徐徐地往外吐著輕煙。

    那指引他來此的恬淡香氣,便是發(fā)散于此。

    她背對著他,正坐在香球囊下方的一張坐榻上。

    原來方才他在耳房中更衣系帶之時,她亦是換下了那一身贅飾頗多的裙裳。此刻她改穿了一件寬松的常服,系素色羅裙,對著一面牡丹蓮花鏡,自己正在拆拔著頭上的金簪。身上衣衫的云袖隨她舉臂拔簪的動作垂落了下來,亂堆在肘上,露出整一段凝雪似的粉臂。

    這一幕,實(shí)在是裴蕭元所不曾料想到的。恍惚間,他又覺得自己此前仿佛在哪里見到過這一幕,然而一時卻又想不起來。他不由停了腳步,目光倉促離開她的背影,帶著幾分一時不知該看往何處的局促之感。

    “你來幫我?!?/br>
    忽然,他聽她發(fā)了聲。

    “簪子勾住我頭發(fā)了,我看不見,扯得有點(diǎn)痛?!彼恼Z氣好似還帶了幾分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