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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千山青黛在線閱讀 - 千山青黛 第137節(jié)

千山青黛 第137節(jié)

    “你和寧王府的那個小郎君不是經(jīng)常一起嗎?近來可有什么關(guān)于裴郎君和朝廷的消息?”顧十二想起昨日去尋裴蕭元的情景,心里終究還是有些不放心,低聲又問了聲郭果兒。

    郭果兒沉默搖頭,顧十二只好作罷。忽然這時,前方起了一陣sao動,一隊佩有禁軍符圖的全副武裝的人馬沿著河岸,正朝這邊疾馳而來,個個兇神惡煞的模樣,看起來,似在執(zhí)行任務。

    街上的行人和商旅怕被沖撞到了無處可以講理,紛紛躲避,原本熱鬧又秩序井然的街道一下變得雞飛狗跳。

    顧十二認得這領隊,名叫蔣照,是北衙禁軍將軍盧景臣的副手。盧景臣來歷不用多說,是與韓克讓幾乎相當?shù)囊粋€人物了,這蔣照平常便仗著身份趾高氣昂,頗瞧不起人。

    顧十二見此情狀,心里雖是有所不滿,只也知如今非常時期,對方又確實來頭不小,不是自己這種小人物能阻攔的,只作不見,正要掉頭繼續(xù)自己的事,不想那蔣照停馬,朝著這邊望了一眼,接著,揚了一下手臂,那一隊幾十人的禁軍立刻下馬,朝著這邊疾奔而來,霎時將他團團圍在中央。

    “你便是顧十二?”蔣照騎馬來到近前,打量一眼,問。

    顧十二點頭應是。

    “抓起來!”蔣照冷冷說道。幾名靠前的禁軍便拿著鎖鏈,一擁而上。

    顧十二豈是輕易就范之人,拳打腳踢,幾下便將近身之人打倒。

    “為何抓我?可有衙門公文?”

    顧十二打倒人后,揚聲發(fā)問。

    蔣照一怔,又見他面無懼色,心里越發(fā)著惱,冷哼一聲:“盧將軍拿你,還要什么公文?你自己犯事心里不知?還不速速束手就擒!”

    此時,顧十二手下那一大撥人見狀,放下活,紛紛抽出各自方才因了干活而收起的刀槍和棍棒,全部圍了上來,站在顧十二的身后。又早有人見狀不妙,去傳呼還在別處的兄弟。很快,越來越多的人從四面八方趕到,還有正撐船行來的,一下便聚了至少百人,將碼頭圍了個水泄不通。

    百人對幾十人,雙方氣勢登時倒轉(zhuǎn)。

    蔣照今日前來拿人,又怎會將這些苦力腳漢看在眼里?只是沒想到對方一下竟能聚起這么多人,萬一當真拒捕,打起來,自己這邊未必能占上風,倘叫他逃走,那更是不妙。

    他心中后悔輕敵,沒再多帶些人,面上變得愈發(fā)疾言厲色:“好啊,這是想公然對抗朝廷?正好,趁著都在,今日便將你們這些平日禍害市井的為非作歹之徒一鍋端了,全部捉拿歸案,也算是為民除害!”

    他的話音落下,附近那些聚來看熱鬧的商人和坊民紛紛面露不忿之色,低聲議論,碼頭周圍發(fā)出一陣雜亂的嗡嗡之聲。

    “你說誰潑皮?我們一干兄弟,可都是在金吾衛(wèi)里記過名的武候!”顧十二身后一個性直之人不忿,出言反駁。

    蔣照譏笑:“今非昔比,都什么時候了,還拿陸吾司來嚇人?你們的那位司丞,如今怕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你們還是自求多福吧!”

    眾人平日對裴蕭元極是尊崇,此刻聽他口出不敬之言,頓時全被激怒,一股腦地朝前涌上,大聲叱罵。蔣照又怎肯當眾失臉,急忙下令,指揮手下在馬前排隊:“盧將軍有令,膽敢拒捕者,格殺勿論!”

    “上弓!”

    隨他一聲令下,他帶來的幾十禁軍立刻在他面前列作戰(zhàn)隊,弓弩手排在最前,迅速上弓,利箭對準了對面之人,蓄勢待發(fā)。

    眾人一陣靜默,暫停不動。幾個顧十二的心腹——皆是亡命之徒,相互做了個眼色,走到顧十二身后耳語:“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我們?nèi)紱]有家累,隨便去哪都行!等下全部沖上去,殺他們個措手不及,你便趁亂走,我們隨后再從小巷走,散去各地,過后碰頭!”

    倘若從前,遇上類似之事,顧十二自然如此照辦,且也輕車熟路。然而這回,他卻猶豫了起來。

    對方為何要拿自己,他心里隱隱明了,知這回和從前不同,一走了之,未必頂用,反而連累更多之人。

    正躊躇不決,對面蔣照目露戾色,抽出腰刀高舉過頭,一面揮舞,一面大吼:“顧十二!你再不受縛,休怪我下令放箭了!我數(shù)到三!”

    “一!”

    “二!”

    “三——”

    “住手!”

    就在周圍坊民驚恐地睜大眼目,弓弩手蓄勢待發(fā),顧十二身后眾人色變激涌之時,伴著一陣馬蹄踏過埠頭石板路面所發(fā)的雜聲,有人厲呼了一聲。

    接著,另一隊人馬便從長街的另頭穿街而來。發(fā)出的動靜頓時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蔣照亦扭頭看去,見對方是金吾衛(wèi),那騎馬領頭之人身著甲胄,面容威嚴,竟是金吾大將軍韓克讓。

    蔣照在禁軍當中份位不低,且禁軍屬北衙,從來和金吾衛(wèi)兩不相干。然而韓克讓卻是三品大將軍,終究壓他一頭。他心里雖有些不愿,遲疑了下,還是下馬,朝韓克讓抱拳,行了個禮。

    “下官在此執(zhí)行公務,不料韓大將軍到來。倘若阻擋了大將軍的路,下官先行讓道?!?/br>
    他說完,便命手下人收陣退到街旁,讓金吾衛(wèi)過去。

    韓克讓卻不動,騎坐在馬上,巋然不動,目光掃了眼還全身緊繃的顧十二等人,指著道:“此人寄名陸吾司,只半個金吾衛(wèi)的人,但也算是我的部下了。犯事我自會處置。你們?nèi)グ?,不必插手。?/br>
    蔣照一愣,臉上勉強露出笑意,上前再次行禮,又道:“下官此行,乃奉盧大將軍之命。此人牽涉到一樁要案,下官拿不到人,回去如何交待?還請大將軍行個方便,勿為難下官。”

    韓克讓笑了笑:“不就是你上司的事嗎?回頭我和他打聲招呼就是了?!彼f完,見蔣照還是不肯走,臉色驟然轉(zhuǎn)寒,冷冷道:“怎么,莫非還要我給你立下字據(jù)不成?”

    韓克讓在皇帝身邊是何等人物,蔣照見他翻臉,怎還敢繼續(xù)抗命,只好作罷,連說不敢,朝對面作了一揖,道了聲收隊。禁軍弓弩手悉數(shù)遵命,他領著人馬悻悻而去。

    隨著這隊禁軍撤退,碼頭上劍拔弩張的氣氛頓時松懈了下來。圍觀的眾多坊民見狀,紛紛朝著韓克讓歡呼拜謝。顧十二也暗暗松了口氣。知無論如何,自己落到韓克讓的手里,總比別的地方要好。

    他定了定神,大步走到韓克讓的馬前,朝他叩首道謝,隨即主動伸出雙手就縛,道:“一人做事一人當,和別的任何人都無關(guān)!大將軍綁我便是!我跟著大將軍走!”

    他口中如此說話,心里卻已打定主意,就算是到了皇帝面前,也一口咬定,是自己貪圖錢財干下了那樁殺人之事,至于別的,什么都不知道。又慶幸昨夜沒睬那寡婦的哄,將兩人相好的事過了明路。否則,這回就要連累到婦人了。

    韓克讓只微微皺了皺眉,一句話也無,調(diào)轉(zhuǎn)馬頭,丟下愣怔在了原地的顧十二,徑自帶著人也去了。

    郭果兒夾在人群里,將一切都收入眼中,漸漸露出幾分憂慮之色。在眾人為著慶幸而紛紛大笑之時,他慢慢后退,隨即擠出人群,轉(zhuǎn)身匆匆離去。

    這一天,一早,天方蒙蒙亮,絮雨便整裝完畢攜著畫具上了路。楊在恩帶著幾名服侍的閹人和宮娥,張敦義領著護衛(wèi),從夾城直接出了長安。

    她本想騎馬,路上速度快些。然而負責此事的趙中芳卻舍不得,說天冷風大,堅持為她安排馬車,她不肯,他便拖著殘腿下跪懇求。她拗不過老宮監(jiān),最后只能坐上馬車,出發(fā)去往昭德皇后陵。

    出城之后,行過幾十里地,接近山林,道路結(jié)冰,馬車走得愈發(fā)慢了起來。原本騎馬半天可到,看這速度,怕是大半天也未必能到了。

    車廂披覆厚重毛氈,內(nèi)又燃著燒得極旺的火爐,絮雨整個人被淹沒在一張又厚又軟的裘毯里,大約是昨夜又沒睡好的緣故,出發(fā)后沒多久,疲倦之感再次襲來,昏昏欲睡。

    她在朦朧里不覺睡了過去,醒來也不知自己睡多久了,順口問了句,方知將近正午,路卻才只走了差不多一半。

    “前頭一二里地便設有帷鋪,等下便到。到了,公主稍事休息,用些飲食,再慢慢上路不遲?!避囃?,楊在恩應道。

    做了公主,便只能照著公主的方式行事,否則,身邊之人無所適從。

    絮雨漫應一聲,任由馬車帶著到了休息的地方。下來,進到一頂設在路旁的暖帳內(nèi)。奴子們奉上飲食,雖也精美如同身處皇宮,然而她卻半點胃口也無,強行吃了幾口,甚至生出反胃之感,便作罷,休息了片刻,上馬車繼續(xù)前行,竟又睡了過去。

    當再次醒來,被告知將近黃昏,快要到陵寢了。

    她一點兒也不想動,整個人懶洋洋地蜷臥在裘毯之中,盯著車廂角落里懸著的隨了馬車前行而微微晃動的一只香囊,思緒漸漸飄忽,眼前又出現(xiàn)了昨夜的種種之事。

    她和那人之間的裂痕,終于還是無可避免地露了端倪,顯出了它原本該有的樣子。

    經(jīng)過昨夜,他或許也猜到她知道了什么,就好像她明白他知道了什么一樣,所以,才會在她出言讓他離開之后,掉頭去了。

    留下,確實已是沒有意義了。便似她要求他給予的那個親吻。除了心照不宣的尷尬,再尋不到半點在這之前的怦然心動和甜蜜之感了。

    絮雨微微皺眉,閉了目,在裘毯里翻了個身,將自己的臉深深地埋入了一只柔軟的枕里。

    忽然,她覺得哪里好像不對勁。

    她知道了一個秘密,不愿回永寧宅,也不敢回到皇帝的面前,但是,皇帝還是知道了。他親自連夜接她,然后,毫無預警地,忽然安排了一件她無法拒絕的事,將她送出長安,叫她過幾天后再回去……

    好像哪里出了點問題。

    這段時間以來,阿耶所有關(guān)于朝政的事,在她這里都是透明的。

    然而,他派密探一直在查韋居仁的下落,此事卻將她瞞得死死。

    倘若不是因為偶然,她在果園坊內(nèi)無意遇到顧十二去尋他,她是半點也不知曉,竟還有這樣一件事。

    一種不詳?shù)念A兆之感朝她襲了過來。

    絮雨慢慢睜眼,坐了起來,低頭沉思之際,忽然,她聽到馬車后面的方向起了一陣輕微的雜聲,仿佛是有人上來,卻被擋在后面,不容接近。

    “出什么事了?”起初她以為是附近路過的獵戶或者山民,便問跟在車外的楊在恩。

    “我們慢,有人也走這條路的話,讓他們先過,不要阻擋!”她吩咐道。

    楊在恩哎哎地應是。

    “姑姑——”

    仿佛有一道隱隱的呼喚之聲響起,還沒發(fā)完,又戛然而止。

    這聲音……李誨?

    馬車還在前行,絮雨一把推開車窗,探頭望了出去。

    在漸重的暮色里,遠遠地,她看見張敦義帶著幾名侍衛(wèi)停在后面,竟橫馬截道,強行攔了兩匹從后而上的馬。馬上的兩人,皆是少年。

    一個是郭果兒,另個果然是李誨!

    郭果兒不敢抗拒過甚,已被幾個侍衛(wèi)架在路邊,口里堵了東西,無法發(fā)聲。李誨欲強行破路。然而,他的騎射功夫雖也日漸長進,但遇到金吾衛(wèi)里身手數(shù)一數(shù)二的張敦義,如何能夠抵擋。被一刀壓在馬背之上,人便難以動彈,接著,口也被緊緊堵塞了起來。

    他正在徒勞掙扎,臉憋得通紅,忽然看見前方原本隨著馬車漸漸遠去的絮雨露出了臉,奮力一個挺身,一口咬住張敦義的手,張敦義吃痛,竟叫他掙脫了出來,大喊一聲姑姑。

    畢竟是寧王府的長孫,張敦義也不敢真的下狠手,急忙再次撲上,又將他的臉牢牢地撲壓在了馬背之上。

    “住口!陛下有令,不許驚擾公主!”他低聲叱令。

    然而已是遲了。絮雨早命馬車停下。楊在恩百般推脫,只勸她繼續(xù)前行,快去休息。絮雨便自己下車,快步走了回來。楊在恩頓了下腳,慌忙從車廂里取了件大氅,捧著追了上來。

    “放開他們!”她下令。

    張敦義慢慢松開了手。幾個侍衛(wèi)也只好撒開了郭果兒。

    李誨一得自由,人便從馬背上一躍而下,沖到了絮雨的面前,嚷道:“姑姑,不好了!”

    郭果兒此時也快步走來,不待絮雨發(fā)問,將上午在西市發(fā)生的事講了一遍。

    “他跑來找我,和我說了事。我便去找?guī)煾?,找遍各處,也不見他人?!?/br>
    他頭發(fā)被風吹得炸毛,面頰更被風刀打得通紅,卻是全然不顧,神色焦急無比。

    “這些時日,宮里出了那么多事,我便聽阿娘的,外頭少去,也不去煩師傅了。這回我怕師傅要出事,打聽到姑姑你出城,就追了上來!沒有姑姑不成!姑姑你快回去看看吧!”

    沒等到李誨說完,絮雨的心跳便加快了幾分。

    她片刻前的那種預感,竟然得到了證實!顧不得細想,她立刻轉(zhuǎn)向張敦義,命他給自己牽匹馬來,掉頭回去。張敦義卻不動。

    她蹙眉,也不去和他多說了,自己走向一匹停在路邊的駿馬,命侍衛(wèi)下來。楊在恩一邊追著讓她添衣,一邊苦苦哀求她不要回去。絮雨哪聽這些,待那侍衛(wèi)惶恐下馬,攥住了馬韁,待要翻身上去,此時,只見張敦義一個箭步上來,喚人列隊,擋在她的身前,堵住了回去的道。

    “卑職奉命務必要將公主送到皇后陵寢。請公主回馬車,繼續(xù)上路?!?/br>
    他下跪說道,語氣恭敬,然而顯然,舉動卻半分也是不讓。

    她出來將近一天了,不知已發(fā)生了什么,本就焦急無比,見狀大怒,從近旁一名侍衛(wèi)的腰上一把抽出佩刀,指著張敦義道:“你讓不讓?再不讓,信不信我殺了你?”

    張敦義恭敬叩首:“皇命難違。公主可以殺我。但是,除非公主將我和所有侍從全部殺于此地,否則,只要有一個人還在,便需將公主送往該去之地?!?/br>
    他說完,從地上起了身。“來人!護送公主上馬車!”

    車夫早將馬車退趕了回來,打開車門,躬身等待她上去。

    絮雨盯著張敦義的眼。他垂了眼,不敢和她對望,然而腳步依然半點也不肯讓。

    絮雨緩緩舉刀。

    隨了面前一道突然爍動的刀光,張敦義閉了閉目。然而,刀鋒卻未落到他的身上。